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言的眼眶突然红了,表情脆弱而又无助,他就好像一只没有脚的鸟,急着想要着陆,却只能不停地飞。
“你不懂,我没有退路的。”
苏家生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不懂,不光是他,庄谨和夏宁也不懂。在他们之中,只有许明言是真正的GAY,还是一个纯零。他就好像是被爱情困住的斗士,挣脱不了,也无路可逃,只能一个劲地往前冲。
不管社会多么开放,那始终是一条禁忌的道路,年龄越大,感触也越深。他是天生的GAY,从恪酢醍懂的时候起,就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多年。原本就是内向的孩子,再多的勇气都被磨得差不多了,他需要一个人给他勇气,陪着他继续走下去。他对爱情投入太多,早就收不回来了。
也许,能够陪着他的人不是庄谨也会是别人,然而,偏偏他遇上了庄谨,陷进去了,也爬不出来了。
苏家生忽然有些感慨,他看着许明言坐在病房门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曾经像许明言一样,把自己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手,便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以为就可以走出去了。可惜,当年的他连许明言都不如,庄谨愿意与他同行,他却只能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苏家生摇摇头,为这种没有意义的走神感到好笑。他刚想进去,突然听到夏宁把矛头指向了顾律师。
“一个巴掌拍不响,顾律师也真有本事,像你这样跟客户搞上关系,传出去可不好听吧。别告诉我你和庄谨是真爱无敌,一撞上就擦出火花了。哼,长了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还不是三两下就被勾上了。”
夏宁正说得痛快,许明言却脸色苍白,神色越发惊慌,担忧地盯着苏家生。
“没事的。”
苏家生对他点点头,试着安抚他的心情,却是徒劳无功。
苏家生进门的时候,夏宁立刻就没声音了,庄谨的表情也很尴尬。不过,论起黑脸的程度,顾律师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这么热闹啊,在医院也不安静点,隔壁病房还住着人呢。”
苏家生对夏宁使了一个眼色,他不高兴地撇撇嘴,还是出去陪着许明言了。
“顾律师没事吧?”
苏家生坐在庄谨的病床边,关切地问对面的人。
顾律师的表情很尴尬,略低着头,半天才答道,“没什么,就是手臂骨折了。”
苏家生笑笑,回头看向庄谨,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教训地说,“你怎么开车的,把人家弄成这样。”
庄谨倒是不服气,“不是我的问题,是对方违章!我已经躲了……”
苏家生皱眉,提醒他,“歇歇吧,吵什么啊。”
不等庄谨作声,苏家生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朝着房门使了个眼色。庄谨会意地点头,起身往外面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苏家生和顾律师,苏家生客气地笑了笑,语带歉意地说,
“我朋友刚才说得太过分了,对不住啊。”
顾律师的脸色很难看,半天没有作声。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苏先生刚才一直在外面,故意不进来,就等你朋友把我骂个够吧。”
苏家生不由得笑了,并没有否认。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太看不起夏宁的嘴皮子了吧,他真要卯足了劲去骂什么人,更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顾律师的脸色一僵,盯着苏家生不吭声。
不管他的表情怎么样,苏家生还是笑得客气,只是话锋一转,接着说,“庄谨对我说,顾律师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这话可能不太客气,不过,他确实是觉得顾律师太正经了,所以才想挑战看看。”
顾律师的表情渐渐地不自然了,视线有些飘忽。苏家生倒是不奇怪,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的看法和他不太一样,如果顾律师真的这么严肃,也就不会这么容易被庄谨追到了。当然了,庄谨的嘴巴甜,能说话道的,一直很会逗人。”
顾律师始终沉默不语,却不再看苏家生。苏家生站起身,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地休息。还好今天医院没什么人,庄谨那家伙够吵的。我明天让人给你安排单独的病房,那小子惹出来的祸,医药费都该算在他的头上。”
顾律师点点头,和苏家生道别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苏家生出去的时候,只有庄谨一个人坐在外面,精神倒是挺好的。只是眉头紧蹙,看起来有些担忧。
“夏宁和许明言呢?”
庄谨烦躁地答道,“我刚跟明言说了几句话,他就被夏宁拉走了,说什么去外面走走,哼,医院有什么好逛的。”
苏家生笑着拍拍他,劝道,“别跟夏宁怄气了,他是为了许明言才这么做的。你也真是的,没人不让你玩,屁股擦干净一点,别被人逮个正着,多难看啊。”
庄谨推了他一把,不客气地说,“你在讽刺我吧,看你那股幸灾乐祸的劲,也没见你事先拦着我啊。”
苏家生不禁皱眉,反问他说,“拦你什么,我拦你了,你就能死心。心野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庄谨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看到新鲜货色,管不住自己。”
庄谨说得无奈,苏家生却有些好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管不住自己也没办法,对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想尽情地玩,干脆就跟许明言分手吧,保证没人会管你,也没人敢说你不对。”
听到这话,庄谨立马就叫道,“那怎么行,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苏家生勾着他的肩膀,凑近一点对他说,“你既然有胆子出轨,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早一点尝到滋味,也能早一点作出决定。到底是守着一个人,还是回去捡那片森林。”
庄谨仍旧不服,辩解地说,“明言不会……”
苏家生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也许他这次不会,下次也不会,但是,不代表他就一辈子离不开你了。庄谨,不要小看任何一次的争吵,每一次的缝隙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救的结果。”
庄谨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越发烦躁,嘴硬地说,“不要弄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自己的感情也没多稳当。”
苏家生知道庄谨在说气话,也不会和他认真。庄谨急切地想要联系许明言,摸了半天才发现身上根本没有手机。
“别急,我打给夏宁。”
电话接通了,夏宁的语气确实不太好,气呼呼地为许明言打抱不平。苏家生没有提让许明言过来的事情,只是叫他们去停车场等我,过会儿一起送他回去。
电话没挂断,庄谨就在旁边穷囔囔,似乎是真的急了。苏家生耐心地安抚了他几句,他才冷静下来,答应了出院之后再去找许明言。临走之前,庄谨再三叮嘱,千万要拦住夏宁,别让他在里面穷搅和。看到他这么着急的样子,苏家生也不禁暗叹,庄谨确实对许明言很用心,只是,两个人要长久地在一起,光靠这点感情是不够的,他必须克制的东西还有很多。
3
庄谨和许明言的冷战没有持续多久,也许,那根本称不上冷战,就连吵架都谈不上。
夏宁知道他们和好了,立刻就不乐意了,整天在家里囔囔,一个劲地说庄谨烂透了。可能是怒其不争,不知不觉地说到许明言的头上,他护短了这么多次,总算爆发了。
“苏家生,你倒是说说看,庄谨到底哪里好了,就值得明言对他死心塌地,竟然还会原谅他!”
傍晚,苏家生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夏宁把报纸拍到旁边,非要面对面地跟他囔囔。
“你不是许明言,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庄谨了。”
苏家生还记挂着没看完的报纸,态度不免有些敷衍。夏宁越发气恼,干脆坐到他的旁边,气呼呼地说,“如果我是许明言,肯定要好好地揍他一顿。”
苏家生不禁笑了,揉弄着他的头发,“别把话说得太满,等你遇到这种事再说。”
夏宁挑眉,不服气地说,“你小看我啊,认准了我也和明言一样?”
苏家生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可能你真的爱了,就知道那种滋味了。”
夏宁把报纸一丢,武断地说,“反正我不会喜欢庄谨这种人。”
看到苏家生还在笑,他又补了一句。“就算不长眼地遇到了,我也不会放过对方的,既然说好了认真地谈恋爱,就别想到处鬼混。”
可能在夏宁的心里,“认真”二字是有些份量的,不管平时有多混,从不绝口提什么誓言,哪怕是哄人的话。
“恩,我相信你,没有看不起你。”
苏家生习惯地揽住他的肩膀,夏宁也习惯地枕着他的手臂。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很简单的默契。
“是不是因为那笨蛋平时就扭扭捏捏的,才会在感情的事上犹豫不决,不舍得和庄谨分手?”
苏家生揽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按了一下,耐心地劝他,“夏宁,感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黑,就是白。你的性格容易走入极端,不谈感情也好。”
夏宁孩子气地皱起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正常,忿忿不平地说,“反正我不能看着他被欺负,你不知道,刚进大学的时候,班上没人愿意搭理他,就是因为他太内向了,在宿舍里也老是被欺负。”
苏家生知道夏宁讲义气,也是真心拿许明言当朋友。他的玩伴很多,好朋友其实不多,许明言算得上最要好的一个了。若非如此,许明言也不会对他特别看重,总是担心他和庄谨处不好。
“明言也是的,就跟小媳妇一样,整天围着庄谨团团转,你没看到他那天的样子,我带他下去转转的时候,竟然还担心庄谨会生气,哼,我都没骂够呢。”
苏家生不禁皱眉,握住了夏宁的肩膀,提醒说,“不要这么说,你不是许明言,不懂他的心情。”
夏宁侧头看向我,表情有些不服气,却没有插嘴说话。这也是他们的默契,不管夏宁心里怎么想,他都愿意好好地听苏家生讲道理,苏家生对他影响绝不仅仅只是表面。
“他和我们都不一样,要找一个合适的伴侣并不简单,他是真的没有退路的。更何况,他的性格本来就内向,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安全感。”
夏宁点头,认真思索,“恩,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哼,他就是觉得庄谨条件太好了,自己是配不上他的,所以,多付出一点也没关系。”
看到夏宁一脸愤慨的表情,苏家生不由得轻笑,“他说得也没错,论起选择,他确实不如庄谨这么多。况且,庄谨一直是他无法成为的那种人,也不奇怪他会为庄谨的能言善道而动心。”
夏宁还想争辩说什么,却被苏家生阻止了。
“不要说什么娘不娘的话,许明言的心思是很细腻,又喜欢把感情藏在心里,但也不仅仅是性格所致。夏宁,你不是他,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也就没有资格说他对不对,那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
夏宁低着头,沉思片刻,忽而又道,“恩,我是不懂那种感觉。”
嘴上虽然这么说,夏宁的表情却有些不同。他不仅仅是不懂而已,甚至反常地努力思索什么。苏家生侧头看着他,心里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愿妄下定论。他舒展一下筋骨,夏宁也配合地坐起来一点,两人调整了姿势之后,夏宁越发放松地窝在他的臂弯里。
两个人沉默许久,直到夏宁忽然抬起头,茫然地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家生愣了一下,凝神望着怀里的夏宁,那是从前的他没兴趣知道的。他想了一会儿,略微斟酌,这才回答道,“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路狂奔,没有退路。”
苏家生顿了顿,突然想看夏宁的表情。夏宁靠着他的肩膀,脸上竟是少有的严肃。
“夏宁,你和许明言不同,知道自己将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娶妻生子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可是,许明言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他只有抓着庄谨才能安心一点。不要问为什么是庄谨,一定得是庄谨,至少现在离他最近的人是他。”
也许是安静的气氛让苏家生有些感慨,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不是犯贱,只是没有那么的坚强。”
此刻,苏家生已经不知道自己说的人究竟是谁,也许是许明言,也许是另一个人。
安静的气氛总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然而,彼此依靠的两个人却未必知道对方的心思。夏宁一直都皱着眉头,似乎在烦恼什么。隔了很久,他突然又笑了,抬头看着苏家生,调侃说,“你老是教训人,像我爸爸一样。”
苏家生闭着眼睛,笑着问道,“你爸爸常常教训人?”
夏宁沉默了,“那倒没有,他总是不在家。”
夏宁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又是海员,常年都在船上,自然顾不得家里。
“是把我当爸爸了吧?”
苏家生笑着抚摸他的脸颊,夏宁也享受地靠在他的怀里。
“算了吧,你比我爸爸年轻多了。”
说到一半,夏宁忽然想起什么,撑起上身,玩闹地说,“不过,你的穿衣品味可以改改了吧,整天打扮得老气横秋。家里不是浴缸就是花盆,至少也得养只狗吧。”
苏家生眯缝着眼睛,挑眉轻笑,“养狗就年轻了?”
夏宁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反正得把你那几件外套给换了,早就不流行这种款式了,你才三十出头,又不是四十好几。”
夏宁嘟囔了大半天,非要拉着苏家生去逛街。苏家生拿他没办法,只得无奈地点头。
4
夏宁也是急性子,第二天就拉着苏家生出门了,两个人去了南京西路那一块,夏宁尽是挑名牌的专柜进去。
店里没什么人,苏家生悠闲地等在旁边,由着夏宁给他挑衣服,又推他进去试穿。碰到上前搭讪的专柜小姐,夏宁就得意地说,这是我爸爸,又年轻又帅吧。
还真让几个女生看傻了眼。
苏家生对衣服没讲究,只要是夏宁说好的,他都愿意买下来。中午去吃饭,隔壁桌是一对小情人,甜腻的样子让夏宁不由得调侃说,许明言和庄谨在一起的时候,多半也是这样的。
然而,笑过之后,他也不禁感叹,并不是没有和情人这么甜蜜过,只是没有多少的真情,倒像是办家家酒了。
苏家生只是默默地听,从头至尾都没有作声,但还是没有错过夏宁眼中的异色。带着迷茫,带着好奇,虽然显得稚气,却让人觉得可爱。
饭后,苏家生习惯要抽根烟,在餐厅时不太方便,只能等他们回到车上。夏宁在旁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大多都是在国外旅行的经历,他回国很多天了,他们却没有机会好好地说话。苏家生一直耐心地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两人间隔了一层烟雾,夏宁更看不透他的心思。
“回去吧。”
苏家生熄灭了烟头,正准备开车离开。回头看到夏宁坐在那里没有动,便弯腰给他系上安全带。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夏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凑过去闻了一下。
“有烟草味。”
他狡黠地笑着,在昏暗的车库里,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恩,最近抽烟挺厉害的。”
夏宁又闻了一下,遗憾地说,“挺好闻的,我手上怎么没有这股味啊。”
苏家生拍了一把他的脑门,笑着说,“你才多大,抽了几年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