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来便笑道:“王爷,奴婢给您拜年来了,祝王爷新年多福多寿身体早日康复。”
她这一番话倒让我一肚子的邪火发不出来了,只得僵着脸笑着请她坐下。她谢过,在我身边坐下,笑道:“这么多人来给王爷拜年,王爷心里可高兴?”
我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下去,这一帮人才如释重负,谢过恩后,快速离开。
我无精打采地说:“高兴,很高兴。”
纪嬷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王爷对昨晚的事,可还有记忆?”
我苦笑:“我只记得我喝了不少酒,大喊大叫的,其他都不记得了。”
纪嬷嬷有一丝犹豫,欲言又止,我奇怪,问:“怎么,我昨晚还做了什么?”
想我无力行走,也没办法做什么出格的事来,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纪嬷嬷陪笑道:“没,没什么,就是王爷喝多了,唱了那么多古里古怪的曲子,让大家伙一时都听呆了。”
“啊?”我有点脸红了,问:“嬷嬷,我都唱了些什么?”
纪嬷嬷笑道:“王爷唱的什么‘春天里百花香’还有‘难忘今宵’什么的,反正奴婢活了这么大年纪,再没听到过这样的曲子。”
我松了口气,还好,没唱什么出格的来。我问:“嬷嬷是要回宫里给太后请安是吗?”
纪嬷嬷笑着说:“正是,王爷可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太后?”
我想了想,虽然这个太后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自己现在顶着齐王的皮囊,即使走过场也要在大年下说上那么几句才是。
因此说道:“烦请嬷嬷替本王给太后请个安,祝太后新年里万事如意,身体康泰,心情愉快。”
纪嬷嬷笑得脸象开了花,道:“太后听了一定会欢喜。”
我又想起那个皇帝,这个阴险小人,不能让他好过,也给他带上几句,便说:“再替本王给皇上也叩个头,拜个新年,问个好,就说,本王祝皇上在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五谷丰收,心想事成,龙体康健,万事顺意!本王身体不适不能随意行走,只好请嬷嬷代劳了。”
纪嬷嬷笑道:“奴婢一定把王爷的话给带到,王爷歇着吧,奴婢去了。”
我笑呵呵地让她离去,想着皇帝听了这些话只怕会恨得咬牙切齿又有苦说不出吧,自己说的可都是好话,只不过在有心人听来可就成了别有居心的讽刺。一想到那皇帝气得瞪眼心下大快,总算扳回一局了。
第十三章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拜年,真是让我开心不已。
居然是圣一!
当听下人来报,说是圣府的公子前来拜年,真是让我惊奇,忙让请进来。
圣一进来给我行礼,道:“圣一给王爷拜个新年,祝王爷早日康复,事事如意。”
我忙说:“快起来,圣一,我没想到你会来给我拜年,我真的很高兴,快坐到我身边来。”
圣一犹豫了一下,便依言在我身边坐下。
我打量着他,半年不见,他的变化很大,个头又长高了许多,比离开齐王府时更加漂亮。
笑了笑,道:“几个月不见,圣一更漂亮了,象个大人模样了。”
圣一俊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来。
我问:“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圣一低声回答说:“谢王爷挂念,家人都还好。”
我又问:“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你家人可知道?”
圣一没说话,我明白了,定是他瞒着家里人来看我的,想齐王把圣家害成那样,他们不来找齐王报仇就算仁慈了,怎么还会让圣一来给齐王拜年?
我问:“那你来是——”
圣一小声道:“圣一来一是看望王爷,二来是——”
他顿住了,我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会帮你的。”
圣一抬起头,看着我,说:“圣一是想到王爷的园子里看看,以前圣一常常到园子里玩耍,对那里很有感情,请王爷让圣一再回到那里看看可好?”
我明白了,看着这个一脸期待的少年,他还在想着那个帮他的姐姐,可他不知道那个姐姐如今就坐在他面前跟他说着话。
我沉默了,想要告诉他实情,却又怕他害怕,算了,反正只要我能自由活动时便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何必让人知道真相呢?
“王爷,”
圣一乞求道:“请让圣一去看一眼可好?”
我看着他,平静地道:“既然如此,圣公子请便,你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圣一大喜,起身行礼,欢喜道:“谢王爷!”
看他一脸期待,我摆摆手:“你去吧!”
圣一快活地离开了。
我半躺在卧榻上闭着眼假寐。
自从我这个齐王成了废人后,朝中的大臣没一个来看望的,谁敢来看望皇上心中忌恨的废人呢?以前齐王有权势时,那些人为了以后好有退路,暗中自是与齐王来往,皇上心中有数却也没办法,如今可好了,齐王重伤,又失心疯把一切都交了出来,让皇上吃了一个定心丸,便开始慢慢收拾那些墙头草了,如此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触皇上的霉头?
圣一这样公然来齐王府,如果被人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对圣家不好,圣一回去只怕也好不了。怎样让人觉得圣一是被齐王胁迫不得不来的呢?
当圣一红着眼来告辞时,我让人送他回去,圣一推辞不让,我沉下脸来,唤来人吩咐道:“你把圣公子送回去,对圣家人说,以后只要我差人去喊圣公子,如果不来,别怪我齐王翻脸无情。不要以为王爷我如今象个废人,王爷总有好的那一天,等王爷我好了,再让你们看看王爷我的手段!”
无视圣一愕然的目光,挥手让人把他送了回去。
人走了,我强自从榻上站起来,双腿发抖,想着迈出去一步,只是这一步却难如登天,只好两脚慢慢磨蹭,出了一身的汗,也没蹭出几厘米。
气得我大骂:“他娘的,我就不信走不出一米来。”
狠命地抬脚,只一动,便“砰”地一声,摔了个嘴啃泥,嘴巴里咸咸的味道让我知道又磕出血来。下人争着上前扶我,我不让,把口中的血咽了回去,这血可是好不容易补回来的,怎么敢浪费掉?慢慢坐起身来,强撑着跪坐,只是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直到浑身快湿透,只好让人把我架起来。
任他们给我擦洗身子换衣服,我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床帐,不禁悲从中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来人!”
我忽然大喊。
“王爷有何吩咐?”
下人应着。
“把屋里的火盆撤掉,帘子也扯掉,炕里的火也熄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我这样吩咐是何意。
我怒道:“快去!”
“可是,王爷,您不是——”
“快去!”
众人不敢再问,纷纷把屋里的火盆与厚厚的帘子撤掉,炕里的火也灭了。
屋里温度顿时降了下来。
我把他们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床上发抖,心里在喊着:“冻死我吧,冻死我吧!”
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浑身如被针刺,痛得我发麻发木,逐渐的意识迷乱,心里却很高兴,就要离开这个该死的人间,又可以自由自在地随意乱飘了,真好,真好啊——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不禁放声大哭。
满屋子人却激动地松了口气,纷纷近前贺喜:“王爷醒来了,王爷终于清醒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我被几个身着单衣的强壮男人搂着,用他们的体温温暖着我冰冷的身体,屋里依旧放着那些火盆,身下的炕也是热的,我几乎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床前的太医喜道:“王爷可感觉好些?”
我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把火盆都端进来的,是谁不听本王的命令把炕点着的?你们,都给我滚下去,滚下去——”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痛苦绝望充满了整个心头,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流下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没人关心的地方,在这个没有朋友的地方,在这个孤独寂寞的地方,我不想呆,不愿呆,却又不得不呆,连行动都不能自主的人又有什么法子呢?
众人呆呆地看着失态的我,他们何时见过齐王如此痛哭着,象个女人似的嚎啕,哭得人心酸,哭得人心碎。
太医上前用一根银针刺入我身上,渐渐,我的神志模糊起来。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太后关切的目光,见我睁开眼,便垂泪道:“皇儿,你是为什么想不开?难道你真忍心丢下哀家,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我也落下泪来,对她道:“太后,我如今生不如死,肯请太后慈悲赐我个痛快,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太后放声大哭,道:“皇儿,你这样岂不是要生生痛死哀家?哀家知道你受苦了,只是再苦也要撑下去,你的病总有一天是要好的,那时,你要做什么,只要不犯忌,哀家定会都依了你。”
我哭道:“太后,您知道我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您看,我连自己坐起来都要人扶,走路想都不要想,还有,您拉着我的手。”
太后依言伸出手来,我握住她,太后惊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松开我,我哭道:“您知道我现在是多痛苦了吧,求您赐我一死,免得再生受这煎熬。”
太后叫过太医急急地问:“太医,怎么皇儿的手如此冰冷?”
太医恭敬地回道:“回太后,齐王因为失血过多,因此身上没有温度,如果搁在旁人早就……只是齐王命大,才能生还,只有把身体的血补上来,才能让身体温暖起来。”
太后问:“那要多长时间才能补回来?”
太医沉吟着:“这个,很难说啊!”
这个庸医,开始说要两年,如今又说很难说,如果是在二十世纪,只要输血便可以了,可是在这里,哪有人会输血啊?
太后也生气了,怒道:“哀家命你赶紧找个法子让齐王快点好起来,哪怕是喝血也要把他的病给治好了。”
我吓了一跳,我可不想当个吸血鬼。
忙说:“太后,算了,也是我命该如此倒霉,您不用为难太医了,我也只是一时的情绪低落,好死不如赖活,您放心吧,我以后不再做这种傻事了。”
太医松了口气,如果太后怪罪下来,他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叹了口气,对我说:“皇儿,你就忍上一忍,哀家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过来瞧瞧,看能有什么好的方法让皇儿的身体快点好起来,这样你也就不用受苦了。”
我点点头,说:“太后说的是,唉,为了我让太后大年下里不得安生,是我的罪过。太后您还是回宫去吧!”
太后点点头,对我说:“皇儿想要吃什么,要什么只管差人对哀家说,只要能办到的哀定会给皇儿办了来。”
我道:“谢谢太后,我记下了。”
太后走后,我躺在床上开始认命,只要自己不能动,要做什么,那是想也不用想。只是,昨天夜里那身上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酒是能活血,也能驱寒,难道还真是酒的原因?
想到这,我叫道:“拿酒来。”
纪嬷嬷忙上前劝道:“王爷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喝了。”
我道:“嬷嬷,你不知道,我昨晚身上感觉到热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如果是呢,那我只能喝酒驱寒了,喝醉酒总好过被冻死吧。”
纪嬷嬷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拦,有人拿来酒,我对着酒壶猛灌,扔掉酒壶,等着那火热感觉的到来。
渐渐地,那种感觉来了,一股淡淡的温温的火苗逐渐由腹部向四肢延伸,这种感觉是那样美好,它让我冰冷的肢体开始温暖,令我痛不欲生的寒冷离开了我。
我笑了,由轻笑渐渐变成大笑最后狂笑:“呵呵……哈哈哈……”
众人吓了一跳,我笑得流出了眼泪,从来不觉得酒是好东西的我,如今对它是感激涕零了。
纪嬷嬷忙上前叫道:“王爷,您怎么样?”
我笑着看着她,断断续续地道:“好嬷嬷,我终于知道怎样御寒了。”
纪嬷嬷不确定地问:“难道,这酒可以帮王爷驱寒?”
我笑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这该死的寒冷让我受尽了苦头,虽然知道酒醉过后头会痛,却也比冻成冰棒强啊。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吩咐道:“去给我准备多多的酒来放着,记着,每天都要给本王备下足够的酒。”
纪嬷嬷忙让人去准备。
我把那几个人打发下去,要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地,我睡着了。
自此,我每天都离不开酒了,开始喝不多便醉,但渐渐地,喝得多了,量也上去了,便不是那么轻易醉倒。
虽然酒劲过后依然会冷,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不用再要人陪睡的感觉还真是好啊!
第十四章
可恶的冬天终于过去了,看着户外吐出新绿的枝头,我的心也开始回暖,当我能自己走出一二步而不至于摔倒时,更是欣喜若狂。
我知道,在我不能自由行动时,我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重新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鬼的,因此,我更加卖力地锻炼自己,渴望能早日摆脱这些围在身边的人。
我让人做了一个轮椅,自己坐在上面,不用人推自己也可以慢慢地转动。夏天来临时,我已经可以自己把轮椅转到花园了。
坐在轮椅上,看着花园里依然风景如故,只是,我不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鬼魂,而是这个不能自己行动的齐王。
想着当初在这里初见圣一时的情形,那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是名满京都的俊秀公子,前去圣家提亲的人快把圣府的门踩破了。
想着纪嬷嬷的饶舌,我安慰地笑了,初见圣一时,他还是个尚未长开的小男孩,又在齐王身边整日提心吊胆的,如今的一切想必令他很开心吧。
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借口想一个人呆着晒太阳。
夏天午后的阳光对我来说是最最享受的温暖,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酷刑。因此,得了我的允许,一干人欢天喜地地留下我纷纷跑开。
看着空无一人的花园,我笑了,推着轮椅,慢慢转到了湖边。在我可以转动轮椅时,我已经动了这个心思,即可以不用动刀子受苦,又不用连累任何人。虽然知道淹死的人很可怕,但尸体不是我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令我受了大罪的齐王府,拜拜了!
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挪向湖边,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湖面。
顷刻间,水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包围着我,条件反射般地,我闭住了呼吸,手脚乱扒,实在忍受不了张开嘴,湖水立即涌进了口中,接着灌进鼻孔,我反而镇定了下来,本是我自己找的,怎么反而挣扎起来?
放弃挣扎,任由湖水灌满了我的身体,渐渐,我的意识模糊了,眼前一片黑暗,心里最后的念想便是:“终于解脱了!”
耳边似有若无的琴声让我感觉轻飘飘的,四肢软软地,连带着眼睛也不想睁开,只想让这琴声伴着自己一直沉睡不醒。
我也是这样做的,不愿醒来,虽然我能感觉到有人时时在给我喝东西,给我擦身,但我就是不愿醒来,因为我明白自己这次又没死成,与其醒来再次受苦,不如就这样沉睡,直到耗尽生命的能量,能在睡梦中死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