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还是闭了嘴,乖乖阖上眼睛。的确,如果没有足够的休息,我很快就无法支持下去。秦封雪的出现,是一个转机。总觉得,他知道的很多,关于段秋凉,关于重华山庄,关于眼前逐渐揭开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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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锦因为上次的出行和即将到来的婚宴,被公事纠缠得焦头烂额,难以有空闲的时间停下来,这两天,一直无法去看颜广寒。
傍晚他终于脱开身,独自一人到了段秋凉的院落。
小院中没有一人,满地零落的海棠,在泥土上松散堆砌,也无人过问。
段重锦负手而立,在这有些空寂的庭院中央站住,微微抬头。
独自一人欣享这难得的宁静和闲适。
“重锦?”一身雪色衣衫的段秋凉出现在木质长廊上,木屐与地板相撞,发出清晰的回响。
“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传?我正沏了明前龙井茶,进来吧。”
段重锦微笑,跟着她进了屋。
段秋凉坐在矮案边,一手敛着袖子,一手高高扬起。玲珑玉壶在她掌中微倾,清淡的茶香随着倾泻而出的水流而飘渺。
段重锦静静看着,听着周围的声息,终于压抑不住,问道,“小颜呢?”
段秋凉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他。
“自从上次他突然跑开,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我这两天没有过来,他是不是……怪我了?”段重锦修长的眉微微敛起,露出隐隐的心疼。
段秋凉低下头,把茶杯推到段重锦面前。她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她嘴角那一抹阴狠的笑。
“小颜啊……”段秋凉忽然抬头,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么?”
“啊……没,没有。”段秋凉再次抬头,神色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迷茫和困惑,“他说去找你了,难道是错过了?”
“找我?”段重锦脱口,重复道。他此时只想立即去找小颜,可是看到段秋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寂寞,又不忍离开。她毕竟是她的姐姐,而且即将出嫁。作为段氏的族长和段秋凉的弟弟,他都有责任去多陪陪她。
段秋凉微笑,神色淡然而平和,“快去找他吧。”
“秋凉,你说什么呢。我这次是来看你的。”
段秋凉睨了他一眼,“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
段重锦笑了笑,“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他知道我来了,自然会赶回来的。”
段秋凉点了点头。
残阳渐落,夕阳斜照下,山,仿佛燃满了火红的杜鹃,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两人坐在窗边,慢慢饮着淡酒,看红光将盏中酒都染透。
“重锦。”段秋凉手撑着头,面颊微微泛出酒后的潮红,她看上去是有些醉了。
“嗯?”
“你说……你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段重锦转头看向她,也不回答,只是等着她的下文。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没有想要的东西……”忽然她止住,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笑,但只是一瞬就隐没不见。
让人觉得,那样的表情只是一个错觉罢了。
“我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么?重锦……我一直最疼爱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她突然靠近,酒气朦胧了的眼睛,直视段重锦的。
“姐。”段重锦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不想嫁给他?”
“我知道,当世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人……我知道,他风流成性……为了段家,这我可以忍。但是,他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样伤害你的事情,我……”
段重锦蹙眉,“秋凉,你说什么?”
段秋凉突然不再说下去,仿佛突然回神一般,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段重锦。
“伤害我?”
“没什么,我失言了。”
段重锦没在追问下去。
那天,段重锦在窗口坐了一夜。
他一直等的人,却迟迟不曾出现。
第四十八章 随事自将来
窗外有鸟儿的啼叫,一声叠着一声,清脆而婉转。
我慢慢睁开眼睛。屋内因为有黑色的厚重遮光帘而仍旧是一片幽暗,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帘子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下细小的光斑。
腰被人环着,背后,那人身体的温度透过贴合的皮肤传过来。
陌生的温度。陌生的手。
我却要靠着这些陌生的东西,才能够活下去。
忽然想起另外一个男人手心的温度,似乎比一般人都要更加的灼热,都会让人有被烫伤的错觉。
我揉了揉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那些,终归是我无法得到的东西吧……
我轻轻拿开秦封雪的手,想要下床。却被他一个小擒拿手捉住手腕。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反手攻击,直点他穴道。
于是,一大清早,我们就精神百倍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床上打起来了。
可怜的梨花木大床,嘎吱嘎吱响起来。
最后,我竟然被他按在床上制住了手脚。
“小颜,你精神不错嘛。”秦封雪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露出一个迷死千万少女的笑容。
我却只是阴着脸,正经八百问,“你武功谁教的……”
虽然说我现在身体状况是不太好,但是天底下,能这样把我制服的人绝没几个。浣剑门的武功我是见过,不记得有这么狠厉的招式。
“我师傅。”秦封雪放开我,下了床。
“废话。”
我翻身侧卧在床上,手撑着头瞥他。
秦封雪拿起衣架上白色的衣衫开始一层套一层慢慢穿起来。说句实话,我第一次觉得有人穿衣服可以穿得这么有诱惑感。一般来说,都是脱得比较让人血脉喷张。
“你想见他么?”他忽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我。
“啊?”
“我师傅。”
我挑眉,一脸疑惑。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秦封雪……”
我话还没刚说,就被他打断。
“哎。真是冷漠啊,昨天晚上喊得那么好听,这才一转眼,就变得这么生疏了……”秦封雪边叹气边摇摇头,一脸哀怨的样子,着实恶心了我一把。
我抛给他一记冷眼,“我的衣服呢?”
自从我被秦封雪救了,我似乎就一直在床和浴室之间做往返移动,衣服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我让人送进来。”说完,他扬声,“来人。”
门被推开,亮的有些刺目的阳光随着轻微的开门声,投射进昏暗的房间中,落下一条细细的光线。
“门主。”侍女的声音在门外。
“送衣服和早餐进来。”
“是。”
随着关门声,那一缕光线逐渐缩短,最后消失不见。
“秦封雪,为什么要把门窗都遮住?”我犹豫了一下,问。
秦封雪没有回答我,只是弯起眼睛笑。
你莫非是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秦封雪替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件白衣,羽纹锦缎,衣摆上用繁复的针法勾了牡丹。
他拿起衣服,“过来。”
被秦大门主侍候更衣,实在是面子太大了。我叹气,走过去把手伸进袖子。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白色?”
他的手绕过我的腰,替我系上衣带。
“因为你啊……”调笑的口气。
我哼了一声。因为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眸子里忽然柔和的色彩。
用过早点,秦封雪就拉着我出了门。
秦封雪教育手下肯定很有一手。没有人吩咐,所有人都是自觉使劲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鞋,没有人敢抬头看我和秦封雪一眼。
我和秦封雪坐上马车,驶出了重华山庄。
我问秦封雪这是要去哪,他只是说,“去见我师傅他老人家。”口气很像是在开玩笑。
车龄叮当,木轮碾着青石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华丽的马车就这样悠闲得在金陵嘈杂的市井经过。最后,马车停在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此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秦封雪下了车,抬起一只手,等待我。他微笑,一如既往的腹黑而高深莫测。
我不露声色打量了一下四周。无数人正注视着我们,盯着秦封雪的眼神是赞叹,盯着我的是惊艳。我也不好薄他面子,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下了车。
“为什么你带我来这里?”
秦封雪没有回答我,不容我反抗得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大门。
门前的匾额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
天下第一。天雅坊。
第四十九章 月冷千山
出来迎接我们的,不是伙计,而是管事。
他恭敬作了一揖,“秦门主,这边请。”
我狐疑瞥了秦封雪一眼。
不会是常客吧?秦封雪的老窝在芙蓉城,与金陵可是差了八百里。
而后,我们被带到了天雅坊的顶层。老板管秋的私人领地。高髻的侍女领着我们穿过盘曲幽深的回廊,在一个阁间停住。
“主人,秦门主到。”侍女恭恭敬敬在九华羽帐外说。
“知道了。”里面传来一句淡淡的回应。
语落,九华羽帐一帘一帘逐层掀开。凭窗而立的清俊身影,逐渐清晰。他手中的紫玉烟枪,烟嘴里轻雾升腾,如同蝉翼的纱帘在他面前轻轻飘动。
而他只是淡淡看着窗外,丝毫不为有人造访而所动。
“师傅,我带颜广寒来了。”
秦封雪说着,放开了我的手,径自走进房间,在黄花梨高凳上坐下。
我愕然看着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管秋,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是秦封雪的师傅?”我脱口质问。
管秋转过身,定定看了我一会,轻叹了一声。
“小颜,你先过来坐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我本来以为,段秋凉这个段家大小姐真实身份是个老不死变态老妖妇,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卷入一个奇怪的阴谋,段非墨其实是演了一场长达十年的苦情戏。这些一切的一切,已经够离奇够惊悚,原来,惊悚的事还不止这些。
管秋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狠狠shok了。
他说,段秋凉是与我不共戴天的死敌。
很多年以前,江湖上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紫极宫。
紫极宫有一种独门武功,简单的说,就是类似八荒六和唯我独尊功与北冥神功的混合体,修炼者可以靠吸取他人的精力而青春永驻。因为紫极宫势力太强,当时的武林同盟决定与紫极宫修好,于是把武林盟主的亲妹妹嫁给了当时的紫极宫宫主。
而那个嫁给紫极宫宫主的女人,就是段秋凉。而管秋,是紫极宫宫主的师弟,紫极宫的大护法。
后来,段秋凉偷练了魔功,设计杀死了紫极宫宫主,与武林盟联手,一举歼灭了紫极宫。
事成之后,段秋凉本应该是春风得意,受天下人所崇敬的英雄。可惜。
管秋说到这里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
江湖之人,都忌惮段秋凉的邪门武功,又看不惯她一介女流在武林中身居高位。于是,设下圈套将段秋凉锁进地底铜铁之牢,一锁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地牢因为洪水而坍塌,成为一片废墟。段秋凉这个名字,就彻底湮灭在了武林的荒烟蔓草之中,随着那一辈人的逝去,而为人所淡忘。
我听到这里,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原来,那女人这么变态,是这个原因……
“所以,她恨江湖,恨天下。她想让武林覆灭在她手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是二十年前,她又出现了。段非墨,遇到了她。”管秋说到这里,停下,拿起手中的烟枪,含进嘴里。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我说,“那么现在武林的情况呢?续箫楼被灭,是她干的?”
“对,”秦封雪见管秋没有开口的意思,回答道,“玲珑阁已经被段秋凉控制,莫轻寒是段秋凉的爪牙之一。现在江湖上四大家族,只剩下重华山庄和浣剑门。而重华山庄,已经是岌岌可危。”
除了四大家族之外……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倏然闪过。
我忽然抬头,直直盯着管秋,“管秋你这么多年一直蛰伏在生死判里……难道……”
管秋目光闪烁了一下,终于说道,“生死判,曾经就是紫极宫的杀手组织。当我知道江湖上生死判重现的时候,就猜测是段秋凉有所行动。所以就掩藏身份,加入了生死判。”
“那么……”我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漫溯上来,淹没了全身,让我如同身坠冰海。
管秋仿佛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生死判中的确有段秋凉的人,但并非全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忽然。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慢慢低下头,手撑住额头。
什么啊……所有的一切……我所遇到的一切。
段非墨温柔的养育和教导是一场我自欺欺人的幻觉,那么在生死判的这些年间,唐羿、沈妍蓉、君竹孤包括管秋……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寂寞江湖的相伴,危难时刻的救助……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经年累月铺设的陷阱,只是段秋凉为了对付我这个血咒的替代者而设下的埋伏?从屠杀五岳剑派到段非墨的死,然后是大漠中荒寂的生活,最后让莫轻寒再一次把我拉进她设下的阴谋,让我一步一步按着她的意思,迈入更深的泥潭。
“难道连这些也是假的……”
我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不会就此麻木了呢?为什么,还是这样痛。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管秋,你明明知道段秋凉要对我做什么,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阻止她?”
“你看着我这么多年被人耍弄,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我?”
我低声问他,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竟然有些失声。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表情有多么的无助和失望,我都没有感觉到,身体已经在微微的颤抖。
管秋看着我,有一瞬的慌乱。然后他别开眼。
“时机未到,我不能冒险打草惊蛇。小颜,对不起。”
第五十章 华卷坠
管秋说完,慢慢起身,离开了屋子。
我不知所措坐着,心中之觉得茫然。仿佛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重雾气之中,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只有厚重的湿气,压抑着我,快要窒息。
然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慢慢的用力,最后,让我都有些疼痛。
一直觉得,他的手始终是有些微凉的。一直觉得,他的身上都有淡淡的寒意。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温暖。他覆在我手上的手,很暖。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