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路（出书版）+番外 BY 于枫

政府机关繁杂程序、学校的休学手续、同学朋友的好奇关切、身边所有人的异样眼光……很多以前没想过的问题，没遇过的难关，全都纷沓而来。他才十九岁，却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身体劳累，但是心上的疲惫却更折磨，李正前一下失去了过去活泼爱笑的活力，每天应付那些庞杂的事务就夺去他所有的精力。

还有那两个人的死亡。

无止尽的哀愁不时淹没他，雨季还没有过，每天下着的雨围绕着他，就像那天晚上的血红杀戮一样，不时浮现他眼前。在那场灾祸中手掌被刀子刺穿的重伤不时抽搐疼痛着。一切都难以忍受。

事情渐渐自息了一点之后，李正前见到了扬。扬是无名帮的副帮主，连原本涉世不深的李正前都听过的帮派。景川走后，扬帮了很多忙，丧事、修缮善后的费用也说要全部揽下，遇到一些较为复杂的场合，都是扬先在之前挡了下来的。」

景川出事了以后，他们才真的了解景川这个人，黑白两道各路人马都来关心，也都大方地留下联络方式乐意帮忙。但那一切都太迟了。

在来过Hoca的一个月后，扬再次出现，带着一个问句。

「你要山鬼死吗？」

连日本警方都找不到的山鬼，扬竟然只花了短短一个月就抓到，还给了他生杀的权力。

「看你吧，你决定。」决不决定那个人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他对山鬼只剩下疲惫的恨意。

扬沉默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阿川把Hoca交给你？」

李正前抬头看扬，突然发现景川留给他的，似乎不只是一间酒吧。

「我知道你不会推卸责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贼头那里我去讲，他们不会太为难的。」扬说着塞了一张名片在他手里，「不管大小事，需要帮忙都找我。」

他忍不住苦笑。川哥，Hoca这个责任，真是一点也不轻松。

李正前收起名片，站起身和扬握手示意，「谢谢。」

扬笑了，无奈地摇头，「现在做的永远不够。阿前，就交给你了。」

李正前知道自己变得有点行尸走肉，每天都只沉着脸，不只自己难过，身边的朋友们也跟着不好受。但是他没办法，几乎每天都作梦，每天都要再经历一次两条生命在自己身边流逝的死亡阴影，痛苦和害怕让他变得更沉默。

乐师小凤的男朋友因为Hoca发生的事，坚决要小凤离开Hoca，两个人吵架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李正前出面停止他们争吵，劝小凤离开。一开始小凤很不谅解，想留下来和他一起撑下去，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

因为其实他们都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后，是该离开，隔一段距离。谁都无法这么快去正面面对这么难捱的时间，无法轻易开口谈论。

好像在那一个晚上，很多东西就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

「你变得很消沉，以前的你常笑。」

被这样说的时候，李正前只能哭笑不得。

以前景川和Akira都说过喜欢他大太阳般的灿烂笑容，连Akira那样冷淡漠然的人都这样说，记得当时自己还开心到每天都对着Akira傻笑，惹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Akira也笑了，景川还为此吃了点小醋，但又教了自己密藏的超强指法以示破冰的奖励。

那些场景明明彷佛就在昨天而已，现在回头看却已经模糊不已。连哭都有困难，更何况笑呢？

也许下半生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吧？李正前忍不住这样想，大部分的人也都这样认为。直到那一天。

「阿前，这把吉他……」

小凤手上拿着一把琴身宽大、造型单纯的民谣吉他来问李正前的时候，他正在和莉子、已经离职的酒保小杰讨论Hoca未来开店的事情。在尚未进行整修的斑驳残垣中，小凤捡到这把吉他。

景川取名为Akira的吉他。

跟他一样，被遗留下来的吉他。

李正前静默接过吉他，望了一眼莉子，她脸上有点不快。从他醒来之后，莉子就一直都是这样，李正前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自己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向率性又疼自己的莉子一定也不好受。

「弦都没有断掉，还可以弹吗？」小凤坐到李正前身边，试图让一直低沉的气氛缓和一点。

李正前微微笑了笑，坐正身体握上吉他打算弹首歌放松一下，但在左手握上吉他的那瞬间，一阵比原本伤口还要痛上千百倍的疼痛席卷手掌，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吉他失去支撑后摔在地上传出巨响，共鸣的声音刺耳地回响着。

刻骨铭心的痛，到这一刻才完全爆发出来。

颤抖的手掌激烈排斥着碰触吉他，只需要一秒，那一夜的一切就全部浮现，敲破表面的和平。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景川已经完全离开了。无论他怎么用冷静压抑自己不愿承认的软弱，都无法漠视这个事实。

好痛。手痛，心也好痛。

看见李正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凤忍不住心疼，「阿前……」

「小凤……川哥他……真的走了……」

莉子默不吭声了一会儿，走到李正前面前，伸手便用力地给了他颊上一巴掌。

「莉子！」小凤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要拉开莉子，却反而被大力甩开。

「如果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哭？你以为你这样要多少人来安慰你？阿川死了，难道你也要死吗？成熟一点吧李正前。阿川把店交给你，不是要你要死不活地哭丧着一张脸，是因为他信任你！要不然你现在就滚得远远的，Hoca不需要软弱的老板！」

一旁的小凤转过身流下了眼泪，压抑已久的情绪也忍不住地崩溃。

对于景川的死，每个人都不敢提，宁可让它被刻意掩埋，在底下溃烂。说出来会破坏表面和平的假象，也会让所有爱他们的人，痛不欲生。

莉子因激动喊话而喘息着，看着跪坐在地上握着自己左手的李正前，流下忍了两、三个月的眼泪，心中泛起一阵猛烈的酸楚。

这种事又何尝是他的错呢？那么一个单纯的孩子，又怎么去担负这么沉重的担子？

「阿前。」莉子心疼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声音也忍不住哽咽，「我知道你还年轻，没办法马上接受这种事，尤其走的时候还是我们爱的人。但是纪念死去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好好活着。」

李正前眼泪不停地流下，却怎么也洗不去巨大的痛苦。死亡对十九岁的他来说，本来该是多遥远的事？

为什么这么痛呢？

「手痛，是因为心痛，这样才能告诉自己，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好好把Hoca扶起来，只有这些是属于你和阿川的牵绊。」莉子抚着他的脸，也流下了眼泪，抱住失控哭泣的李正前。

阿川，你心这么软，如果看到这么多人为你哭，一定会很不安吧？

可是你再也回不来了。

莉子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连夜的雨声已经停下来了，隐约还有鸟叫声。原本睡在地上床垫的李正前不知道跑哪去了。房间门外传来对话的声音，还有浓醇的咖啡香，一瞬间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曾发生一样，那么静谧和平。

莉子四处望了望，看见收在柜子上方的吉他，发了一下呆才起身走出房门，四周搜寻了一下，在吧台找到正在讲电话的李正前，他正对着电话语调愉快地嘻笑着，好像过去几个月来的沉郁都不曾存在一样。

「中午过后过来看看？好啊那就麻烦你帮我讲一下，叫工头先不要吃啊我煮饭请他吃……靠杯啊！你来我就毒死你！」

莉子惊讶地转过头去，南麟和小凤对她点点头笑了笑，欣慰中还带着些心疼。

李正前收起电话，看见一旁刚起床还有点状况外的莉子，漾开了一个灿烂的大笑容。就像以前一样，可爱又单纯，景川和Akira都喜欢的大笑容。

「早啊！早餐吃培根蛋好不好？」

彷佛一切都没发生，他的笑容依旧俏皮活泼，轻巧地在吧台和餐桌间穿梭。像以前一样。但是李正前再也不是以前的李正前了。

景川会选择李正前来接下这个重担，果然是有他的原因吧。尽管因而赔上了一个单纯大男孩仅存的一点童稚和单纯。

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他牵起了一个笑，「好啊，蛋要半熟喔。」

门外雨已经停了，隔着玻璃透进明亮的阳光。地上尚存的水洼反射着日光，带着点七彩的光芒，温和又灿烂。

有些伤心地闪耀着。

——完——

后记

我当时几乎把整个学测完的悠闲时间，都放到完成前方有路身上了，不想被看不起，所以努力地回到了贴文的网站写文章。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回头看却觉得有点寂寞。

前方有路的部分文章，在05年、写亡命之徒的时候就出现了，后来经过了风风雨雨，终于在学测确定上榜之后，开始把它写完。其中也有因为断层太大难接的问题出现，譬如抓不到沈旋华对阿前的感觉，两个人的对手戏很难写，最后才决定以加多对话和「宠溺」的感觉写下去，才抓到了一点感觉。

虽然当初亡命之徒写得很顺，但是我更喜欢前方有路。我希望阿前可以代替我，带给大家快乐的感觉。我很努力地想表现出，再快乐的人都有难过伤心的时候，也许看见一个人总是光鲜快乐的样子，实际上肚子里藏着一些烦恼、执着，是需要细心体会才能明白的。

我喜欢阿前真诚的感觉。也许他有太多的心事，但是和人们相处的时候，会真心给你一句话，真心对你笑，真心和你开玩笑。他会发现你孤单，然后把人群引到你身边，再悄然而退。

不够快乐的故事，才能说出一点点生命不圆满的遗憾，很可惜的生命的确永远无法时时刻刻快乐，也总是不那么圆满，但是无论如何前方一定会有一条路出现的吧，我想小说到最后是有点想这么告诉大家的。

很高兴这本小说能有机会出版，比起亡命之徒，这个故事有更多东西想传达给大家，不管在你们眼里看起来是不是太洒狗血……

番外第一篇是Hoca出事的那一个晚上，就是阿前把两个抬出去以后的场景。雨下得很大，阿前在旁边看着一身是血的景川和Akira一起断气的一幕。景川唱的是X-JAPAN的Endless Rain。

番外第二篇是在那之后，阿前如何撑过来的一点点描述。

希望还有下一本书可以和大家一起见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