「你到底明不明白战争是什麽?如果塞立西亚军攻了进来,所有的人都会死,你也不例外。」伊洛喝叱了声。
「我不要!」白雪大嚷了回去。「要死就一起死,没什麽大不了的。」
突然「啪—」地声,白雪脸颊上传夹火热的痛感。
伊洛狠狠打了白雪一巴掌。
白雪微张著唇,不可思议地看著伊洛。「你从来没打过我。」白雪黑色的眼眸起氤氲起了雾气,凝聚起了眼泪。
威廉由门口进来,没多说什麽,只是静静地站著。
「伊洛殿下,护送王妃的军队准备好了!」有士兵前来,在门外说著。
「走或不走?」伊洛再问。
「不走!」白雪朝伊洛吼出了声。「不走不走不走!死都不走!」
伊洛走向前来,白雪知道伊洛要抓自己,连忙往旁边跑。
「给我站住。」伊洛脸色铁青。
「笨蛋才站住让你捉!」
伊洛一个箭步越向前去扯住白雪的腰带,白雪死命抱紧床柱,任凭伊洛怎麽拉,就是不放开床柱。
「白雪!」
「不走啦,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死我就死,你活我就活。我才不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对你好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你。我才不走!」白雪虽然强忍著,但
眼泪就是不听话地扑簌簌直直掉。
他的伊洛从小就不得父亲的疼爱,死去的母亲是个婢女,皇宫里势利的大臣,只有在伊洛得势的时候才会靠近拥护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雅可布也因为皇位的问题一直介怀著不肯亲近这个弟弟。
他的伊洛很可怜,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也没有。现在佛雷德也死,如果他离开伊洛,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人关心他爱他了。
而且,他也不想离开伊洛啊!他恨不得每天每夜都和伊洛在一起,时时刻刻黏著不分开,要他离开这里回罗利,那简直是要他的命嘛:
伊洛一手搂著白雪的腰,一手用力板开白雪紧绕住床柱的手臂。
「哇啊,讨厌啦!你怎麽这样。」白雪边哭边喊著:「威廉,救我,快救我,别让他把我从这里带走,我不要回罗利,我要留在依摩。」
威廉没有迟疑,缓缓拔出腰际的剑,搁放在伊洛的颈项上。
「你可以取下我的人头没关系,但今天我就是要把你送回罗利。」伊洛说。
白雪并不了解自己在伊洛心中所占的位置有多大。自塞立西亚进攻以来,伊洛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著白雪的安危,伊洛会为了荣耀、为了国家,奋战到最後一刻,流尽最後一滴血,但却不想看到白雪
受一丁点儿的伤,那是伊洛所无法忍受。
威廉的剑不动,白雪却已经吓得大喊。「笨蛋笨蛋笨蛋,快把剑收起来,你要是伤了他,我就跟你拼命。」
威廉耸肩,放下了剑走到後头去,满脸的无奈。
「你走不走?」伊洛眼里有著沉重与伤痛,太多的不舍在心里头翻腾,他不愿白雪离开,却又想白雪平平安安。眼里头有些雾气,他的鼻头升起酸楚。
白雪见著伊洛的模样,心里一疼,忍不住松开了床柱,紧紧抱住他。「伊洛,你别哭,你别哭啊!」白雪泪落著,揽住心爱的人。
白雪往後看著威廉,威廉静静站在角落。白雪突然有了个想法,要将伊洛一起带离这个地方。倘若回到罗利,罗利的父王和母后一定会保护他们,那他们谁也不会死,能够永远在一起。
「我回去,我听你的话离开这里。」白雪说:「但是我要你亲自送我回去罗利,如果不是你,谁都没办法让我由依摩城门出去。」
「好。」伊洛说。
角落处的威廉微微笑著,他的王子有长进了,竟然也会想到这样的方法直接将伊洛拐回罗利,这对他而言真是个好消息,他可以不再为白雪的将来担心了。
收拾好了东西,他们一行迅速下楼。
伊洛集结的十二名贴身侍卫牵来了马匹正等著,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因为塞立西亚的大军正在城堡之外,如今闯出去只怕是危险重重。
白雪搂著伊洛,伊洛迅速越上马背。
伊洛说:「等会儿不论发生什麽事情,头都别抬起来,直到罗利。」
白雪紧揪著伊洛衣服的手微微发抖著,气氛的沉重令白雪的心脏难过得就像快窒息般。
威廉也跨上了马,跟随他们之後上行人策马驰骋,如箭在弦迅速奔出,扬起碎散雪花,飘落风尘中。
仓惶急行里,白雪并没有听伊洛的话将头埋在伊洛怀里紧闭眼睛,他偷偷地将眼皮睁开一点隙缝,往外瞧去。
停歇没多久的雪又下了,马匹奔跑过的雪地上有著一 具具倒卧在地覆满雪花的尸体,鲜红的血将大地染成了别种色彩,散落不齐的骸骨怵目惊心地展现在白雪眼前。
白雪的颤抖越来越强烈,但伊洛只在意全速前往罗利,根本没感觉到白雪的不对劲。
这已经是白雪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了,他泛红了眼眶,剧烈地喘息著,几乎快无法呼吸。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残缺不全的尸块,动也不动地,在这雪地间。
白雪突然好想尖叫,不明白为何人必须自相残杀。
「有追兵!」後头的侍卫大喊著。
「快!」伊洛全力鞭策马匹,疯了似地要从这雪地间逃脱。
塞立西亚的骑兵团由左右窜出包抄,伊洛的侍卫们包围在他们身边紧紧跟随守护,白雪由伊洛怀间空隙睁大了眼往外看,塞立西亚的人接近了,侍卫们拔起了剑边骑马边与之对打著。
时间的渡过像一个世纪那麽漫长,所有的人努力奋战的情景一一映入白雪眼帘。伊洛的侍卫们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塞立西亚人,一一被杀坠马了,马匹从那些死者的身上践踏而过,彷佛那只是春天飘
过地面的棉花,而不是一个人。
剩下的侍卫越来越少,白雪看见威廉。
威廉由马上打落了一个敌军,但更多的人涌上前来。
白雪的眼睁著,看著。
一把又一把的剑由威廉背後刺入,由胸前贯穿而出。
世界运转的声音似乎停止,他像听得见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
白雪张著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威廉缓缓抬头看了白雪一眼,轻轻地笑了。
这是白雪第一次看见威廉的笑容。
「不」
他的泪狂奔而下,声嘶力竭的呐喊响遍了雪地。
「威廉!威廉!」
马匹仍急驰著,威廉落下了马。
白雪的气力在瞬间断了线,眼前黑暗袭来,晕厥在伊洛怀里
「殿下,该起床了,您不是要早起练剑?」威廉的声音有些模糊,轻飘飘地传来。
「唔,我再睡一会儿。」白雪卷紧棉被,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等您睡饱,天都要黑了。」威廉的声音越来越远。
又睡了好一会儿,做了几个梦,白雪才慢慢转醒。
白雪揉著惺忪的眼睛打了个阿欠要死不活地走下床,嘴里咕哝念著:「威廉,我醒了,帮我梳头发。」
朦胧的视线中,映入眼里的是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环境,白雪搔著头觉得奇怪,这里不是伊洛的房间,他怎麽会在这里醒来?
「威廉、威廉!」慢步走出房间,白雪四处喊著威廉的名字。
平常他顶多喊两声威廉就会冒出来,但这天不知怎麽搞的,就是找不到威廉的影子。
他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响,於是走上前去。
「威廉?」
长廊的尽头有人正在哭泣著,白雪定睛一看,发觉那竟是自己许久不见的母后。母后旁边站著父王,父王身边的人正是伊洛。
「威……」白雪喊出口的名字突然停了。
他记起来了,伊洛要带他回罗利,而他们中途遇到了埋伏。
说话中的伊洛抬起头来,悲伤的天蓝色眼眸里失去了笑意,只剩一抹坚定。
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返回白雪脑海里,雪地间,敌人的剑刺穿威廉的胸膛,而後威廉落下马去。
睁得大大的眼眸突如其来地涌落了泪,白雪微微发抖著。
他忘记了。
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威廉。
「白雪!」伊洛连忙赶上前来。
「我……我有点累……我要回去睡觉……」白雪的眼睛飘移著,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里。
「你去睡吧!」伊洛说:「我要回依摩了,等战争结束,再回来接你。」
战争这个字眼刺激了白雪的脑袋,他像遭到雷击般尖叫了出来,拼命地抓扯自己的头发。
「别这样!」伊洛连忙拉下白雪的双手,紧紧拥抱住他。
白雪嘶吼著!「不行,你不许回依摩!你会死,就像威廉一样,你会离开我!」白雪的泪不停掉落,没有止住的迹象。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别让他回依摩,别让他回去那个地方」白雪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力气大到几度挣脱伊洛的栓桔。
看了白雪的双亲一眼,国王皇后面露著哀伤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
伊洛将白雪带回他的房间内,将白雪丢了进去。
「伊洛,别这麽对我!」白雪哭喊著。
伊洛深吸了一口气,拔起白雪房门外,侍卫的剑,穿过两门间的镂空把手,将门扣死住。
「让我出去,别把我关起来。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许你死。」白雪在门後拼命击打著门板。
伊洛的手掌贴著门板,感觉白雪拼命敲打时传来的猛烈震动。
「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说完後,伊洛头也不回地走离开去,留下白雪敲打著门的巨大声响。
「你骗我,你骗我。」白雪喊著:「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我很抱歉,但请原谅我的决定。」经过白雪双亲时,伊洛以坚定的口吻说著。
他的离去是为了相信他的依摩人民。
他必须为他的国家奋战到底。
然後,雪融了,春至了。
白雪始终没有等到伊洛。
这场仗打得太久,久到白雪忘了他最後一次和伊洛说话,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终日,他像游魂一般在城堡里飘来荡去,伊洛不在他的身旁,世界好像不对劲了,连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也像是染上悲哀的色彩,郁郁寡欢著。
白雪走著走著,在大厅角落一处阴暗地方倒下,贴著冰凉的地板,闭起眼动也不动地。
伊洛曾经说过战争结束後,会来带他回去。
好久以前听闻依摩国王将伊洛的妹妹席拉送给了塞立西亚求降,两军也决定停战,但伊洛始终没来,他等不到伊洛。
突然,几个脚步声匆忙地走来。
「依摩国传来消息,听说城堡快被攻破了。塞立西亚兵临城下,看来再也撑不了多久。」
「之前不是才投降求和吗?为什麽又变成这样?我记得他们将小公主送给塞立西亚当作退兵条件了啊!」国王慌乱著。
「塞立西亚的国王被刺杀了,听说是依摩派去的刺客暗杀的。依摩求和应该只是手段,他们那麽好战,不会投降的。只是塞立西亚这回誓言灭城,大军由二王子安卓坐镇,那个恶魔,杀人不眨眼,
看来谁也逃不过了。」
「我的天啊!」国王无计可施。
白雪由後头走了出来,来到他的父亲面前。
「我们……可以带兵去营救依摩吗……」白雪声音沙哑轻细,静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雪,你怎麽会在这里?」国王大吃一惊。
「可以的对吧?」白雪看著他挚爱的父亲。
国王十分难过地摇头。「罗利救不回依摩的,我们国家太过弱小,如果出兵攻打过去,连我们也会步上依摩的後尘,一起灭亡。」
「起灭亡……」白雪大大的眼瞳有泪落下。「那伊洛怎麽办?我的伊洛怎麽办?」
「你必须要顾及你的人民啊!」国王沉痛地说著。「绝对不可以让你的人民为你的私欲而无辜送命。」
「伊洛会死的,如果不救他,伊洛会死的!父王,儿臣求求您了,救救伊洛,别让他死啊!」白雪越来越激动,摇动著年迈父亲的肩膀。
「殿下!」大臣连忙制止白雪,将他拖离国王身边。
「他不能死啊,他说过要回来接我的!」白雪哭喊的声音在城堡响著,刺痛了国王的心,但却无人能为他做些什麽。
※※※
依摩的城被攻破了,塞立西亚军如蝗虫入侵,数也数不清的人数像潮水涌入城堡里头。
伊洛手持著剑,努力抗敌著,鲜血洒满城池,哀嚎惨叫声不断,他每杀一人,就又有数十人冲向他来,突然刷地一声他的右手感到麻木,剑掉落地的声音铿锵响起,连著他被削落的手一起映入他眼
帘。
十数刀接连落在他身上背上,他感觉到刀锋画过肌肤砍入骨髓的钝疼。
春天的太阳不知为何有点刺眼,他缓缓地眨著眼,想适应周围的光线。
忽地他被往後拖,嘈杂的兵刀交锋声仍不断响著。
「伊洛,伊洛,看著我,别闭上眼睛。」声音慌乱著。
伊洛的目光努力调整焦距,雅可布的脸在他眼一刖重叠。
「我没事。」伊洛有些恍惚地说。
「你的右手断了!」雅可布颤抖著手,撕下锁甲内的衣服将伊洛不停流著血的手臂紧紧绑起。「撑著,我带你到里头去。」
「哥……哥哥……」伊洛第一次这麽喊雅可布。
「别说话。」雅可布的眼眶赤红。
「我很对不起你,从小时候起,我就只想斗倒你。」伊洛看著他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才感觉到雅可布和他血脉相连,和他们是亲兄弟这个事实。
「我也是。我也对不起你。」雅可布说。
「依摩……不会亡国的。」伊洛搭著雅可布的肩,缓缓地又站了起来。「我们只能战胜,我还有一堆理想抱负没有实现,我想统一整个欧陆,我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你的手已经断了。」雅可布说。
「右手断了,还有左手。」伊洛拾起地上的剑,紧紧握在掌心中。「依摩的战士不会坐著等死,只会奋战到死。」
伊洛走了出去,朝著敌军怒吼!「有种,就砍下我的头吧!」雅可布笑著掩面落泪,他跟著走了上去,在弟弟身旁,再次杀敌。
春天,风还是有些冷。
偶尔,会飘起雪花。
明明,太阳如此耀眼。
但生命,就是会无常消逝。
伊洛倒了下来,他看见雅可布就躺在不远的地方。
心脏搏动的声音逐渐缓慢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埋在雪地里一样,那麽地寒冷。
「白雪……」伊洛缓慢启著双唇。
他的脑海里浮现所爱的人的身影。
「对不起……我要失约了……对不起……」沉重的眼皮合上後再也无法开启,胸口的搏动缓缓地,一声一声,最後趋於平静。
呼吸,就此,停止了。
※※※
依摩灭亡後,残忍的塞立西亚军将皇族与其人民们的头颅砍下,旋挂在依摩的城墙上,围绕一周。
鲜红的血沿著断裂的颈项滴落在城墙石壁上,红色的液体将依摩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城堡之内,塞立西亚大军盘境,许多无头尸首被堆放在一起,分不清楚主人的姓名究竟是哪个。
尸堆上被丢上枯柴树枝,塞立西亚的二王子高高举起火把,在众人胜利的欢呼声中,将火把丢入柴堆内,燃起了妖异的火焰。
熊熊的烈焰烧化了数以万计的依摩人民,也烧灭了依摩称霸欧陆的梦。
罗利的皇后站在城墙之上,看著这一幕,忍不住鼻酸。她悠悠地叹息,踏在空气中,为自己家里那个心爱的孩子寻找伊洛的踪影。
「啊,原来你在这里」皇后见著了想见的人。
她捧起伊洛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
「跟我回家吧,白雪他十分地想念你。」
乘在春天的晚风中,皇后漫步在黑夜的云里,直到回了罗利,才飘然降落在白雪房门外的窗台上。
房间里,白雪神情有些呆滞地坐在床上,国王焦躁不安地踱步著,几名侍卫被吩咐在一旁待命,守候著白雪,并等待皇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