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苒————小完

“黎风！金华大厦远明公司叫外卖，你快点送去！”
“哎，好！”我答应着，拿着递过来的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出了门。人果然是贱命一条，昨天躲上床上，怎么躺怎么难受，只到凌晨才蒙蒙睡去。结果今天一早在快餐店里忙出忙进，出了一身汗，现在反而神清气爽。

熟门熟路地来到十七楼，以前把我赶出去的那个李保安已经认得我了，点点头，也没登记，就放我进去。
“王姐”，我对王秘书说，“您订的盒饭！”
说着，我掏出一盒饭，“你们总经理的是葱香排骨饭，没记错吧！”
“对对对，小风，你记性真好，我们总经理就喜欢吃排骨，呵呵！”
“你点的时候没点这个……”说着，我端出一杯饮料，“但我记得你们总经理好象一直喝这个，所以我自作主张地就拿过来了……一杯热红茶，对不？”
“对对对！唉呀，你看我这记性，忘了给点饮料了！总经理只喝红茶的！幸好小风你还记得，要加多少钱？”王秘书道。
“不用了”我咧嘴一笑，“您公司常到我们这里点餐，我们老板说，这杯红茶免费送的！”
“哦，是么，你们老板还不错！唉，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的――公司刚刚接了笔大订单！每天都要加班，搞得我晕头转向，我才会忘了！都怪我们这个总经理……没有一天不加班！害得我们也跟着不能走……”说着，她朝右边总经理室方向努努嘴，小声说，“典型的工作狂！”

“哦？”我来了点兴趣，“您们总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象他这么拼命工作的吗？”
“要说起我们总经理……听说是东林大学毕业的，大大的高材生！不过……就是年轻了点……当初他刚来的时候，都传……”王秘书小心地看看四周，“都传他有裙带关系！说是……说是我们总裁的远房亲戚！不过，这一两年他接手下来，公司的营业额翻了一倍！现在……谁还敢小看他！哪还有人管他是不是总裁亲戚！去年，他被提升了总公司的总裁助理，业绩摆在眼前，半个反对人都没有！”

“是么？”我嘿嘿地笑着，“那你们总经理可真能干！”
“谁说不是呢？就是……工作太拼命了点！不过，这也难怪，年轻人么，当然是想趁年轻多干出点明堂！小风啊，说起来，总经理好象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吧，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那是，我高中都没毕业，怎么能和总经理比，他可是东大的高材生啊！”我轻描淡写地说。
“不，小风，你也不错，你不也在读夜校吗？努力念书，一定会有前途！”
“再说吧，不过再怎么读，也是比不上你们总经理的。”我说着，收拾起桌上的空袋子，“王姐，我走了，得回店里做事去了。”
“你去吧，哦，谢谢你的红茶！”
“您甭客气！”
我走出金华大厦的大门，今天天已经放晴。
经过昨天雨水的冲刷，天空显得格外的蓝，让我心情分外舒畅。
我哼着歌，急步向快餐店走去。
******
“黎风！”这天晚上上完课，代课的唐老师叫住了我，“班上成人自修考试就差你没报名了，怎么还没报？”
“哦，唐老师，我不报。”我说。
“不报？”唐老师瞪大了眼睛，“不报你来上这夜校作什么？没有个文凭，你读了也是白读！”
“我就是想读书，不想要什么文凭。”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凃！现在什么工作都要文凭，怎么能不参加考试呢？我看你上课挺专心的，学得也挺努力，明天是报名最后一天！记得明天一定要带身份证和报名费来，把名报上！”唐老师再三强调。

“不……不用了……真的不报……唐老师……谢谢您关心。”我说着，不顾唐老师还在后面大声追问，一溜烟地跑了……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我掏出了我的身份证――花一百块钱叫人做的假身份证。这种假身份证，怎么可以去报名参加成人自修考试？更何况，我连高中毕业文凭都没有。
“黎风”我轻轻地念着身份证上的名字，心上泛过一丝暖意――黎明和风苒――这名字，好象又把我和他连在了一起……让我想起了他干净爽朗的笑容……五年了，风苒，五年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该死，电梯居然坏了！
想着王姐正等着我的盒饭，等电梯修好肯定是来不及了。我抬头往十七层的方向看看，硬着头皮，认命地走向楼梯口！
今天他们叫得汤汤水水特别多，我很小心地不让它们溅出来，才爬到第八层，胳膊就酸得厉害。到了十层，我靠着楼梯边上喘着气，擦了擦汗，继续向上爬……
看见墙上显眼的“16”，我舒了一口气，再有一层就到了！
“嗯，这笔款子今天一定要划出去……小薛，你再去跟会计部的人强调一下，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黎总！我马上去办！咦？电梯怎么坏了！”
“算了，企划部就在下面十五楼，我走下去好了！记得我交代的事啊……否则我唯你是问！”说着，脚步声向楼梯口传来，我直觉地想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
我深深地埋下头去，希望他不会注意到我，但当我和他擦肩而过――
“风苒？！”惊疑不定地大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强有力地抬起我的下巴，“真的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脑子一片混乱，胡乱的叫着，直觉就往上跑，手中的饭盒和汤水散落一地。
我顾不了那么多，一直向上跑。我跑得很快，可当我冲到28层的时候，才发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我靠在楼梯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突然一股大力冲上来，差点把我撞倒。
身后的人抱住我，紧紧地抱着，“风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再见到你了！”
我身子一僵，不敢回头面对他，“我……黎明，你好！”
“我不好！我不好！五年了，风苒，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你！我以为……我以为就这样失去你了！你知道么……我有多伤心……风苒，你怪我么？怪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对不起……我是太……在伤心了才……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应该对你那样……”

这么容易就原谅了我？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转过身，看着他。五年了，五年的岁月，足可以改变一个人。他长高了，比我高出了足足一个头。尽管还是一副清秀的模样，但是已经不复往日的稚嫩与脆弱。一身合体的西服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坚毅的轮廓显示出决断的气质与勇气。他，东林大学的高材生，现在已经是远明集团下属分公司的总经理，是个掌握着公司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命运的管理者了。而我呢，纤细、瘦弱，穿着快餐店的工作服，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的穷小子！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在我们之间，造成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垂下头，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总经理，您的秘书还等着我去送餐……”
“不要叫我总经理！”他冲上来，重新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叫我黎明！黎明！我还是以前的黎明！风苒，你不原谅我吗？你不肯原谅我吗？是我不好……这五年……你都在哪里？……你看，你脸色这么苍白，这么瘦！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其实是应该我求得你的原谅，你没有错……我在心中低语，他的怀抱很温暖，如同五年前的一样；他壮了些，不再是瘦瘦的骨头硌着我，而是结实紧致的肌肉……我贪恋着这温暖的怀抱，竟然就想一直这样下去，一直……我突然清醒了过来，用力一把推开他。

他有些错愕，他盯着我，那眼神……如五年前一般无辜。
我低下头，“对……对不起，黎明……我变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风苒。”
我匆匆地走下楼去，这一次，他没再跟来。
我走出金华大厦，和五年前的那天一样，是个大晴天。
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仿佛游离在他们之外，神情恍惚……
突然，我抱住头，蹲在了地上。
风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黎明，他原谅你了！他原谅你了！这么多年，你不是就想听到他的一句原谅吗？那你为什么还躲开，为什么还躲着他？如果你真想躲，那你为什么还要到这栋大厦来送饭，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送饭？真的就为知道他多一点儿消息，真的就为了感觉离他近一点？

苦涩的泪，滴在青青的石板路面上。我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天黎明的泪、我的泪、我的血、黎明的失望，我的绝望，还有……我的屈辱……那破碎的饭盒……不，黎明，我没有怪你……你不再怪我，我好高兴……只不过……发生过的事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说过的话也不能当它没有听到……你已经离我太远太远，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爱你了……

2
我第一次翘了班。
我没有回到快餐店，也没有回家――如果那间租住的小屋也算是我的家的话。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如一缕游魂――走向哪里，该去哪里，我不知道。也许，半年前，我就不该回来。

既然已经远离了这个城市，既然决心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忘记，那么，为什么一看到网上同学录上黎明在远明公司的消息，就冲动得跑回来了呢？
知道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东林大学……
知道他学有所成，事业春风得意……
我悄悄地……悄悄地在一边不就好了吗？我承认，每次送餐的时候，在我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希望，希望能够碰见他；可是，我又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矛盾的心，让我如同在油锅上煎熬……今天，今天算是如愿以偿，还是避之不及呢？

夜深了……如同过去五年中的每一个夜晚，我孤独一人走向回家的路。
也许……是我该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了。
出租屋门口，点点亮光忽明忽暗，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我走近一看――黎明！他站在屋外，正吸着烟，那一点点火光，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他皱着眉，慢吞吞地吐出烟雾，脚下，已经有七八个烟蒂。

他什么时候会吸烟的？怎么吸这么多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睛一亮。他扔掉手中的烟头，疾步走上前来，虽然不似白天那么激动，但他仍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风苒！你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我轻轻地抽回我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问过王秘书，又找到你们老板，要到了你家的地址！风苒，跟我回去好不好，到我家去好不好？现在我有自己的家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不可能的，黎明。”经过了十个小时，现在我的声音和心情一样平静，“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黎明的声音有些激动，“风苒！你还是不原谅我么？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我不知道你……你当时是迫于无奈……可是，风苒，你为我想想好么？看到……看到你和范涛在一起……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嫉妒，我是真的嫉妒！”

我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黎明！”
“不！我要说！风苒！”黎明激动地大吼，“那天之后你突然失踪不见，我快急疯了！我找不到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这才知道……我根本……根本离不开你！后来……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你知道我多懊悔、多痛恨自己吗？我恨不能杀了我自己！”

我牙关紧咬，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痛苦，“我没怪过你……真的！黎明，是我不好……我下贱，我自作自受……你没错，你什么错都没有！”
他握住我放在他嘴上的手，狠命地亲吻，“别这样说自己，风苒！我喜欢你！我对你的心五年来从没有变过！”
温软的唇触碰到我的手，让我的身子有一丝颤抖，我甚至有立即投入他怀中的渴望，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霸道的人影，痛苦立即袭遍全身，“黎明，你……能原谅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同学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他们口中被范涛包养、狐假虎威、欺负弱小的卑鄙小人！我骗了你，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认识李勇他们……我一直和范涛在一起……”

“我知道，是范涛他逼你的！是他逼你的！”黎明捧起我的脸，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别哭……别哭……风苒，这不能怪你！不能怪你！”
“不，我可以的，如果我坚持……坚持到底……我没用，我懦弱，我怕他，我是真的怕他！而且……我想读书，我不想放弃学业！他们……他们瞧不起我……我恨他们，所以我就去欺负他们……”

“没关系……风苒！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以后我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再受苦了……我会让你幸福！我一定会让我幸福！相信我，风苒！我一定会让你幸福！”黎明在我耳边轻声安慰，边安慰还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手，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让我躁动的心渐渐平静……

突然，我用力推开他，“如果我说……我说……我和范涛已经有了关系，我们……我们什么都做过了呢！”
我炽热的眼光看着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他脸上出现了错愕的表情，他仿佛想伸手抓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始终没有伸出来。
两个人呆立半晌，最后，我转过头，“你走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走进出租屋，大力把门合上，将他隔在了门外。门刚一合上，我就瘫软在地上。
我们……我们终究就这样完了么！黎明……你可知道……你又让我失望了一次！如果你刚才毫不犹豫地向我伸出手……如果你不是那种惊讶中带着厌恶的表情……也许，我会继续爱你吧！

五年前的那一天，你让已经我的心碎过一次；今天，你又把它打碎了；这样破碎了的心，还能再补好吗？
风苒，我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你注定是没有希望的，你的希望只会带来失望而已……

3
我走进出租屋，大力把门合上，将他隔在了门外。门刚一合上，我就瘫软在地上。
我们……我们终究就这样完了么！黎明……你可知道……你又让我失望了一次！如果你刚才毫不犹豫地向我伸出手……如果你不是那种惊讶中带着厌恶的表情……也许，我会继续爱你吧！

五年前的那一天，你已经让我的心碎过一次；今天，你又把它打碎了；这样破碎了的心，还能再补好吗？
风苒，我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你注定是没有希望的，你的希望只会带来失望而已……
半夜里，我被一阵剧痛惊醒，我死命地按住自己的胃……走累了，哭累了，心也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上沉沉睡去……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自己什么都没有吃过。
五年来独自一人辛苦的日子里，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而胃疼已经是家常便饭。我挣扎着爬起，翻出抽屉里常备的胃药，缓步移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开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突然，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眼一黑，手一软，“啪”的一声，开水瓶掉到地上，人也随着开水瓶倒在地上，开水溅在我的脸上，还好，水已经不是很开，所以并不是很烫……

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衣裳，我痛得全身倦缩在一起。疼痛似乎耗尽了我全部的能量，我竟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了黎明的声音，“风苒！风苒！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笑了，看，痛得连幻觉都出来了，黎明……他怎么还会在这里……
“光”的一声，出租屋的门大力地被撞开！我努力地睁开眼睛，黎明焦急的脸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风苒！你怎么了！怎么回事！”他叫着，晃动着我的身体。他用胳膊把我抬起，用手擦去我额上的冷汗……下一分钟，他突然把我背起，大步就往门外冲！

伏在他的背上，奔跑中的他每一块骨骼的运动，我仿佛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真的……真的是你么？黎明？”昏昏沉沉中，我低声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