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会不方便?岳影,告诉我们嘛!”一路的喧喧吵吵直教人疲于面对。
岳影有时候会想,自己表现的冷漠还不足以驱离围绕身边的众多女子吗?或者,即便这样伪装的自己还是有着隐藏不了的温柔?
温柔?或者应该说是残存下的善良吗?
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岳影在一片吵闹声中走出校门。思绪尚未整理清楚,耳畔即传响来嘹亮的汽车喇叭声,回过神,眼前的跑车正缓缓降下车窗。
“回家吧。”炽洒脱的笑容中包含了浅浅的残缺之可能。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岳影便察觉身旁同伴弥漫着诡谲私语。
怎么了吗?岳影看着他们,又扫过炽。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
“岳影,你和他一起住….吗?”
“咦?怎么了吗?”气氛好象有点奇怪,岳影不安地询问。
“嗄?不,没什么啦….呵呵。”
“是吗?”岳影怀疑地注视了同伴半晌,总觉得对方的回答有些牵强。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同学另有隐情地匆促离开,一哄而散。
“怎么?”不清楚状况的炽探身轻问。岳影耸耸肩,一样不明白地钻进车中。
踩了油门,避去烦扰车阵,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地,穿越了城市,遥遥离去。
车行如风,景物的翦影啪啦啪啦着呼啸而过,感觉像超越引力极限般,凌空飞驰。
“要去哪里?”岳影怀疑着抱着胸,没有多大意义地问。
“先吃个饭,然后,带你去个地方。”炽以手指敲着方向盘说。
“吃饭?你不是要我帮忙煮的吗?”
“今天就放假吧….想要去个地方。”炽的嘴角有着薄弱的笑容,灯光削过他的颜面,留下一种模糊的哀愁。
“你….没问题吧?”不由自主地,他脱口问。今天的炽,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嗄?你是指工作吗?不要紧的,一切还上轨道。”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了?”岳影的问句里隐约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炽不由会心微笑。
“没事,我很好。”炽以右手拍拍岳影的手臂,像告诉自己地这么说。
“是吗?”岳影凝望着他,不以为然,“…还真虚假….”
“岳影?”侧目将他的嘲讽收纳入眼,炽无言以对。
“想装坚强吗…?”岳影的声音散溢在静谧的车箱里,就随着呼啸的风息远远回响。
没有回答,炽按开了音响,就让狂肆的重金属音乐延续着逃脱的速度。放下车窗,听任狂风撕扯一头长发,从这里开始,要找寻全新的道路。
再也,没有什么应该惧怕的了?
沿着长长防波堤走下去,黑蓝色的浪潮扑卷而来,激化为细碎泡沫,又隐隐退去。呼噜噜的波浪声息,撼动着整个天地,亦如台风夜的风雨声息,如此壮阔无涯。狂肆的海风夹杂着几许咸味扑袭而来,像经过千万里冰冷旅行后,尽数倾泄寒意。
冬的海,彻底冰寒,冷到连心也无处躲藏。
炽在防波堤的终点倚坐而下,侧身点了跟香烟。
岳影只是兀立着,遥视那海与天的交界,一抹淡淡月色如金色亮粉般粼粼闪烁。海水拍打石岸,在稀疏的星光下,涣散着银白光华。他敞开双臂,环抱住冰霜似的风息。
“很美吧?”炽倒卧了下来,仰望着黑蓝色的苍穹,悠悠地说。
“很美。”岳影抬仰起头,任狂风舞弄他一缕青丝。他深吸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开口,“可以说了吧?…你心里的事?”
“我的事?”炽侧过头,不自觉莞尔一笑,“我以为…你不想知道的。不是吗?”
岳影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想去承认什么而不在意地说,“是你一脸郁闷,我才随口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这样吗?”炽拨了拨发,叼着香烟微笑,“只是今天工作时,想起了一些事….你要听吗?”
有点难得吗?岳影竟然愿意倾听别人的心声?想起前几天,他还不以为然地拒人于外,是否一切正有改善?
“你说吧。”确实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岳影只是急着对自己澄清,刚才的话语非关情感,纯属应酬话。
“是我母亲的事….”炽吐了口烟,看着它被狂风吹拂而开,“也分不清楚是真实,或是时空与记忆的扭曲….都已经好久了….”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由海堤可以眺望到大河对岸灯光明灿的城市翦影,岳影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已经离开这么远了。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回想那些遥远的人事物,会有种陡然晕眩的不真实感。
原来,真的已经很久远了。
“她吗?”炽即使闭阖上眼,也只有朦朦胧胧的影像动荡,“怎么样的人…也许我也不清楚吧?”
“嗄?”岳影不了解地注视他。
“只见过一次面,之后就没有了。”炽睁开眼,可以睹见岳影的眼眸流转过些微黯淡,那算是同情吗?
“我的存在,对她而言,或许是种阻碍吧。就只见了一次…在把我交还生父那天。”
“是吗?”从防波堤上可以看见河岸摇曳的灯塔火光,在狂风里动荡不止。岳影轻轻地应,那声音被吹散到非常遥远的地方。
“所以吧,我一直没有机会明白,“家”的真正意义….那种,无论犯了什么过错,遭遇了什么挫折,也一心一意想奔回去的家庭,总觉得像神话一般,不真实。”炽叹了口气,以手臂撑起上身,“不知道….也许是有点悲凉….”
“?”岳影似乎能够明了这种孤寂,在没有任何爱的可能,没有任何重视的机会下,我们的存在会陡然地益加空洞。只是,“我以为…如果不曾拥有,也永远不会懂得失落的悲伤….”
“你真的,这么相信吗?”
岳影蹲低了下身,掬起一杯细石。风息太强,把砂石纷乱吹开,“不知道….只是,那种由幸福到什么都不剩的心情,是非常痛苦的。….与其这样,我倒情愿….”
“我情愿拥有过再失落,然后,用一生的时间记忆那些美好,忘掉那些痛苦。因为,只要拥有过,就已经很多了。”接续岳影的话语,炽站起身,衷心地说。
岳影的情绪被截断了,他仰起头,看着兀立在海风中的炽,心坎里,有什么一点一点灌注进来的温度。
倘若记忆那些美好,忘却那些悲伤,那么拥有过,也许就该知足了,是吗?
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个什么也未曾拥有过的人,不是吗?像这样把受挫的心汇集起来,或许就可以变得幸福,也说不定。而当这样的思绪流淌过心板时,不知不觉地,岳影也感到希望的可能。
北川炽,真是个非常神奇的人。
他似乎,有一点接纳他了。
“不过,想想都不重要了。”炽别过头,注视着瞳中的岳影,柔柔地浮现一抹微笑,“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了。”
“嗄?”岳影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只见炽单手一抵,唰的一声跃下防波堤,落在崎岖的石子路上,他由汽车后车箱提了袋啤酒,再攀爬回来。
“这种天气再吹风下去一定会生病的。”炽的脸上回复了坦率,开启了罐啤酒递给岳影。
“不,你喝就好。”岳影以双手环着膝,回拒。
“咦?调酒师不喝酒吗?”炽怀疑地揪着他看。
“不是,”看见炽又恢复先前的天真,岳影不晓得应当欣慰或无奈,“如果我也喝了,那谁开车回去?你不会都这样开车的吧?”
“哎?我?”炽结舌,一会儿才笑着接口,“你是担心我吗?”
“当,当然不是。”他匆匆忙忙地否认道,“我是为我自己着想,跟你没有关系。”
“是吗?那还真叫人失望”炽促挟地笑笑,就这么抱胸而立,闲适地灌下啤酒。
终于,那内心的世界已逐渐交叠,于是终于,他们能够稍微信赖了彼此一些。是否他也能够期待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他们要一起,创造出许许多多明灿的回忆?在不久之后,他们会由挫折中成长,由苦难里升华,变成一个温柔而坚强的人。
“什,什么呀。”岳影睨了炽一眼,当作胡言乱语而不与理会。
在短暂平和的沉默里,一架飞机闪着灯火无声地划开云端而过,遥远地,直至海平面的另一端,消逝。
不期然,岳影想起背弃他们的父亲。
父亲,总爱带他在松山机场外草坪看着起降的班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夹着肆意的狂风倾覆,浩大壮阔。
父亲说,岳影的名字是在一个空无人息的机场外,当银白月光映洒于起架班机时,他所取下的。
岳影,月影,那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温柔体贴如月之光影的孩子。
父亲是曾经,这么亲爱的。
所以也许,让记忆保留下那些美好,既已足够。
也许吧?岳影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长久沉默。
朔伫立着窗边,冬季的风呼噜噜地直灌而入。他只是敞开衣襟,面无表情地张望那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无止尽的夜,总令那纷乱的思绪难以收拾,他还来不及自回忆抽身,轻微的敲门声便截断而来。
“进来。”朔交着臂,无情无续地应。
“少爷,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管家恭敬地说。
“是吗?都准备好了?”朔的目光一转,变得冷静而深不可测。
“嗯。北川炽的现况,同居对象及照片都准备妥了。至于他生母的状况也已经清楚掌握。”
“很好,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朔点点头,略表满意,“那家伙以为逃离北川家就一切没事了吗?真是太天真了….当初,他是怎么摧毁我的幸福,现在,我就要完整地,回报他。”
“北川炽….我亲爱的弟弟。”
“少爷?”管家轻唤他。
“你说,那家伙和唱片公司签了合约,在筹备发片是吗?”朔回过神来,确认地问。
“对,消息也曝光过。因为他原本就是很红的模特儿,听说发片消息一宣布就倍受注目。”
“喔?那么报社若晓得那家伙还和个漂亮少年同居不知道会会怎么想。”
“嗄?少爷的意思难道是?”
“他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要紧,让媒体相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就好办了。”炽呀炽呀,想你和那风流成性的父亲应是一样喜好女色才是,怪就怪你胡涂收留了个清丽俊秀的大男孩,这就算不费力炒作,也必然会引来一些有趣的回响才是。朔轻轻微笑地道,“就交给你处理了,懂我的意思吧?”
“是的。”管家刚应声,朔便挥了手,令他离开。
北川炽吗?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很轻松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唷!
结果,炽真的醉倒了。在冰寒刺骨的海风侵袭下,他像个安心睡去的孩子仰躺在防波堤上,舒朗的眉以及微泛的笑意感觉如此安详温和,令人不忍打扰。岳影久久地凝望了这张容颜,最后来是没有出声喊醒他。
拉开车门,将昏睡的炽安置好,他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朝着遥远灯火通明的城市而归。
“岳…岳影。”听见座旁炽的呼唤,以为他是清醒而略作答应。瞥过头去,才发现是炽梦中呓语。
那家伙不晓得究竟在想什么?堂堂一个大男人在呓语中叫唤他的名字,怎么想总认为有些不妥。炽那家伙…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吧?
岳影这么分神思揣,蓦地车前玻璃陡然闪现刺目骇人的煞车灯,冷不防暗吃一惊,急踩煞车。车是向前滑了几许,好不惊险才在前车距离三公分处歇止。岳影松了口气,蓦然碰的一声巨响,后方冲撞来的车子一径地将他们推向前去,框啷一声,完全措手不及中,三辆车撞成一团。
这可好了?坐在驾驶座的岳影敲了敲方向盘,无可奈何地叹气。偏过头,炽还睡得那么香甜,不免哀怨地解下安全带,深吸口气走下车。
前车车灯与保险杆惨遭波及,后车车头略有凹陷,至于夹在两车间的自己,包含前后车灯、部分擦撞伤,林林总可不轻松。岳影这么一看就愣了,生平最痛恨麻烦事的自己这下子肯定没完没了了。
炽还真醉得很是时候?岳影嘀咕着。
“小朋友,你有没有驾照呀?”前车下来的中年男人怀疑地看着岳影,“车都撞成这样了。”
“是后面追撞过来的。”指着后方,岳影很不耐地说。
“喂,我也踩煞车了,距离这么近有什么办法?”眼见岳影年纪轻轻,后车司机干脆理直气壮地凶起来,“我的车也撞坏啦。”
“我不管你们俩的事情,总之撞我车的是你吧?”前车驾驶索性指着岳影说,“撞成这样总该赔偿吧?”
“你没搞错吧?又不是我撞的。”要撇清关系谁不会,岳影可一点都不想忍气吞声,“你看清楚行不行?跟我没有关系。”
“你,你这是什么话?”前车驾驶有些恼怒地正待开骂,一道抢入的声音却截断这凝重气氛。
“咦?这不是岳影吗?”由前车下来的正是岳影的同学,只见她马上绽开笑颜地迎向岳影,开心道,“啊,怎么这么巧。”
“娜娜,这人你认识?”男人很讶异地脱口。
“爸爸,岳影可是学校里的大名人哪。而且还是段水寒先生力荐的学生呢。”
“段水寒?你说的是段水寒?”这次连后车司机也愣住了。段水寒,段氏企业总裁?怎么也料想不出这清丽纤弱的美少年竟然会和那颇具声名的企业组织有所关联?
没有留意到众人的气氛,娜娜只是询问岳影,“岳影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我们是出来吃宵夜的,你…”
似乎忆及什么,娜娜明澈的眼眸陡然瞥向岳影身后车辆,“岳影怎么会有车子?…啊?那个男人是…”
“男人?”心陡然凉了一截,岳影担心这样扯下去会没有个中止。
“岳影…”睁大了双眼,娜娜惊诧地喃喃,“你不会…和那个男人约会吧?”
“嗄?…当然不是,那是…”一时难以解说是怎么的关系,岳影呐呐。
“岳影绝对绝对不可以喜欢上男人唷。这样会有很多人难过的。绝对不可以喔。”一次又一次强调着,娜娜的神情像恐惧岳影选择一条不归路般地重复,“不管多漂亮的男人都不可以的,岳影你知道吧?…”
“唔?”岳影没能反应过来,娜娜已被父亲拉回了车上,留下了车祸情况并不严重不予追究的申明。
“岳影不可以喔。”隐隐约约似乎还听闻见远去的车行传响那属于娜娜的无限关怀。
喜欢上男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作出如此荒唐的事呀。
因为,肇起自那无情的命运之火,岳影已决意不再喜欢任何一个人,不再喜爱任何一个可能背叛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