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麟撇了撇嘴,说,我幼时体弱多病,又极怕冷,娘想了好些法子,才让我炼出了火龙珠。不过这件事只有五哥和大哥知道,我也没想瞒你的,只是觉得...'他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说,一条青龙,配著个红珠,实在是怪傻气的。'
白圻微微一笑,感慨道,你也很厉害了。你那火龙珠这半日都不曾收回,我却才察觉出来。若是你去对付五殿下,只怕还真有几成的把握。'
他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得意,後来却觉得不对,突然站了起来,不分由说的去撕这人的衣裳,果然看到胸前好大的一片血渍,他手里抓著的里衣,都已经被血塌湿了,只是那外衣的颜色原本就豔红厚重,所以才看不出来。
他惊呆了,随即发怒的大声吼道,这是怎麽回事?!'
白圻拨开了他的手,把衣裳整好,才轻描淡写的答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些伤,不必管它,自然会好。'
他再傻,也想得到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了,他声音微微颤抖,问道,是不是我把龙角硬取出来,伤到了你?'
白圻见他这麽自责,也很是无奈,瞒也是瞒不住了,只好解释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负了些,以为你不能把我怎样的。这伤也不重,养养就好了。'
季麟咬住了嘴唇,不甘心的说,可你流了那麽多血...'他犹豫的伸手过去,似乎想要再瞧一瞧白圻的伤口,却被白圻捉住了,苦笑著说,我好不容易才解了你的咒,可别再好心办坏事了。'
他啊了一声,才知道这人的伤是怎麽回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懊恼和痛悔。
他当时只要白圻分神才好动手,所以骗白圻说只是取心口的几滴血。下手之时,他见白圻痛成那样,也觉得心惊肉跳,可毕竟是长痛不如短痛,所以竟然一狠心,硬是取了出来。他又怕白圻心口上的伤一时半刻难好,还特意在那伤口上下了愈全的咒。
如今想想,也许正是因为冰火难容的缘故,白圻反而吃了很大的苦头。
他又後悔又心痛,说,你怎麽不和我说?'
白圻淡淡的说,不碍事的,过几日就好了,正好能赶在十五之前,我陪你回宫去。'
季麟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生气,还是内疚和自责。
他心里气的是白圻明明伤得这样厉害,却还是要瞒著他,要帮他和五哥斗。他内疚自责的却是,明明一直都在一起,为什麽他都没有瞧出来白圻的异样,虽然这人是有意要瞒他,不要他知道的,可他怎麽会这麽笨?
季麟突然抓住了白圻的手,闷闷的说道,我不回宫了,五哥的事...我也管不了,还不如跟你回尾羽山...'
他说这番话,实在是违心之至。可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著这人受他的拖累。
白圻怔了一下,竟然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问说,你这是在为我担心麽?'
季麟看著白圻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从前究竟有多任性了,也很心痛,轻声的说,我什麽也不要你做,我只要你好好的活著。'
只是剩下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若是这一次我还能平安归来,就一定要你履行从前的承诺,陪我一辈子。
直到我死。
《六月雪》 18 (2)
白圻只听到他说什麽都不要,只要他好好活著的话,也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的看著他,问道,只要我活著就好麽?'
季麟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的答道,是啊,五哥的事,你别再管了,本来也和你没什麽干系。'
白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反问道,和我没什麽干系?'
季麟有些著急了起来,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麽让别人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这麽难的一件事呢?
在宫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过好好说话的时候。不是他在使性子,就是白圻为了他惹下的祸事在劝说他。後来他从落霞山回来,更是没有宁日。他离开宫里也久了,再见著白圻,他心里暗暗的焦急,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些年的空白,他想以往常那样的待白圻,却又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白圻瞧不起,觉得自己这些年还未长大。
他生平没有什麽苦恼,可偏偏就是在遇著了白圻之後,慢慢的,竟然生出了许多的愁事来。白圻这个人,照梅十三的话说,其实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可对著他,偏偏就是无风无浪的,没有丝毫脾气的样子。他说些狠话,发著脾气,都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堆里,只看到这人低头跪在他的面前,让他越发的恼恨。
如今的境况虽然与那时大不相同,却还是让他觉得无法施展。从前的白圻虽然会让他觉得窝心,气闷,可无论如何,他还是隐约的知道,在白圻的心里,是把他看得很重的。
可眼前的这个白圻,总让他觉得好像在忍耐什麽,在等待什麽似的。这个白圻也让他觉得害怕,好像随时就可以丢下他离开,回去尾羽山一样。
他虽然也知道一些可以看破人心的法术,可却无法施在如今的白圻身上。所以白圻一旦显露出丝毫的怒意和不快来,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圻蹙著眉看著他,似乎有些生气,却又按捺著没有发作,只淡淡的说,你不用担心,我说这伤几日就能好,并不是怕你自责,说来安慰你的话。'
季麟听了越发的难受。白圻身上的伤也是因他而起,会被牵扯进来,也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当年多事,非要把龙角给白圻,也不会反被五哥钻了空子,竟把白圻的性命捏在手中。就因为他自小无能,样样都输人,才会把白圻拖累到这种地步。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瞒住白圻,独自一人偷偷的赶回去宫中,去为大哥讨一个公道,去了结和五哥之间的恩怨。
为什麽他还是这麽的不舍得,这麽的难过?
季麟看著白圻脸上隐隐失望的神情,却突然想起在宫里时候白圻说过的话来,不如这样'。
那时还说了什麽话?对了,素音和他们说,你待他再好,他也不过当你是个衣架子,一个脚蹬子,从来都不会正眼看你。'
季麟的心猛然一颤,想起白圻封印解开後,还跟他说过一句话...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那时候白圻的神情淡淡的。
那句话是为了什麽才说出口的?他不大记得了,可那种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一个巴掌的感觉,现在却还鲜明的留在他的心间。他当时气愤的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好像什麽都说不出。
白圻待他,再好不过了。在这世上,除了死去的娘亲和大哥,再没有人待他这样好的了。可他呢,他这样抓著白圻不放,究竟算什麽?
他当初带梅十三回宫,一半是因为梅十三那令人惊豔的相貌,还有一半是为了什麽,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那时侯,他觉得他是喜欢梅十三的。
白圻的过去,他一无所知,那个温柔安静的男子,也不喜欢谈论宫外的事,於是慢慢的,他眼里的白圻,似乎就只有他了。
可季麟其实是明白的,白圻的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只是在宫里的时候,他被那种似是而非的假象所迷惑,安心的享用著白圻的温柔和关怀。可到了落霞山,他才知道心慌,知道胡思乱想,知道原来平日里他根本不屑的树妖,打著白圻友人的旗号来见他,他竟然会慌慌张张的冲去了帐去迎接。
季麟的心在胸口拼命的鼓动著,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他想要为许多的事道歉,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他想要诉说自己的心情,却又不知怎样才能说得清楚。
他只知道白圻对他来说很重要,比什麽都重要,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可他不能没有白圻。
季麟突然愣住了。
《六月雪》 18 (3)
这种心情,他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当他的魂魄寄居在梅十三的身体里时,曾经无数次听到梅十三在心底痛苦而又绝望的对白圻诉说著的爱意,就是这样的。
那一刹那,就好像所有的乌云都散去了,天空突然一片明亮。
原来是这样的简单。
怪不得他看到白圻对梅十三好,会变得那麽生气。
自己口口声声说著喜欢的人,其实却正是自己在嫉妒著的人。而自己那麽喜欢,又喜欢了那麽久的人,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这麽的笨。
他真是个傻瓜。
季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突然莽撞的凑了过去,抓住白圻的肩膀,好像招供一样的对白圻说,我...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他是真心实意的在道歉,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象是表白。
白圻吃惊的看著他,那诧异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可却让他砰然心动。他仍记得清楚,那天临出宫时,白圻在他面前毫不在意的脱了衣裳,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可那裸露的後背,却好像是刻在了他的眼底似的,让他的心绪再难平静。
白圻脸上的疑惑和惊讶,就好像落在了手中的雪粒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可看著他的眼神,却复杂得让人读不懂。他忍不住想要把白圻按倒在那里,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季麟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不许自己再心猿意马。他对白圻老实的交代说,在宫里的时候,我眼见著你去亲梅十三,心里难受得厉害,还说了好多气话。可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其实...其实喜欢的是你,不是那个梅十三。'
白圻突然笑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世间罕有的至宝一样,眼睛都是亮亮的。
他竟然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别过脸去小声的嘟囔著,我说完了,你也说点什麽?'
白圻不动声色的拉他过去,亲了他一下,他的脸腾得一下变得通红,恼火的说,别勾引我!'
白圻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他知道这人必定是在笑自己说的话,便不高兴的说,你又笑什麽?'
白圻淡淡的问他,你觉得我刚才是在勾引你?'
他越发的羞恼,逞强道,难道不是麽?若不是看你身上还有伤,我早就...'
白圻一本正经的问他,早就如何?'
他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竟然一言不发的就捏住了白圻的下巴,然後深深的吻了上去。白圻虽然吃惊,却任凭他亲吻,只是不到片刻,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他得意洋洋的放开了白圻,这才报复般的说,看在你有伤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
白圻被他那样肆意的亲吻了半天,脸上一片潮红,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苍白和冷淡。他心里好像被什麽东西塞满了似的,满满的都是欢喜和满足,他笃定的说道,白圻,其实你也是很喜欢我的,对不对?'
白圻的脸色却猛地沈了一下,好像有些生气,却忍耐著同他说,既然你说了喜欢我,那我先与你说明白,若是日後再被我瞧见你和别人行这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咂了一下舌,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忍不住惊讶的问说,白圻,难道你以前没有和人做过这事的麽?'
白圻似乎怒了起来,冷淡的说,我自然不象九殿下,暖床的人多得都记不清了。'
他哦了一声,突然抱怨说,你那时为什麽不勾引我?若是有了你,其他的人,我一定看都不看一眼的。'
白圻有些哭笑不得,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半天,终於一本正经的说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有什麽好值得我去勾引的。'
季麟最恨白圻当他是孩子,听他这样一说,果然暴跳如雷,气哼哼的说,你再说一遍看看?'
白圻瞧著他笑了起来,眉眼虽淡,却如画一般,看得他心口砰砰乱跳,哪里还舍得再与他计较。他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转开话题,问说,对了,五哥的法术,与你的很是相近麽?'
在北海之上,他也是头一次看到五哥显露真身施展法术,心里不免还有有些後怕。
白圻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只是法术之事,其实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
季麟心里一动,冒出一个胆大的念头来,只是张了张嘴,又被他咽了下去。倒是白圻见他出神,猜测著他的心思,问说,你难道有了什麽法子可以对付我的麽?'
他被这人说中了心事,吭吭哧哧的说,你这样厉害,我对付得了你麽?'
他与五哥在半空之中绞缠争斗,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当时只想制胜,所以把龙珠吐出,用咒催动,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和安危。只是如今想来,却觉得蹊跷,若是五哥有意要取他的性命,那北海之上,正是极好的地方,还可以借用白圻的法术一同来对付他,五哥为什麽竟放过了他?
白圻笑笑,说,对付他的法子,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
季麟心慌了起来,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摆著手说道,唉,这些事还想他做什麽,想来就心烦。'
他转了转眼珠,认真的说,你的伤可得好好休息,多多的休息,才能快点儿好,这样吧,我先陪你睡觉!'
白圻大约也是没见过他这麽体贴,虽然也是吃惊,但却没有异议,只是微笑著,任凭他拉扯著自己,两个人一起在琼花林下找了一处地方,便半躺半卧的歇在那里了。
季麟仰头看著那琼花在风中微微摇动,一面就自言自语的说,既然不能用火龙珠,那我就抱著你罢,不然这里这麽冷,你睡著了著凉的话可怎麽办?'
《六月雪》 18 (4)
白圻见他一幅伤脑筋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季麟胡乱的搂住了白圻,嘟囔道,等你睡醒了,我们再上路,以後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白圻闭著眼,带著笑意说道,你若是这麽的不喜欢北海,那我们马上就去尾羽山。'
季麟抱紧了他,仍旧仰著头,任性的说,你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再走。听说尾羽山里没有活物,是不是?正好我再看看这琼花。'
白圻大约也是真的累了,枕在他的怀里,不再答话,他见白圻的呼吸渐渐沈稳,脸上终於忍不住露出了悲伤难过的神情。
他心里实在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同这个人说。
他只是说了一句喜欢。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缘分,能不能够永远在一起。
季麟小心翼翼的从身上取出剩下的龙血香,咬破手指,然後慢慢的点了起来。
他不知道梅十三有没有丢掉身上的那一份。可如今他要不知不觉的离开,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他随龙血香化在风里,只在北海留下了他身上的一片青鳞。他不知道白圻何时会醒,他只知道白圻醒来之後不见他,必然会动身追来,所以他更要尽快回宫。他并不是一个心思沈重的人,这样的算计一心对他的人,他心里也很是难受,可却没有法子。
他与五哥之间的恩怨,不能再把白圻牵扯进来了,这个人已经为他做了那麽多,他不能再让这个人把性命也搭进去。
季麟再睁眼时,便看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落霞山,而梅十三站在树下,也不知道想什麽想得出神,见他现出龙身,竟然大惊失色,後退好几步。
他也不顾得多做解释,即刻便动身向宫里去了。他用这龙血香,是以龙身行走於天地间,比人身时更快百倍,不消片刻,便已入了宫。
五哥并没有在宫门上下咒拦他,这倒方便了他,可也越发显得这人肆无忌惮,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连他在宫中行走,一路也没有任何人来拦他,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旧是这宫里的九殿下,想去见谁就见谁,没有人会把他关起来,没有人敢拦他的路。
越是这样,季麟的心就越往下沈。这个人,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也许什麽都准备好了,就等他自投罗网。
可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仍旧一步不停的朝前走去。
这里没有了娘,没有了大哥,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若是不得以,他也可以把这里烧成灰烬。
季麟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一幕。五哥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听素音念著什麽,见他进来,眯起了眼,却做著手势让素音继续念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