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最后的秘密】
第六十章 线索
平静的海面上可能随时刮起飓风,比如二零零八年的金融危机。可是它毕竟随着美国房价的稳定而最终渐渐平息下来,就好像再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一直折腾个不停。
大海里面,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的暗礁,隐蔽在人的视线之外,深深的被压在海底,像是传说中吞噬人灵魂的妖物。
安捷让人帮忙以“精神压力太大导致身体不好”为由退了学。那些虚假的、一触即溃的平静终于全部远离了他。
李就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潜伏在黑暗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等待着能让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防不胜防。
他茫然地靠坐在窗边,外面阳光灿烂,透过初夏的浓荫漏下来,地上斑斑驳驳,好像一副抽象画,刚刚下过的雨,让北京城长期灰蒙蒙的天空也终于见了蓝底,干净极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陈福贵最后还是交代了蒋吉姆实验出来的结果,据说那种虫子虽然有吸食动物脑浆的习性,但是进食之后,会分泌某种强精神致幻剂,比大麻的效果强上两三倍不止,成分未知。最重要的是,这种古怪可怕的虫子有极快的增殖能力,并且容易培养,对培养液的要求并不高。
这意味着,这种全新的毒品有可以预见的极低的成本,一旦上市,那能够牟求的,就不能简简单单用“暴利”两个字来形容了。
陈福贵几乎要把这要人命的虫子当成祖宗供起来,难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不肯说。
翟海东立刻叫人秘密监视起整个毒品市场,还有各种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地方。
被抽去脑浆的人越来越多,而奇怪的是,这些人恰好都是常年徘徊在各大帮派不务正业的,即使失踪,也不大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刚刚开始的时候,奇怪的尸体确实惊动了警方,可是慢慢的,对方做得越来越隐蔽,到最后几乎连安捷他们都很难找到尸体,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七颗头一起打包送来,而那些尸体,已经不知道在哪个阴沟里喂了老鼠。
致幻剂……致幻剂……
安捷敢肯定,那亮片虫对于R?李的意义绝对不是致幻剂那么简单,从死人的数量来看,他很可能在大量饲养这种东西,所能产出的高质量致幻剂,也许足够颠覆整个中国大陆的地下毒品市场。这么大的一块诱惑,如果说李还想得到他旧时的荣耀,就不可能放弃。
可是事到如今,翟海东派去的人也没有发现这种新型毒品上市的迹象。
恐慌在这圈子里蔓延开来,即使放纵挥霍生命,也不代表他们想死。
安捷觉得,李的秘密好像大部分都已经呈现在了眼前,只差那么一小块,就那么一小块拼不全,所有的事情都好像隔着一层雾。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推开的窗户里灌进带着热气的风,楼下人声鼎沸。安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上的挂钟,心里默默地倒计时,大概还有半分钟……
果然,CCTV新闻联播前为您报时的那块大表坏了,莫匆同学也从来不迟到半秒。安捷没移动脚步,自家的门却自动打开了,莫匆自然地把钥匙从门上拔下来揣在兜里,小手指头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的鱼大概还活着,不时扑腾两下。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超市袋子,用脚把门合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轻车熟路。
安捷悲痛地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兔崽子当时那脆弱到不行的表情给蛊惑了的?房东来给配钥匙的时候,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留了一串备份的,从此自己的地盘对莫匆来说如无人之境。
小瑾那天一见到他,二话没说,先扑到他怀里大哭了一通,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直让安捷哄了她半宿,也不知道是谁捅了谁一刀。现在姐妹两个都已经暂时被送到醉蛇那去了,学校里暂时办的休学手续,有专门请的家庭教师负责两个小姑娘的课程。不过为安全考虑,人身自由稍微受到了一点限制。
对门的房子只有莫匆一个人在住……安捷不用回头都能想得到莫匆那张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脸,说是为了省火,所以过来借厨房。
掰瞎话也稍微用心一点吧?
莫匆把一堆东西扔进厨房,回头看了安捷一眼,微微皱皱眉:“你不是感冒么,怎么还吹风?”
安捷鼻子一痒,也不知道怎么的,特配合地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我吃口饭噎着了,还得饿死呢。”
莫匆眨眨眼睛,嘴角偷偷地扬起一点努力压抑着的笑意,转身进了厨房:“那就清淡点,我买了条鱼,鱼汤?”
“做你自己的吧,我不吃了。”安捷懒洋洋地往卧室走,鼻子塞得头晕,热伤风真是件作孽的事。经过厨房的时候,他不小心往里瞟了一眼,正看见莫匆拿着一把菜刀,以“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彪悍双手举着,咬牙切齿地往下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即使是正牌的“鱼肉”兄也是要扑腾一下的,加上滑不留手的鱼鳞,莫匆这一劈下去,刀刃正好从鱼身上滑开,差点陷在案板里,鱼身上被他砍了个大口子出来,血飚得那叫一个惨烈。
安捷不忍心得几乎想扭过脸去。莫匆回过头来,一脸尴尬加无辜,一边奋力把刀往外拔一边小声说:“我……第一次,呃……不知道这么滑……”
安捷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你们三个在家里除了吃素就是叫外卖吗?”
莫匆微微低下头,看着垂死挣扎并且不断冒着血泡泡的鱼,好像笑了一下,表情有点不对,轻轻地说:“家常便饭还是能凑合的,不过以前这种东西,都是我爸放假回家的时候才做……”
安捷一愣。
莫匆摇摇头:“算了,还是叫外卖吧,你想吃哪家……”
他话还没说完,安捷已经走进了厨房,按住要死不死的鱼,向他伸出手:“拿来。”
莫匆愣愣地看着他,安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菜刀,对着厨房门口点点下巴:“去洗手等着吃,别在这绊脚添乱。”
莫匆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一刀结果了那条终于挨到了自己归宿的鱼,在安捷转过身去忙碌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那么一个不那么厚道的笑容。
事实证明,自己一个人多年的单身汉,为了维持基本人类生活,手艺还是很能看的。
这一桌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莫匆跟屁虫似的跑前跑后端菜端饭。安捷想了想,觉得辛辛苦苦折腾出来的,即使没有胃口,一口不吃也有点亏本,于是也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汤,有一口每一口地喝。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和挂在墙上的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平静极了,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和不慌不忙气氛蔓延开来。莫匆觉得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消失了,哪怕屋里并没有开空调。
他偷偷看着对面的人,安捷低低地垂着眉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口不好,吃东西很敷衍,半死不活数米粒似的……可是莫匆就是觉得,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这拖拖沓沓半死不活的安捷,有种眉目如画般的静止感觉,格外好看。
如果能一直这样,他想,哪怕默默相对。
不过可惜,这世界上总是不缺煞风景的人。莫匆从来没觉得安捷家客厅里的那破电话的动静那么讨人嫌,安捷听了一下来电显示报号,放下碗:“好像是醉蛇。”
他接起来,先是“嗯”了一声,随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句:“知道了,这就过去。”就给挂断了。
他随手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对莫匆说:“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醉蛇放出了寻物启事……”安捷顿了顿,好像犹豫了一下似的,后边的话吞了回去。
莫匆一转念立刻会意:“你说的是二十多年前我爸发表过的论文?”他三口并两口地把饭扒拉进嘴里,速战速决,“我跟你一块儿去。”年轻人脸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安捷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他已经默许了太多的事情,比如莫匆以他父亲的名义介入到这件事情里,比如莫匆虽不言说,但是明目张胆地靠近。
两个人碗筷都没收拾就跑了出去。安捷站在路边的树底下,等着莫匆把那辆醉蛇那顺出来的车从车库开出来。忽然,有人轻轻地、带着点不确定似的叫了他一声。
安捷一抬头,对面站着的正是杨金铃。他愣了一下,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上学?真早。”
杨金铃脸上被初夏的热气蒸得红彤彤的,额角和鼻尖冒出一点汗珠,小姑娘不加掩饰的脸上带着大大的、近乎惊喜的笑容向他走过来,可是话到嘴边,却活像蚊子哼哼:“嗯,快高考了。”
还不等安捷说什么,她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焦急地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我听说你退学了?为什么?高考也不考了吗?”
“啊……对,我最近身体不大好,”安捷扭过头去,半真不假地咳嗽了几声,“最近老往医院跑,”这倒是是话——他避开杨金铃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镜,顺嘴胡诌,“估计高考也发挥不出什么,还是明年吧。”
杨金铃又问:“那……那你明年想报哪?”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呢。安捷悲观地想,看着小姑娘急切的神情,半带调侃似地说:“也没什么好上的,要不就在清华凑合凑合?我是没什么意见。”
杨金铃却不知为什么,表情明显地失望下来,低低地“哦”了一声,报出个学校的名字:“我第一志愿就报了这个……清华,清华……”她咧咧嘴,好像想笑一笑,但是没成功,“我是考不上的。”
安捷无语,心说这丫头还真实心眼,给个棒槌就当针:“逗你玩呢,上清华我是没意见,不过人家学校大概会比较有意见……”他摸摸鼻子,“明年的事呢,明年再说呗。”
他眼角瞥见,莫匆的车已经开出来了,停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小路口,安捷觉得莫匆透过挡风玻璃往这边看的目光,多少有点让人尴尬的古怪。他轻咳了一声,忽略心里那好像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飞快地对杨金铃说:“那什么,我下午还有事,一会要去一趟医院,先走了,祝你考个好成绩。”
“安捷……”
“嗯?”
“我爸看病的钱,我……”
“我又不是包租放高利贷的,急什么?等你爸完全好了再说。”安捷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得很远了,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杨金铃看着他上了一辆车,然后飞快地从自己眼前跑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失望。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过身去准备去学校,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一个满头金发的外国人,她这一转身差点撞上对方。杨金铃吓了一跳,低低地说了声“Sorry”,打算绕过去。
却听见那外国人嘴里吐出一句中文,他说:“你好像……很不甘心。”
第六十一章 无人知晓
这黄头发的外国人长非常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危险,并且有攻击性。杨金铃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戒备似的把书包抱在胸前,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人。
外国人嘴角微翘,似乎是想笑一笑,可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有种说不出的蔑视和恶意,导致敏感的青春期小姑娘又往后退了一步,并且开始小心地观察起附近是不是有行人经过。
外国人耸耸肩:“你可以叫我十五。”他说,把双手举起来交叉着垫在后脑勺,然后全身放松地靠在树干上,尽量显示自己的无害,“刚刚那个安捷我认识,虽然不大熟……”
“你认识安捷?”杨金铃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皱起两条未经修剪过的、显得有些杂乱的眉,“他刚走,你怎么没和他打招呼?”
十五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这看似单纯好骗的姑娘居然出乎意料的细心。他向来无所顾忌,狂妄得不行,这会不耐烦了,心里的不爽和厌恶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脸上。少女,差不多是这世界上除了幼儿之外最柔弱的一个种群……他打心眼里把杨金铃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视为劣等人种。现在十六这个窝囊废被安捷一枪放倒成了个活死人,居然让他来做这么烦人的事。
“他叛离家族,不肯认父亲,和他打招呼,你说谁会比较尴尬?”这句是出来之前有人教好了的,十五一个字不差地背出来。
杨金铃不自觉地想起刚刚接走安捷的那辆车,即使她对车一窍不通,也多少能看出那辆车子似乎和大街上随处跑来跑去的那种不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里有点凉,她看看眼前的外国人,低头去揉自己书包的带子,忽然觉得安捷身上好像有很多的秘密,离她很远很远。
或者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家族”这两个古老的字眼,好像只在一些韩剧或者日本动画片里才见得到……更不用说还是个有外国人的家族。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轻轻地绕过十五:“他家住那边那个楼的三单元四楼……四零二,对不起,我还要上学,先走了。”
十五打了个哈欠,眼看着杨金铃就要逃走,突然开口用某种让人听起来不那么愉快的,轻佻的语调说:“You’ve set your affections on him, haven't you?(你对他有好感,是不是)”
杨金铃猛地回过头去,十五斜着眼睛看着她,脸上被漏下来的阳光照的明明暗暗,分外好看。这样极富优越感的神色瞬间激怒了温顺的小姑娘,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十五,两腮咬得死紧,脸红红的——不过是被气红的。
不过她毕竟没做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三步并两步地速度极快,一眼都懒得看那个黄毛鬼子。
十五看上去有点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句事实以后,这小姑娘没像“医生”告诉他的一样,乖乖地被他带回去,这时候一辆漆黑而低调的别克车停在旁边,车上下来一个脸很白、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错愕的十五,嗤笑出声:“怎么,你搞砸了?”
十五回头瞪着他。
男人好像早料到了一样,点点头,示意他上车:“走吧,R早知道了,他在找你。”
十五立刻泄气下来,低垂着头。白脸的男人回头看了安捷家的阳台一眼:“三单元四楼……”他轻轻地笑了笑,“真是间好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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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和莫匆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醉蛇那里的时候,一开门,正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在客厅里坐着,旁边站着个保姆模样的年轻人。听见动静,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老先生的目光停在莫匆身上不动了,缓缓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你……你是……”
醉蛇穿得很文化人,没戴墨镜,还特意在脸上涂了点东西,遮住了那道张扬的疤痕,他起身拉过莫匆:“许老,这位就是莫教授的长子。教授的两个女儿也暂住在我这里,不过现在有家庭教师帮她们辅导功课,恐怕您要过一会才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