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你进入音乐界。”丁嘉岳说,“何御,我个人认为目前你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很有希望成为一名出色的歌手。有没有考虑过发行个人专辑?”
我想也不想,“很抱歉。我没有这么打算。”
丁嘉岳的表情有些诧异,“既然你没有退出演艺圈,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沉默了几秒,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加入木船的演出,不过是个人兴趣而已,我目前的正职是在银行从事金融工作。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所以……我不打算改变目前的生活。”
“是吗?”丁嘉岳反问,“你确定不要抓住这次机会重新进入唱片界,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我确定。”我立刻回答。
望望墙上的大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三十分,我笑着说,“已经不早,我想回家了。
“丁先生,很高兴今天见到你。嘉晴再见,有空我会联系你的。”
收拾了一下随身的歌谱,我匆匆忙忙往街上走。动作要快点,明天还要加班,一定要快点到家,赶紧睡觉。
用力拉开大门,半夜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湿气的风抚慰在手臂裸露的皮肤上,微微的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丁嘉岳的声音低沉的传过来,“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装作没有听见,我急急往大街上走去。
“如果你想躲在新加坡过一辈子的话,OK,我没有意见。不过我很失望,出了社会几年的人却连一点挫折都不能承受,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够了,我不想听。
我更加快速的往街道前面走。计程车呢?平常街上那么多计程车,今天怎么一辆空车都找不到?
“龟缩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只知道逃避现实,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你以为这就是成熟的表现吗?何御一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够了!
真的受够了!
我站出来,他指责我,我躲起来,他还是指责我!无论我做什么,为什么他都可以找到理由指责我!
蓦然转回身去,几步冲到丁嘉岳的面前,我忍无可忍的大吼,“说的轻松!那是因为身败名裂的那个人不是你!”
因为快速跑动而急促的喘着气,“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待那么久吗!你以为我不想回……他……你以为……”越想说却越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语元伦次的说着,声音竟然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
。
急促的喘了一阵,我擦擦眼眶,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失态。“对
丁嘉岳沉默的望着我。良久,他开口,“逃避不是办法。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吧。”
他从怀里掏出张名片,拿出笔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将名片递给我:
“我会在新加坡三天。想通了就来找我。”
我愣了半天,把名片塞进皮夹,立刻往大门外面走。
刚伸手拦住一辆计程车,后面传来小跑的脚步声。嘉晴匆匆跑过来,“小御,你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摇摇头,反问:“今天的事,是你让你哥来找我的吧?”
他欲言又止,呐呐的分辩,“那个,你听我说~~”
果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我在新加坡。
我粗鲁的推开他打开车门,“对不起,请让我静一静。”
理智上虽然明知道嘉晴是好心,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却是另一回事。陈年伤疤被猛然揭开,那种激痛让我无法理智的处理眼前的情况。
坐在车里,往回家的方向开了大约一半路程的时候,我出声叫司机停车。
不想回家。
就算回家了又怎么样?肯定又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难眠。
想到这里,也不管现在到了什么地方,立刻下车。左右打量了几眼,沿着有明亮橙黄色街灯的大街走下去。
已经十二点多了,新加坡的夜生活不如香港的热闹,街上已经少有人迹,只是不时有车辆呼啸着快速驶过。偶尔有计程车跟在身边慢慢的开一阵子,见没有招手喊停的意图,便也离开了。
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我在大街上慢慢走着。
前面路口处是一家下大不小的ShoppingMall兰,楼层内部的明亮光线已经黯淡了,但大楼外部的探照灯却还是亮着,整夜不会熄灭。
现代都市的夜景,总是带着几分熟悉感觉,不是吗?
沿着shoppingMall的外部转了半圈,季风的海报果然贴在名牌服饰的橱窗上。
嘴角微笑的弧度,在光线柔和的探照灯下,灼灼耀眼。
远远的凝视着,着了魔般的一步一步走向前去,伸出手,摸上那熟悉的轮廓……
手被灼伤了似的,猛然收回来。
我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一阵巨大的恐慌忽然强烈的席卷过来,我逃也似的匆匆离开那个地方,不敢转身多看一眼。
× × ×
周六,周日,周一。
心神恍惚,坐立不安。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一个上午犯下五次严重的错误之后,部门经理客气的请我休息一天,星期二再来上班。
愧疚的向经理道歉请假,我收拾了下东西,随即离开办公室。
走在阳光灿烂的街上,手无意识的按上胸口。那里的口袋里静静躺着一张名片。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东西。
每当静下来的时候,想起这张名片,就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的质问,“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有好几次,手里紧攥着那张名片走到垃圾桶边,想把它丢进去。但每次到了最后却又收了回来。
我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不想再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不想再这样一直回避过去,不想……真的不想……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吧。”
那句语气平淡的话,却仿佛是带有巨大魔力似的,一直在耳边回荡个不停。
耳机里的音乐声渐渐中止,随身radio里传来电台DJ轻快的声音,“下面一首歌是全岛首播,绝对的新鲜热辣!请听季风给大家带来的最新主打歌曲……”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反射性的就要调频转台。但这次的心念转动间,手却停住了。
第7章
人生真是种奇妙的东西。每每在不经意的时候就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和星岳唱片签约的第三天,我飞往台北星岳总部,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声乐相形象强化训练。
这个被星岳内部人员形容为“魔鬼课目”的训练课程真是名副其实,三个月下来,身体整整瘦了一大圈,有时候半夜照到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样子很魔鬼。
三个月满了之后,狠狠休息足了一个礼拜,这才缓过气来。
然后,唱片录制就马不停蹄的开始了。
每天每日的录音,从早晨录到晚上,一遍遍的重复唱,一字字的反覆磨合。星岳后台老板丁嘉岳亲自负责专辑监制,数次表示对新人出道深表信心,星岳几大知名词曲作者为新人量身打造第一张专
辑《随心所御》,还没有面世就已经引起港台媒体浓厚兴趣,展开几次大篇幅追踪报道,直称这是星岳唱片自捧红季风之后的第二次大手笔造星计划。
如此出乎意料的高调宣传,实在让我吃惊不少。也不知道丁嘉岳是如何考虑的,只是每次见了媒体的相关宣传,免不了心里惴惴。
随着发片日期的临近,媒体对这次星岳推出新人的报道也越炒越火热。终于,某一天的早晨,我在报纸的娱乐头版上看到了一直以来害怕看到的东西——
《星岳新人?何御何人?》半版的详细报道,将过去一年的经历查得彻底,写得详尽。
我只看了前面几行,把报纸合起来推给对面的星岳大老板,靠在座椅上对着窗外发呆。
“怎么这么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丁嘉岳轻敲着桌面拉回我的神智。
我揉揉发涩的眼睛,“媒体的动作好快。”
丁嘉岳微笑。“媒体的动作一向很快。”
我继续说,“我的专辑还没发行呢,连新人也不算。”
“是啊。”
“……算了吧。”
““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垂下头。双手放在桌上,无意识的撑着桌面。“虽然我对唱歌有兴趣,但是……
还没有出道就有负面报道,那以后的发展……”
嗫嚅了半天,最后我一横心,把这些天藏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总裁,谢谢你这么久的培养、我知道你是好心要帮我。不过我怕华人演艺圈容不下我这个公开的GAY。
反正我个人好办,大不了再回新加坡,新加坡再待不下去就去美国欧洲。但是如果因为我制造负面话题最后连累星岳的名誉受损的话,那我就不如一开始退出好了。”
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心情激动,连着灌了几口水。
丁嘉岳半天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
看了很久,“这就是你的想法?”
“是、是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沉默了一阵。“阿风和你的事情……后来我都知道了。是他对不起你。”
没想到他突然提到这件事,我心里蓦然一酸,垂下头不做声。
“说实话,当时有一段时间,我很防备你会不会向媒体出示证据之类的把阿风拉下深水,毕竟踩着别人肩膀好出名这种事情在演艺圈里实在太多了……没想到你只是悄无声息的去了新加坡,从此不
露面。后来我就想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丁嘉岳手指夹着烟,回想着说,“倒是阿风的反应很古怪。自从阿晴告诉他你在新加坡之后,一年之内莫名其妙的去新加坡开了三场演唱会。”
我心里一震,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沉默了半天,轻轻吐了口气,“都过去了。不谈这些了好不好?”
丁嘉岳笑了笑,又反问,“你确定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我确定。”我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那好。话题扯回来,我们谈正事。”丁嘉岳翻了翻报纸,把娱乐版的头条推到我眼前,“仔细看看。看清楚标题没有?”
我哭笑不得。早就看清楚了,这条新闻报道本来不就是我给他看的吗?
“都是些炒冷饭的八卦,还能有什么?”
丁嘉岳不说话,只是点燃了烟,啪的把打火机抛到桌上。
烟雾缭绕中,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盯着娱乐头版的标题微笑起来,“是免费宣传啊。”
×× ×
面对外界的大篇幅报导,星岳不动声色,依旧紧锣密鼓的准备《随心所御》的唱片发表会。
与此同时,在几大报纸的社会版面,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些关于同性爱情的讨论话题。
对于这个话题,公众反应异常热烈,立场回异的读者来信雪片似的飞往报社,不到十天的时间之内,同性话题掀起了一场小小的社会讨论风波。
令人吃惊的是,除了少数的男性读者表示支援,以及为数不少的人数表示理解但是不赞成不反对之外,还有一大批年纪在十五/三十之间的年轻女性明确表示支援。
讨论到了后期,一对台中的银发同性伴侣勇敢的致信报社,自愿曝光。他们自年轻结识相伴至今,历几十年的风雨而不离不弃,自首偕老。其中经历令人曦嘘不已。
这对同性伴侣得到了大多数读者的真诚祝福。自此之后,尖刻的言论大幅度减少,针对同性恋的报导口吻也明显温和起来。
一切就绪之后,星岳终于对外公布了唱片发表会的日期——十一月二十日。
在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的矛盾情绪中,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早晨醒得很早。
十一点的唱片发布会,本来是应该八点起床准备的。但是七点刚过我就醒了。
倒不是激动得睡不着。从小到大就算是联考前夜都没有失眠过,只有在孤身新加坡的那段时间偶尔失眠。自从来到台北以后,因为劳累程度过大,每天都是一沾床就睡得像只死猪。
但今天早晨实在是太冷了,是被冻醒的……
深秋的台北,温度一夜之间骤降十度,让初来乍到的我措手不防。
看看公司的车还没有到,我裹着薄薄的毛毯拼命翻箱底。从几个箱子里翻了半天,夏季衣服翻出来不少,就是没有适合这个季节穿的。
唉,在新加坡住了那么久,随身行李里怎么可能有秋天穿的衣服。偏偏前些日子台北天天阳光高照,根本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一朝翻脸无情。
腾出手来把身上的毯子裹紧点,一边冻得直搓手,一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还在衣箱里到处翻。乱抓乱搜的时候,手指尖忽然传来点点暖意。我精神大振,马上把手指碰到的那东西从最底下拖出来—
—
居然是一条纯白色的长绒围巾,手感非常暖和,摸着就感觉暖洋洋的。
感谢上帝!我赶紧把围巾拿出来就往脖子上套。
奋斗了半天,终于成功的把围巾打了个松松的结。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配上衣服的感觉还不错。
说来也怪,这条箱子底的围巾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有买过啊……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公司派来接去发表会的车来了。
“早啊,阿御。”
“你们也早啊。”
笑着跟几个工作人员打过招呼,我钻进轿车后座。
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车上无事,就随手摸着围巾的末稍把玩。
现在的店里已经很少看到这东西了。纯白色,相当好的质地,款式怎么看怎么复古,真像上个世纪初学生通用的那种宽边围巾。如果配个长衫马褂那就更像了……
随意揉着绒巾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
几个记忆中的片刻快速的闪过眼前。金丝边的眼镜,五四时代的长袍,脖子上披着白色的长绒围巾,在青瓦高墙的小巷里慢慢向前……
我想起来了。这条围巾是当初拍MV的时候,嘉晴送给我的。季风拍戏用过的那条白色围巾。
指甲透过长绒围巾,深深的掐进肉里。
“到了,阿御,今天好好表现啊。”突然的煞车让我猛然清醒过来。
带着微笑向司机和随行的几个工作人员致谢,远远看到化妆师已经在等我,急忙快步走上去。
十点四十五分,一切就绪。
十点五十分,丁嘉岳到场。他今天是以我的制作人身份出现。
十一点整,唱片发表会开始。
坐在台上,挂起轻松的微笑。台下的记者人群密密麻麻。
闪光灯此起彼伏,各方抛出的问题令人招架不暇。
事先不是没有征询过该怎么应付记者提问,不过被丁嘉岳淡淡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就打了回来。
我自己看着办……一年前已经因为这个死过一次了……
最开始还好,关于唱片内容和构思制作方面的问题自有各相关部门人员代为回答,我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不过随着问题渐渐集中到歌手身上,有些问题不得不自己出面。
“请问何御,虽然星岳号称推出新人,不过你这次可以算是沉寂一年后的复出是吗?”
我微笑着反问,“《随心所御》是我的第一张专辑,在唱片界谈不上复出吧?请叫我新人何御。”
提问的记者耸耸肩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