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恍如未闻,半晌才缓缓道:“谁?”
中年男子道:“那个花匠。”
非凡淡淡道:“他没有看见我。”
中年男子道:“他就在花园中,不可能没看见你。也许没怎么看清楚,但你却不能为这个冒险。”
非凡默然着半晌不作声。
中年男子接道:“我看还是除掉他比较妥当,不如今天晚上……”
非凡突得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没有看见我。”
中年男子怔在那儿,因为他感到了非凡的不快。非凡从来不笑也从不愤怒,他几乎没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可此时,中年男子却感到了他的不快。
他轻咳一声道:“你一定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扰你了。”
中年男子退出房间,轻轻地拉上门。他无精打采地穿过长廊,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他象是恒古时就站在那儿似的,挺立如标枪,深刻而鲜明的五官象是雕刻出来得,看不出他的年龄,因为在他的脸上连皱纹都显得那样年轻而有生气。
中年男子望着长廊尽头的男子道:“他什么也不肯说,而且他很不快,不愿提这事。”
长廊尽头的男人道:“他能杀尽天下人,却始终杀不了他。”
中年男子带着一丝冷意道:“为什么不另外找人去做这件事。”
长廊尽头的男人摇头道:“我若要这么做,何必要等到今天。”他顿了顿,带着无比的恨意道:“我一定要他亲手杀了柳平。”
※※※※
夜深了,何氏山庄显得特别宁静。由于何涛的意外身亡,山庄上下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逃光了,钱财也被卷袭一空。此时的何氏山庄几乎空无一人,在无月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凄凉。
在山庄后园的一个破旧小屋前,柳平提着水壶慢慢地走进了屋子。屋内很黑,柳平点起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映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
他放下水壶,慢慢地在油灯前坐下。
整个山庄大概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没有走,因为他无处可去。
外面的天是凄凉的天,屋中的人也是凄凉的人。
柳平望着小小的油灯,面庞上不禁爬满了泪痕,他呐呐自语着:“雪儿,雪儿,雪儿……”反反复复地只是念着一个名字。
往事如烟,却不会真得象云烟一样消失,它会永远刻在心头。
※※※※
李家村是一个小村庄,村中不满百户人家,村里的人世代都过着清贫而安宁的生活。李家村最富的便是李员外,柳平祖父三代都是李员外家的花匠和杂工。
每天,柳平总是傍晚从李员外家回去,他要穿过一片树林,在村庄的尽头才是他的家。
可是今天柳平回去得太晚了,已快是三更天了。他匆匆走在树林里,心里盘算着回到家睡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门了。突然,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柳平被吓了一跳,走这片树林快二十年,他几乎没有碰到过任何人。可是今天……
他怔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带着一丝好奇向树林深处走去。
夜已漆黑,冷风中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柳平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一个年青男子捂着胸口倒在血泊中,他的脸完全扭曲着,那双眸子中带着无法言语的恐惧,他也许是被什么利刃所杀死的,但更象是被活活吓死的。
柳平忍不住惊吓起来,扭头就跑!
他一口气奔回家,重重地紧紧地把门锁上,他靠着门板,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半晌,才抚着仍然“呯呯”直跳的胸口,找了张椅子坐下。
忽然,窗口出现了一个黑影。柳平惊跳起来,轻轻叫道:“谁?”他冲过去拉了窗户,一刹那,柳平完全愣住了。
窗外月如弯钩,皓洁的光芒正照在那人脸上,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身白衣似雪,一头乌发垂肩,娇小玲珑、楚楚动人。
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正默默地凝望着柳平,眼神冷然而怪异。
柳平总算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谁?”
少女望着他慢慢低下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柳平有些茫然,呐呐道:“你迷路了?”
少女仍然沉默着,只是又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有些迷茫,有些怯怕,更多是一份无法描述的怪异。
晚风吹过,少女的衣衫被轻轻带起,她忽得又低下了头,转身飘然而去。柳平望着她弱不禁风的背影仿佛有些痴了。
※※※※
午后的阳光分外美丽灿烂,李宅的花园中,柳平提着水壶细心地为每棵花浇水。身后一个粗壮的农夫走来,他拍拍柳平的肩道:“你听说了没有,前几天那片树林里死了个外地人。”
柳平一怔,摇摇头淡淡道:“没听说,我不知道。”
农夫奇道:“你不就住那儿附近吗?”
柳平仍然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他也说不清那天的心情。
农夫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独自走开了。半晌,花园中又走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捧着胖胖的肚子,手中托着一个漂亮的小茶壶,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当他看到柳平正提着水壶在花园中发呆时,忍不住拧起了眉头,走到他身后,冷冷地咳了一声。柳平猛然一惊,转过身,忙问道:“老爷,有事么?”
中年男子很不悦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柳平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中年男子接道:“这几天你怎么回事?不是做错事,就是站着发呆,如果不想干了,我不会勉强你。”
柳平急了,道:“不不不,不是的,我一定会改。我只是……”
中年男子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好了,想做就用点心。”说着便走开了。
夏日的风云变化总是令人难以预测,午后还是好好的天,一到傍晚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柳平披着雨蓬走进了树林,雨大极了,成串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进衣衫里。他摸着脸上的雨水,无意间抬起头,在树林的小溪边,一个小小的湿淋淋的人影正站在那儿,依旧是一身雪白,依旧是柔弱娇小,她伸着双手仿佛在雨中游戏。
当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柳平时,她转身走到了一棵大树下,淡淡地转过头去,视若未见。
柳平站了好一会,忍不住悄悄地走上前。少女见他走来,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得后退一步,带着质问的眼神注视着他。
柳平赶紧停下脚步,道:“我看你都湿透了,不如到我家去避避雨?”
少女对他的话似乎感到不解和吃惊,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是怯怕而古怪。柳平微笑着,走上前道:“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真的。”说着,他脱下了自己的斗蓬披在她身上。少女没有逃开只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
窗外的雨仍旧很大,“噼噼啪啪”地打在屋檐上。柳平捧着一叠衣服从内屋走了出来,望着靠在窗边的少女道:“你需要换一下湿衣服吗?”
少女摇摇头,柳平道:“最好还是换吧,我帮你烘一下,你可以先穿我的。”他解释似得,加了一句道:“这些衣服我都洗干净的。”
少女打量了自己一会,仍在犹豫不决,柳平走上前把衣服放在她手上,道:“进去换吧,我在这儿等你。”
柳平的个子不高,人也不胖,但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又肥又大。柳平笑了,道:“你太瘦了,这是我最小的一身衣服。”
少女抱着自己的湿衣服左左右右打量着自己,道:“是太大了。”她的话语又轻又柔就象她的人。
柳平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怔住了道:“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他赶忙刹住话语,因为她正轻皱着眉头。柳平忙转开话题道:“哦,对了。我先帮你烘一下衣服吧。”他伸走想去拿她手上的衣物,少女突然象受惊似的一把抱紧衣物向后退去。
柳平不解道:“我只是想帮你把衣服烘干。”少女依旧抱着不放,用力地摇摇头。柳平只得作罢,道:“那随你,你坐一会我去做饭。你要不嫌弃留下一起吃吧。”
少女看着柳平走进了橱房,她迅速又轻巧地从衣物中抽出一把剑,长不过一尺,宽不足两指,薄如羽翼,轻如竹叶。她飞快地将剑藏入自己宽大的衣衫中。
她捧着衣物也走进了橱房,交给柳平道:“你可以帮我烘一下吗?”柳平怔怔地接过衣物,对她的举止完全摸不着头脑。
窗外的雨停了,昏暗的夕阳映着昏暗的彩虹在清爽的空气中透着一丝凄凉。少女望着彩虹,忽得回首一笑道:“你等我一下。”她拉开门跑了出去。
柳平傻傻地看着她远去,傻傻地等着她回来,一直等到天漆黑,仍不见她的人影。柳平坐在桌旁,轻抚着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的衣衫,如果没有这件衣衫,柳平一定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门突然开了,柳平的心也突然开心起来,门外迎面而来的一大棒鲜花——红色的山茶、粉色的月季、金色的郁金香、白色的百合、紫色的紫罗兰……
鲜花后面是那张比花更娇的脸庞。那少女将鲜花往他手中一放,道:“给你。”
柳平从小就做花匠,无数鲜花在他手中盛开,可是从来没有一朵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此时,他惊喜交加,连连道:“谢谢,谢谢你。”
少女道:“你若喜欢,我还可以送你更多。”
柳平将花放在了桌上,问道:“你从哪里采来的?”
少女道:“山谷里。”
柳平奇道:“山谷?什么山谷?”
少女道:“我的山谷。”她似乎很不善于交谈,说话短少而简单,使柳平总是听不太懂。少女又抽出了一张纸递给柳平,道:“这个也给你。”
柳平接过一看,竟是张一百两银票。柳平不解道:“为什么要给我钱?”
少女道:“买新的衣服。”柳平这才发觉她已换上另一套雪白的衣衫。
柳平神色有些暗淡和自嘲,道:“我这辈子都见过这么多钱。”说着,他把银票还到她手上,道:“你不用给我钱,那是身旧衣服,不值钱。”
少女似乎很奇怪,道:“你不喜欢钱吗?”
柳平淡淡道:“我喜欢钱,不过……”他的目光移上那棒鲜花,眼中又有了些光泽,柔声道:“不过,我更喜欢这些花,真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道:“外面的人不是喜欢钱多过喜欢花吗?”柳平有了些笑意,转过目光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随便拿你这么多钱,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女忽得,打断他道:“欧阳雪。”
柳平一怔道:“什么”
少女第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道:“欧阳雪,我的名字。”
※※※※
不知从何时起,欧阳雪成了柳平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她每天都会在小溪边等柳平回来,然后一起回家,一起做饭,一起看夕阳……从傍晚一直到深夜才会离去。
柳平生平第一次感生活是那么美好,那么快乐,。
七月的天是最让人难以捉摸的,又是一个大雨天,柳平撑着雨伞匆匆地往回走,还没走近小溪边,就听到那个轻柔的声音叫道:“平哥。”不远处,欧阳雪笑盈盈、湿淋淋地跑来。柳平惊道:“你怎么也不带把伞呢?又淋成这个样子。”
欧阳雪笑道:“我不喜欢伞,我喜欢下雨。”
柳平连忙脱下自己的罩衫披在她身上,拥着她,摇摇头道:“你象小疯子,知道吗?”
欧阳雪伏在他胸前,吃吃地笑着,也不答话。柳平不再说什么,只是搂着她。她的身子是那样柔软、那样冰凉,又是那样令人心动。
一进屋门,柳平便将欧阳雪拉进内屋,找了一块干毛巾递给她,道:“先擦擦,我找身衣服给你换。”
欧阳雪也不接毛巾,摇摇头道:“我不换。”
柳平奇道:“为什么不换?会着凉的。”
欧阳雪笑嘻嘻地道:“雨水贴着我的感觉真好,我喜欢这样。”
柳平有些哭笑不得,径自拿起毛巾帮她擦拭头发、脸颊……第一次,他们这样接近,柳平擦拭的手渐渐地停了下来,两人相互凝视着,相互听着逐渐剧烈的心跳声。柳平慢慢地低下头开始吻她的唇,细细地小心地。他伸手环抱住她,欧阳雪不自觉地轻轻一仰,柳平便压着她倒在了床上。
柳平的嘴唇开始移动,吻过她的嘴角、吻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耳坠,吻过她的粉劲……
欧阳雪搂住他的脖子,她感觉到自己呼吸正从未有过地炽热起来。忽然,她猛得意识到柳平正在扯开她的衣襟,她惊跳起来,用力地推开柳平,一把扯过床上的棉被搂在胸前,叫道:“不要,不要!”
柳平一下子清醒了,心中掠过一阵羞愧,忙安慰道:“对不起,雪儿,我不是故意的。”
欧阳雪注视着他,眼中流下了泪水,一个劲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柳平微笑着凑上前双手握住她瘦小的肩膀,道:“刚才是我不好,太冲动,吓到你了。别哭好吗?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欧阳雪的泪水更猛烈了,雪白的脸颊上晶莹的泪珠在成串的滑落。她轻轻地哽咽道:“不是的。平哥不会喜欢雪儿,永远都不会的。”
柳平急道:“怎么会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欧阳雪只是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流泪。柳平望着她伤心的样子,心都碎了,却完全束手无策。忽得,他轻轻拍了拍欧阳雪的肩道:“你等等。”
他站起身打开自己那只破旧的衣箱,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他拉过欧阳雪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中,柔声道:“雪儿,如果你不嫌我太穷的话,就嫁给我,好吗?”
欧阳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眨了眨眼睛抖落了睫毛上的泪珠,道:“你要娶我?”
柳平笑道:“是。这玉佩是我母亲的陪嫁,也是我唯一的最值钱的聘礼。”
欧阳雪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无数的色彩,似喜悦、似悲伤、似快乐、似痛苦……
柳平道:“也许,你需要考虑一下?”
欧阳雪轻轻地摇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那份陌生令柳平有些心寒,他叹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决不会勉强你。”
欧阳雪又惊跳起来,轻叫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愿意,不是的!”她投入了柳平的怀抱喃喃道:“雪儿是真的很喜欢平哥,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4)
柳平的心在汹涌澎湃着,他的泪也在汹涌澎湃着,止不住得心痛的感觉,多少年来都没有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淡去。
“吱”得一声,门被打开了,柳平却浑然未觉,他的思绪仍然在远飘。
屋中飘然而至的两人,一个是英俊的白衣青年,模样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皱皱眉头道:“他在梦游吗?”
白衣青年摇摇头,忍不住伸手用力地敲了敲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两个不速之客,有些茫然道:
他的思绪仍然另一个是书生
柳平猛然一惊,”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