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华抱着头,痛苦地道:“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已经错到无法回头。爱你的话,也许我应该放弃你,给你自由,可是我做不到,我也无法选择,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把你锁在我身边,即使你会心碎,我会心碎,我也无法放弃。”
“所以,为你这种自私的理由,你就可以不断地伤害我,然后用爱我作为借口来欺骗你自己……”
“我没有欺骗自己,我爱你,就算天崩了,地陷了,我爱你,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你知道吗?知道吗?”
“我知道。”悠凄楚地凝视着司华,语气出奇的缓慢,“你很早以前就已经告诉过我,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要恨你,想你爱我那样深地恨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作为对你的惩罚,我身上的伤有多深、有多痛,我要你一样也能感受得到。”
“不是的!”司华紧紧抓住悠的肩膀,狂乱地摇晃着,绝望地叫道,“悠,这只是你在气我,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悠没有说话,嘴角边噙着清清冷冷的笑,傲然睨视司华。心口在疼,血又涌了上来,但他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司华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他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来两步,用虚脱般的声音道:“我爱你,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这样,也不行吗?”
悠如寒冰般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不行吗?”司华用呆滞的动作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砰”地一声,神殿的门被人撞开了,云梵烟吃了一惊,回首望去,却见司华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陛下,您怎么了?”云梵烟上前扶住了司华。
“他讨厌我。”司华的话听上去语无伦次,“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他啊。”
云梵烟心痛如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华自言自语般地低诉着:“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所不能拥有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最想要的东西,我却怎么也得不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想伸手抓住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的越来越远。”
云梵烟长叹了一声:“陛下,您爱上谁都可以,为什么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呢?”
“不是谁都可以。”司华摇着头,惨笑着道,“只有他,只有他才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他,谁都不可以!”猛然,司华一把抓住云梵烟的手,激动地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你真的要我说吗?”云梵烟的眼神剎时蒙上了一层寒雾。
“是的。”司华坚?地道。
“杀了他。”云梵烟直视着司华,一字一顿地道,“这是他唯一的结局,谁都不能改变。”
司华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放开了云梵烟的手。
“可是您不同,您是青龙之王,所以您还有一次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如果继续和黎羽悠在一起,您不但会毁了自己,也会毁了整个青龙国。趁现在还来得及,杀了他,让您的宿命回到原来的位置。”云梵烟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味道。
司华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祭坛中的火焰。过了许久,他低沉地说道:“我记得,在我去朱雀国之前,你曾经劝阻过我。是不是当时你就已经知道了今天这种情形?”
“是的。”云梵烟幽幽地道,“如果陛下当日能够相信我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如果,我那时就知道了今天的情形,我还是一样会去朱雀国。”司华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像是传自天际,“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陛下……”云梵烟看着司华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视线,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
“呕……”悠伏在床沿,咳着、喘着,将刚刚喝下去的药又悉数吐了出来。
“怎么了?”司华又惊又疼,抚着悠的后背,担忧地看看他。又是这样,不管吃下去什么,马上就吐了出来。
侍女们端上了漱口的清水,司华送到悠的嘴边。悠方才抿了一口,又是一阵反胃,张嘴将水吐出后,胸口仍然翻腾不止。己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呕出来的是酸酸苦苦的胃液,然后是腥腥涩涩的血。
司华抱着悠,血溅在他的衣袖上,他的心一绞,伸手想为悠拭去嘴角的血,但悠却用力地推开他。
“悠。”司华抱紧悠不放,悠无力地晃了两下,晕倒在司华的怀中。
心惊胆战地侯在门外的御医们又被一?声地唤进,小心翼翼地围着悠诊视了半天后,将头在一起低声地商榷着,时不时发出叹气声。
司华的眉头越拧越紧,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到底怎么样?还要本王请你们开口吗?”
被吓破胆的御医们又“扑通、扑通”地跪下了。为了黎羽悠的病,己经有几个御医掉了脑袋,被赶出宫的就更多了,剩下的御医都是步步惊心,唯恐有个闪失。
“这个……”为首的御医在同伴的催促下硬着头皮开口,“陛下,依小人们的愚见,大人的病势甚为严重。体质本弱,染了风寒,又误服'赤石散',再加上心情抑郁……”
“够了。”司华喝道,“这种话你们已经说过几百遍了,现在我只想问你,到底要怎么办?”
“小人们开一剂理气调神之药……”
“蠢材!他连吃下去的药都会吐出来,开了有什么用?”司华脸色铁青。
御医吓得结结巴巴:“这……恐怕是心病,只能寻心药医。最好找一个亲近之人,好言劝慰……”
司华听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来越烦,挥了挥手:“滚!快滚!”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侍女们在暖炉中燃起了椴香木,空气中有一种暖暖的香味,但是,当司华的手触到悠憔悴的脸庞时,那香味便转为冰冷。
很冷,很暗,沈得司华快透不过气了,他扭头对侍女道:“把灯点亮一些。”
“可是,陛下。”一个侍女傻傻地回道,“寝宫里所有的灯都已经点起来了。”
司华大怒,喝令侍卫:“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拖出去。”
侍卫们把那个瘫成一团的侍女拖出去后,旁边的侍女立刻乖巧地到寝宫外面搬来了数十盏宫灯,全都点燃。
华丽的灯光将寝宫映得如同白昼。光线太强烈了,折射在锻金的盘龙柱上、鉴光的雪松石地面上,泛起一圈圈迷离的亮泽,让司华有些恍惚了。
也许是灯光太耀眼了,刺得悠无法沉睡,他眨了眨眼,又慢慢地睁开了。亮丽的灯光下,他看见了司华贴在他眼前的充满焦虑的脸,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司华似乎没有察觉到悠的不悦,他将悠扶坐起后,从侍女手中端过一盏玉碗,柔声道:“悠,你不想吃药就算了,我让人熬了一碗燕窝雪蛤羹,多少吃点吧。”
悠抿紧了唇,将脸侧开。
“悠,你别再和我赌气了,稍微吃点吧,再这样下去,你的的身子会垮的。”银勺伸到了他的嘴边,悠沉默了片刻,机械地张嘴,吞了下去。
司华甚是高兴,一勺接一勺地喂。悠亦不抗拒,木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当司华将空碗递予侍女时,悠去突然张口将羹汁又吐了出来,浓浓的,还缠上了几丝血。
司华一惊,扶住悠的肩膀,对使女们叫道:“快,快去把御医传来。”
好吵。侍女焖惊慌失措的吵杂声让悠很难受,头沉甸甸的,他喃喃地道:“别吵,我很累,我……想睡了。”然后,眼前一黑,又陷入无边的暗夜中。
第十八章 刻骨
“悠,悠……”
有个甜甜软软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很柔和的声音,柔和得让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春天,和春天里雪白的茉莉、冰绿的苏蔻、淡紫的熏衣草、绯红的香子兰,还有那个像花一样香的少女。
悠慢慢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璎珞,你来啦。”
很遥远的记忆,遥远得他几乎都已经忘却了,如今却如梦般回现在他的眼前。对了,是梦吧。
璎珞用手使劲捂住嘴,但呜咽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泪水不停地落。
“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吗?”悠柔声问。
“没有……没有。”璎珞忍不住抓着悠的衣袖,哽咽不能言,“悠,我好难过,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惨白的容颜憔悴似雪中的一枝枯梅、似风中一瓣残叶,宛如烛已成灰。
“你不应该来的。”悠轻叹,“你来做什么呢?我实在……不愿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不愿啊。”璎珞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悠,“原本以为能再见到你,我会很高兴的。但是现在我宁可永远不要见到你……那样,至少我还能告诉自己你过得很好。”
“我怎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你过的好就行……璎珞,你过得好么?”
“我很好。”璎珞含泪的眼中闪过一丝羞涩的温馨,“我已经嫁人了,我的夫婿……就像当初你所说的,他待我很好。”
“是吗?”悠的心中有淡淡的惘然和淡淡的释然。也许,他曾经爱过璎珞吧,曾经……而已。现在,他所思的、所想的只有东御司华-怨恨、悲哀、痛苦,这也是另一种感情,绝望的感情。他惆怅地道,“只要的过得好就行,不要再牵挂我了,我已是将死之人……”
“不。”璎珞捂住了悠的嘴,惶惶然地摇头,“不要死,悠,我不要你死。”
悠轻轻拉开璎珞的手,淡淡地道:”是他……要你来劝我的吗?”
“是。”璎珞毫不迟疑地回答,“可是即使皇兄没有要求我这么做,我也一样会劝你的,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为什么?”
“因为,如果悠死了的话,我会很伤心的。我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可是悠在我的心目中仍然是最重要的存在。”璎珞的眼波清澈明亮,就像记忆中那个春天里的阳光,“我是不是很自私?明明知道悠活得这么辛苦,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死,即使不在你身边,看不见你,可是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能安心。”
“死?其实我并没有想死啊。”悠茫然地抱住了头,“我只是讨厌自己的这个身体,又脏又丑,真想把它毁掉。”
“悠。”璎珞想拉住悠的手,却发现他右手上缠满了绷带,“你的手?怎么了?”
“我的手啊?”悠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断了吧,一点都不痛,没什么感觉了。即使这样……这样,你也希望我或着吗?”
“是啊,我希望你……活着,至少我可以想明天你会比现在好一点。死了的话……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还有我啊。”璎珞温柔而悲哀地抱住了悠,“我会为你祈祷的,日日夜夜向神明祈祷给予你幸福,悠,神会保佑你的,请你相信。”
当什么都无法相信的时候,只有相信神了。可是神真的存在吗?真的能够听见她的祈祷吗?悠用迷离的目光看着璎珞充满期盼的脸,恍惚一笑:“好,我相信。”
璎珞为悠端来了一碗参茸汤,小心地喂他喝下后,就被侍女带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她不停地回首看着悠,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悠一直没有出声,静静地倚在床上,静静地目送她离开。
璎珞一踏出房门,悠就忍不住又吐了。很难受,任何食物都会让他产生反胃欲呕的感觉。当连带血的胃液都吐尽后,他抹了抹嘴,咬着牙吩咐侍女:“再帮我端一碗汤过来。”
璎珞刚刚走了两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领路的侍女躬身退下了。
“参见皇兄陛下。”璎珞缓缓地跪下。
“免礼吧。”司华望着璎珞,涩涩地道,“我该感谢你的。”
璎珞抬眼。眼前司华的神色是如此地暗淡,眼眸中带着几许迷乱的悲哀,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傲然飞扬的青龙之王。
“我该感谢你的,可是,”司华背过了身,“我发现我还我很讨厌你,你快点走吧。”
璎珞却没有迈动步子:“直到刚刚为止,我都还恨着皇兄,恨你为什么要那样折磨悠,……不,我现在还是恨你的,可是我又觉得你很可怜,和悠一样可怜……”
“你闭嘴!”司华的身子一颤。
“我知道皇兄会生气,可是我还是想说。悠可怜,那是因为皇兄的在强迫他。你可怜,那是因为并没有人在强迫你,而你自己却选择了这条路。我也曾经爱过悠,曾经以为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可现在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皇兄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一样学会去放弃?”璎珞拽着手心,很大声地道。
司华慢慢地回过身,看着璎珞,用低沉的声音道:“你可以忍受失去,那是因为你爱他爱得不够深。如果你像我一样爱他,只要他离开你的视线,你就会发现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他在我身边,可他不爱我,这已经叫我活不下去了,如果他离开我,我会怎样,我连想都不敢想。你说,我要怎么放弃?”
“可是你这样做会伤害到悠。”
“我知道。”司华倏然叫道,“我什么都知道,不用别人来提醒我。但除此之外,我已经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接近他了,你懂吗?”
璎珞摇头:“我不懂。”
司华喘着气,自顾自地怔了许久,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懂。”
悠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脚一着地,便觉一阵头晕眼花,晃了一下。身子骨虚得快要飘起来了,连清醒的时候神志也有几分恍惚。这一两日来,虽然仍旧反胃呕吐,但毕竟他也强迫自己咽下了点东西,苟延残喘地支撑着这个躯体。
窗外的雪大了,落在地上,发出了恍如叹息般的轻音,今年的冬天和去年一样寒冷。椴香木在暖炉中燃着,浓郁的木香沉淀在凝滞的空气中,愈来愈闷。悠拖着步子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户,侍女们亦不敢阻止。
寒风从窗外飕飕地灌入,风刃犀利地蹭过脸颊。雪随风而入,拂在他的发间,沾得他的头发有点点灰白。悠伸手掸去了雪珠,却掸不去那白的颜色,那是他的白发。悠苦苦一笑,抬起了缠满绷带的右手,慢慢地解开了白纱的绷带,拋出窗外,落入雪地。
看了看伤痕班驳的手,低头咬了咬无名指,没有什么触觉,这手大概已经废了吧。悠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右手无力地垂下。腕间的墨玉龙珠碰到窗框,“铛”地一声响,悠重又抬起了手,皱着眉看着,玉质细腻的龙珠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更加清澈醇透。
“这串玉珠是我母后留下的遗物,说是要送给我的妻子的。悠,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悠,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弥补你所受的委屈,你所受的伤害。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这是谁说的话?是谁?撒谎!
胸口又在翻腾,夹着刀割般的绞疼。用力地拉扯着玉珠想将它取下,拉得手腕勒出了血丝,血凝在风中,亦是冷的。
取不下。悠举目看了看四周,踉跄着走到镜台边,抓起了一把剪刀。既然手已经废了,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切掉,这样才能取下那串珠子。
侍女们吓得花容失色,但看着悠森冷孤傲的神情,却又不敢上前,只好飞奔去禀告正在早朝的司华。
悠咬着牙,将剪刀重重地刺入手腕。很冷,金属的触感非常地寒冷,这种冷甚至胜过了痛。
皮肉绽开,流出的血却不多。是血被寒冷凝结住了,还是……他原本就无血?
拔出刀,再一次狠狠地刺下,刀刃触到了腕骨,悠的手剧烈地震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刻骨之痛啊。骨头里没有血迹,也没有神经,为什么竟会这么痛?透过肌肤,透过血肉,把鲜明的痛苦一刀一刀地刻在自己的骨头上,当血肉成灰时,这种痛苦也依然会存在吧。白森森的骨头被刺得“咯咯”响,这种声音让悠自己都觉得刺耳,可是骨头还没有断,以为是脆弱的东西竟会如此地坚硬。使劲地把剪刀在手腕上绞拧着,血在不知不觉间把白色的骨头染成了红色,把墨绿的玉珠也染成了红色,然后,一滴一滴地淌下,在寒风中冷凝……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嘶哑的吼声。
悠抬眼,看见司华从外面撞撞跌跌地冲进来。悠突然狂乱地挥起手中的剪刀,凄厉地叫道:“不要过来,走开!”
司华又惊又痛,硬生生地煞住步子,惶然道:“悠,你别太激动,把刀子放下,快把刀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