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的五四班——未夕

作者:未夕  录入:01-25

那天家长会,张小然老师正在讲台上发言。绿绿坐在教室后面的空座上,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年青的男人正在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按来按去,玩一款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背影看,他十分年青,染了苍黄的头发,可是新长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黄发与黑发混杂在一起,使他的脑袋看起来象一个鸡毛掸子。

绿绿看见,讲台上的张小然一个劲儿地朝这边瞪眼睛。绿绿暗笑,其实他自己也会在每周三政治学习的候偷偷玩手机。

那男人好象听到了点动静,转过头来,绿绿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年青得让人不能置信的面孔,像是绿绿的同学,细眉毛细眼睛的,白白净净,衣服领子一边翻出来一边向里折着。

家长们都是按自己孩子的座位坐的,这么说来,这个人应该是乔韵芝的......爸爸?

散会以后,绿绿又在走廊上碰到他,那个年青的男人对绿绿含混一笑,好象挺不好意思的。

绿绿问:“请问......你是......乔韵芝的......”

那男人吱吱唔唔,羞惭惭地说:“我是她爸爸。”

绿绿说:“哦?哦!嘿嘿嘿!”

乔爸爸说:“嘿嘿嘿!嘿嘿嘿!”

两个人傻呵呵地对望半天,一句正经话也没说,就互道“白白。”还很幼稚地相互招手。

绿绿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您,这么年青就有么大的女儿了?”说完就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乔爸爸倒不介意,叹一口气,靠在栏杆上,也不急着回家了,跟绿绿老师聊起天来:“不瞒老师说,我那时候年幼无知,十七岁就跟人家有了孩子。后来才补结婚的。小孩儿生下来我直犯晕,想不明白她是打哪里来的?她叫我爸爸的时候,我就想,她在叫谁呀?她在叫谁?哪个是她的爸爸?好多年好多年回不过神来。”

绿绿立时满怀同情,安慰道:“真不容易真不容易。”

乔爸爸好象找到了知音,挠着头发对绿绿叹道:“小孩子,真是可怕!嘿嘿嘿!你天天面对这么多小孩子,真是了不起。换我早就疯掉了。”

绿绿说:“嘿嘿嘿。”

临走的时候乔爸爸告诉绿绿老师,自己开了一家游戏厅,有好多新品游戏,请老师有空一定要来玩,不收钱的。

绿绿说:“你那里有没有这个这个这个游戏。”

乔爸爸眉飞色舞:“有啊有啊,我们还有那个那个那个游戏。”

绿绿感叹,一个人可以把游戏当职业是多么幸福啊。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好象不符合学校的要求,对待家长,要热情但不过分亲近。于是他摸摸头笑:“嘿嘿嘿。那个,再见!”

乔爸爸也挺不好意思,也摸摸头:“嘿嘿嘿,再见。”

望着他的背影,绿绿老师突然想到:这个人,岂不是四十几岁就好做外公啦?哎呀,真是可怕!

家长会后,绿绿老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乔姑娘会那么向往成熟的人物,为什么会对幼稚的人与事那么不喜欢。

但是绿绿老师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也被乔姑娘归为幼稚那一类人。

本来呢,经过这次家长会,绿绿老师觉得自己更应该多多关照乔韵芝,那样一对年青的夫妻,也真是不容易。

可是,没想到,乔姑娘又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下课,乔韵芝正要去上厕所,发现自己鞋带散了,就蹲下身去系。不巧,汤司令跟几个男生哄闹推搡,其中一个叫刘宇健的男孩子,碰了乔韵芝一下,乔姑娘站起来就给了他一脚。汤司令于是把刘宇健一推,刘宇健一下子就冲到乔韵芝身上,把她压得跌倒在地。

一旁的小蜡烛们笑得七倒八歪。

乔姑娘爬起来之后,发现自己--跌断了--半--颗--牙--齿!

乔姑娘是一个很爱惜自己外表的人,平时常在身上藏一面小镜子,不时拿出来照一照,不仅如此,每当走过窗子,也会斜着眼看一看自己的侧影,哪怕路过半个水坑也要掠一掠头发的。

这样一个爱美的小女孩子,居然掉了半颗牙,世界末日啦!

于是,乔姑娘就象汽笛那样鸣叫起来。叫声直上云霄,把刘宇健吓了个半死。

当天下午,乔姑娘就请假让妈妈陪着看医生去了。

绿绿老师狠狠批评了那几个哄闹的男孩子,又打电话给刘宇健和汤司令的家长说明情况,请他们主动一点,向受伤的孩子及家长赔礼道歉,必要的话,诊疗费也要请他们拿出来赔给人家。

几位家长都还算通情达理,都一口答应了。本来,补个牙都有多少钱呢,几家一平摊,也就没几个钱。

谁知道,第二天,乔妈妈就带着女儿哭哭啼啼地来找绿绿老师。

原来,医生说,乔韵芝的这颗门牙已换过了,不是乳牙,没有再长出来的可能,所以呢,要拔掉种一颗新牙。

其实人家医生说的是,只磕掉了一小块,其实也不算什么的。

可是,乔妈妈及乔韵芝都认为:乔韵芝被破了相了!

这个问题就严重啦!

乔妈妈提出赔偿。

绿绿老师试着问:“那您认为赔多少合适呢?”

乔妈妈说:“五十万!”

绿绿一急就结巴:“五......五十......万?”

乔妈妈说:“我们将来还要做整容手术的,因为坏牙可能会影响到脸型。再说,还有精神损失费呢。”

几个闯祸的小男孩一听赔款的数额,立刻全哭了。六年级办公室里一片悲惨的哭声,乌烟瘴气的。

绿绿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不可能的。”

乔妈妈说:“那没办法。我只好找校长讲道理了。因为孩子是在学校里出事的,应该由学校来负责。”

结果,乔妈妈又成功地把校长吓了一大跳。

五十万元,半颗牙?

早个十来年谁听说过向学校索赔这种事啊?这世道是怎么啦?

不过,到底是校长,久经沙场,立刻拿出未成年人保护法,逐条逐句地跟乔妈妈共同学习起来。

孩子虽然是在学校受的伤,但是,据目击者称,乔韵芝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她踢了人家一脚,然后才被推倒的。如果真的要赔,也不能要求这么钜额的数量,而且,也不能由学校一家负担,应该由学校,主要责任学生家庭共同承担。

那几位家长也被请了来,当然不可能同意赔这么多钱。

汤司令的妈妈脾气也不好,当场就与乔妈妈吵翻了:“你家女儿的那是什么牙,那么值钱?钻石的也要不了五十万!”

这个典故也不知怎么的,被传播了出去。后来,小蜡烛们给乔姑娘取了一个外号就叫做钻石牙。

最终说服乔韵芝的还是绿绿老师。

绿绿老师劝她:“汤司令他们几个家里都不富裕,你难道忍心看他们因此而失学吗?还有,我们学校也不富裕啊,再说,少了半颗牙,无损于你的美丽。咱们可以装一个拷瓷的牙。你知道吗?有人整容不成,反而被毁了容啦!还有一个人,整了鼻子,结果有一天,好好地在大街上走着,突然,鼻子掉下来啦!”绿绿老师把从网上当下来的资料打开给乔姑娘看。“你天生丽质,完全不用整容!同学之间,也是缘份,要好好珍惜的!”

乔妈妈终于收回了五十万元的索赔要求,但提出做拷瓷牙与营养费要几个家长承担。

最终,几位家长一共赔了五千块钱,加上学校给的一千元,乔妈妈得了六千元。

从此以后,大家看见乔姑娘就绕道走。

小蜡烛们说:“不得了不得了,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钻石,不能碰的。碰坏一点就要赔钱!”

绿绿叹气。

有一回在回家的路上,绿绿碰到乔爸爸,乔爸爸这一次是非常非常地不好意思。半句话也说不全,就是嘿嘿嘿地笑。

绿绿老师也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嘿嘿嘿地陪他笑。

夕阳下,这个年青男人的身影拖得细长,显得挺孤单挺薄弱的。没着没落地,象个皮影戏人物。

绿绿老师想:真是一个不容易的人啊!

33、翩翩起舞

快到元旦了,学校决定,今年的元旦庆祝会换一个新花样,举行各年级的集体舞比赛。

第一名有三百元的班费哦。可以买好一点的奖品,六四班由于这学期搞活动买了大蛋糕,所以班费花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点担心期末考试以后的奖品不够丰富。这可真是一个好机会。

班干部们开起了小会。

这里有个问题要说明一下,六四班的班会啦,各种活动啦,绿绿老师一向把决定权全部交给学生自己的,由班干部拿一个方案出来,全班同学利用晨会讨论一下,告诉绿绿老师就行。

绿绿老师说过,只要你们不反对人民不反对党,不黄色不下流,怎么活动都可以。

绿绿老师就反对过一次。

那一回,小蜡烛们想搞一个广告语大比拼的班会,各人表演一段广告。班干部把节目单拿到绿绿老师那里,绿绿老师仔细地看了看,划掉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吴昀的“蚁力神”广告:谁用谁知道,还有一个是肖逍的节目,他说他要学一学护舒宝的广告。

绿绿老师私下里跟他们说,这两个广告就不要表演了吧,换别的。

吴昀问:为什么蚁力神不能学,不是赵本山做的吗,他还特地准备了一顶象赵本山那样的帽子,可是现在绿绿不让演,吴昀真的很失望。

绿绿说:“赵本山可以说你不可以说。”

吴昀嘟嘟囔囔还是很不甘心。绿绿安慰他:“赵本山还做过别的广告,你选一个表演吧。”

吴昀说:“可是这个我学的最象。”

绿绿说:“你学那个霍香正气液的广告吧,那个也好玩。”

吴昀只好答应了,可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谁用谁知道。

至于肖逍,他要学护舒宝是因为:“广告说:那个东西有翅膀。”

绿绿觉得,广告这个东西也应该设立少儿不宜的级别才对。

除了这一次,绿绿一直都是很民主的。

这一次,班干部们拿来的方案却让绿绿有点犹豫。

因为,小蜡烛们认为,这次活动要想取胜,六四班必须要有一个秘密武器。

这个秘密武器是什么呢?

他们把主意打到了绿绿老师的头上。

绿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要我也跟你们一块儿跳?”

大家说:“对啊对啊!别的班老师肯定不跳,这样我们就能与众不同,吸引眼球。”

绿绿说:“呔!你们就会让我现眼。我不要跳。”

班干部们纷纷劝说:“跳吧跳吧老师。为了三百块钱,就献一次身吧老师。”

绿绿苦着脸说:“我不会。”

沉永恒老神在在地说:“上次我们听师伯说,你会跳舞,是舞林高手。”

“师伯是哪个?”

“就是你师兄啊。是他叫我们喊他师伯的。他还说等以后你有了女朋友,叫我们喊她师娘。”

真是为老不尊,绿绿气乎乎地想。

“跳嘛跳嘛老师。我们班财政危机啦!”沉永恒说:“而且,我们决定,我们班不跳那种幼稚的儿童集体舞,我们跳华尔兹,我们请芝麻糊来当教练,给他打过电话,他已经同意啦!”

“对啊。我们关起门来把桌子椅子都搬开,窗帘也拉上,偷偷地练,老师你不用害羞。到时候,我们一定会一鸣惊人!”

绿绿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了。自从带了六四班以后,现眼也不是一次两次,再现一次也没什么对不对?

绿绿是很善于自我安慰的人。

“我可不可以自己选舞伴?”

“当然啦当然啦!随你选!”

都以为绿绿老师会选一个漂亮一点的女生,比如乔韵芝。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认,她漂亮,个头啦身材啦跟绿绿也相配。

结果大家大跌眼镜,绿绿选了最不象女生的陈李。

陈李现在虽然头发长一点了,也不怎么穿男孩子的衣服了,可是,她长得太一般了,而且,动作总归还有点象男孩。

结果选了连绿绿老师在内的十五男十五女参加比赛。没办法,六四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五十几个人,女生只有十七个!

其中,沉永恒与乔韵芝是舞伴,大家都认为他们俩个头比较合适,无奈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姿式十分僵硬,都梗着脖子,冤家似的。急得芝麻糊一个劲儿地喊:“注意眼神交流!眼神交流!不是叫你们互相翻白眼!”

对了对了,现在芝麻糊教练不再喊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了,他说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

他已经学精啦!

除了跳舞的,其它的人,都各司其职,其中有几个男生,象徐白汤司令,主动担任了守卫的工作,把在六四班窗口门前探头探脑的人赶走。

其实原本没有什么人看的,各班都在忙自己的呢,可是他们神情鬼祟,反而令人起疑,真是欲盖弥彰。

小小少年,豆蔻少女,正是对异性极好奇的年纪,一下子要他们手握手,那样亲热地贴在一起翩翩起舞,一开始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还有些男生笑得不怀好意。还未等绿绿老师说话,沈永恒厉声地制止了他们,特别是男生,哪个再不认真,马上换人!“反正我们有的是替补!”沉永恒说。

这孩子真是一个将才,绿绿老师越来越这样坚信。

然后,他们从地扭昵作态,欲近还远,慢慢地变得文雅起来,小小的结实而柔软的腰身挺得直直地,脸也绷得板板的,眼睛却格外地闪亮,简直顾盼生辉。

芝麻糊说过,华尔兹是世界上最美的肢体语言,真是这样啊。

绿绿老师果然跳得好,他的姿式温柔极了,对待陈李,就象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他甚至在每次跳完时都对她微微地鞠躬,让全体男生争相模仿。

也许就是在踏出第一步舞步时,陈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细微的咯啦咯啦的声音,象春天来时湖上的坚冰碎裂了,又像是蛋壳儿破了,从那男女莫辩,混沌不明的壳里,小女孩陈李的灵魂分裂出来,小心地跨出壳,开始好奇地审视着男性,他们是如何的一种构造,有着什么样的质地,什么样的触感,什么样的气味,他们的心思是怎样,他们欢喜与畏惧的是什么?很多很多的疑问,都还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原来,自己真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存在。

小孩子从异性的身上寻找异已之处时,他的性别意识便觉醒了。

陈李的苏醒来得晚了一些,但是,啊呀,到底是来了!

每天放学之后,六四班的同学都留下来练习,徐白与汤司令他们也都留下来当守卫。有一份傻乎乎的认真。

练了两天,大家开始服装发了愁。

男生的服装比较好解决,白衬衫黑裤子,各人都有,只要再买统一的小领结就可以了。小然老师说,她知道哪里有的卖,她可以讲价,保证又便宜又好。

可是,女生怎么办呢?华尔兹啊,不是随便穿一件裙子就可以的!只有穿那种蓬蓬的公主裙才有感觉的。而且一定要十五个人穿一模一样的才行啊!可是,不是每一个家长都愿意为学校的表演给女儿买一件公主裙的,有的是不想,有的是不能。

大家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六四班的小蜡烛们,开始收集饮料瓶,易拉罐。

绿绿老师有一天拉开教室后面的杂物橱,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了一堆瓶瓶罐罐,都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堆堆的旧报纸,也扎得好好的。

绿绿老师蹲在橱子前微笑,一群小傻子啊,这么存钱得存到哪天啊。一件公主裙至少要二百多块啊。

在比赛前夕,班干部把废品卖了,把钱交给绿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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