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的人即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他倾诉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加贺会怎么样?
也许他早已忘掉了自己,会冷冷的讪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也或者他对自己的爱情早已转化为恨
意,将自己无情的驱逐;又或者他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只是端着老朋友的面孔亲切却疏远
的招待自己?
各式各样坏的想象在陈博敏的脑袋中如走马灯般地掠过,直到听到铃声的佣人打开了大门,他
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
“先生,请问你找哪位?”加贺家的女佣都相当有素养,不因为陈博敏一身的风尘仆仆而稍有
怠慢。
陈博敏定了定神,问道:“你们少爷在吗?”连他自己都听得出声音里的颤抖。
“少爷目前不住在这里。”
女佣相当的礼貌,那答案却仿佛把陈博敏推入了冰冷的水中,让他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到哪里去了?”陈博敏一把抓住那女孩,急切地追问道。
女佣显然被他吓了一大跳,但也许是他苍白的指尖与急促的呼吸传达了他的着急,而陈博敏讨
巧的外表也多少起了点作用,女佣定了定神后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只有老爷和太太知道,老爷到纽约出差了,太太目前好像也不在东京的样子。”
现实仿佛凌厉的冰刀般割碎了陈博敏全部的希望——他设想了几千万遍自己和加贺见面的情形
,再也想不到自己根本见不到他的可能。
那被自己用手推出门去的感情,也许真的是已经走到了绝路也说不定。
这体认让陈博敏的世界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无力地蹲了下来,一种快要呕吐的感觉摄住了他。
“先生,你怎么了?”女佣慌了神,忙着去扶他。
“对不起!”陈博敏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但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试了几下都没能站起来
。
女佣更慌了,“先生,要不要我帮你叫部车?”
“谢谢你,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陈博敏撑着她的手好不容易站起身。靠着墙壁,他的脸比
身后的墙更白。
“你过三、四天来看看,可能夫人会回来。”女佣看他情绪那么坏的样子,忙补了一句。
“谢谢,那我届时再来打扰。”
连陈博敏自己都想狠狠嘲笑自己一番——只是这样一句不确定的话竟能让自己心中的希望重又
燃起,曾几何时见到加贺似乎已变成了他全部的祈念。
强自支持着回到宾馆,旅行团的全部成员都已出发到景点去了。
一个人躺在静静的房间中,陈博敏任凭彻骨的寒冷慢慢吞没自己。他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实际上却连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加贺……
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
好想见到你。
(18)
“小陈啊,你今天还是不跟大队出去啊?”
和陈博敏同住一间房的是老吴。他是和妹妹妹夫一起来日本玩的。妹妹和妹夫一间房,落单的
他也就理所当然的和也是独自一人的陈博敏分在了一起。
陈博敏摇了摇头,他实在是一点玩的心思都没有。三天来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等待的焦虑之中
,每晚当老吴睡得打鼾的时候,他却还辗转在心头那愧疚与伤感的情绪之间,彻夜无法入眠。
老吴显然无法理解他出了如此昂贵的团费却又整天只是呆在宾馆里的奇怪行径,可是又不好太
明目张胆地干涉他人的生活。
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陈博敏,他终于是摇了摇头,带上了房门。
陈博敏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直到走道里的喧闹声完全散去,他才慢慢走到衣橱边,取出外出
的服饰穿戴起来。
今天是他到日本的第三天,也是他全心期待的再次拜访加贺宅的日子。
迈出宾馆的大门,三天来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紧张的情绪再次笼罩了他——其实此行不
过是去见加贺的母亲罢了,陈博敏自己也搞不清究竟从何时开始有关加贺的一切竟会让自己如
此在乎起来。
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陈博敏好整以暇地按响了那豪华大宅的门铃。
来开门的恰巧正是先前接待他的那女佣。她显然对陈博敏印象相当深刻,一见他便露出了歉意
的笑容:“先生,真是抱歉。夫人昨晚打电话来,她要明天晚上才能赶回来。或者先生您留下
地址电话,我让夫人跟您联络?”
陈博敏无法克制自己失望的表情,他几乎是调动了自己全部理智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那我明天再过来。”克制着自己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却连陈博敏自己都听得出声音里濒临
绝境的困顿。
女佣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担忧得看着他在视野里消失,才叹了口气关上了大门。
低着头茫茫然走在街道上,陈博敏有种惶惶然不知身之所在的感觉。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签证即将到期,如果届时仍无法见到加贺……
再也顾不上自己此时仍身在东京街头,陈博敏就这样在街道的角落无力地蹲下身来。用手紧紧
捂住脸,他任凭绝望的情绪仿佛潮涌般充满了心头。
走过的人都把眼光稍稍在他身上驻留片刻,然而却始终没有人伸出关怀的手。日本人是世界上
把各扫门前雪贯彻得最彻底的民族,而东京人更兼具了大城市人的冷漠。
不知道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多久,陈博敏才摇摇晃晃地强自支撑着站起身来——不用照镜子他也
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坏得可怕。
实际上早在赴日之前,他的身体状况就已经相当不好了,但靠着想见到加贺的强烈执念,陈博
敏始终硬撑着。
现在一被失望的情绪所控制,精神上的打击便连带着他身体上的不适一起爆发了。
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宾馆的,陈博敏的意识在走入房间的那一刹那便消散而去,整个人
颓然倒在了地毯上……
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老吴那张洋溢着关怀的脸。
“小陈,你总算醒了。你睡了那么长的时间,真要吓死人了。”身在异乡,来自同胞的关怀瞬
息让陈博敏的胸口整个温热起来。
“谢谢!真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陈博敏不是很会花言巧语的人,无数感激充塞在胸口,
让他几近无法言语。
“哎哟,小陈醒啦!”正说话间,老吴的妹妹推门进来了,一看陈博敏坐在床上,忙走过了关
切地察看他的情形。
“喏,这是我带的一点药,呆会你吃点东西再服。”递过手上的小瓶,她的手摸上陈博敏的额
头。
“还有点烫……你都不知道你昨天的样子有多吓人!我们昨天一回来看到你倒在地上都吓坏了
。我们家老吴连今天下午的自由活动都没去,直说万一你有什么事没个人照应不行。”
陈博敏一听一惊,“什么!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么!”
“是啊,你烧得好厉害呢!喂你吃药都吐出来,真是吓死人了!”老吴笑嘻嘻地走过来,递给
他一个毛巾把子。“我给你叫了客房服务,呆会吃点东西睡一觉……”
“唉,你怎么起来了?”
一看陈博敏竟硬撑着想要爬起来,老吴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要去把他按在床上。
“对不起!真的很谢谢你们!可是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办……真的很要紧很要紧!”这些看似喧
嚷而无甚教养的中年人们却有发自内心的热忱,令陈博敏无限感动,然而此时的他一心惦念着
要去见加贺夫人,也只能选择拂了他们的好意了。
也许是他溢于言表的着急传达给了吴氏兄妹,他们不再强迫他留在房里休息,匆匆翻找了点饼
干和水给陈博敏,连带着药一起塞在他的怀里。
“小陈,你自己要当心啊!”老吴真的有点担心这个俊秀的年轻人的身体,然而看他这么着急
却也不忍心阻拦。
“谢谢!真的谢谢!”陈博敏匆匆梳洗一番,临出门他又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给吴氏兄妹深深鞠
了一躬,以表达自己心中无以为报的感激。
揣着来自于陌生人的关怀上路,虽然身体因为发烧而虚弱,陈博敏的心却是炽热而滚烫的,想
要找到加贺倾吐自己所有感情的念头再一次占满了他整个思绪。
……
匆匆把药片塞入口中咽下,陈博敏第三次按响了加贺华宅的门铃。
“您来了?”女佣脸上露着笑容,告诉陈博敏终于可以见到他要找的人了。
跟在热心的女佣身後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廊道,陈博敏在那仿佛电影布景般的客厅沙发里看到
他迫切想见的人。
“加贺夫人,您好,好久不见。”加贺的母亲和他上一次见到的一样,仍然是那么的雍容华贵
,眉眼之间的高贵之气丝毫看不出她因为儿子遭遇的变故所受到的打击。
她显然一眼就认出了陈博敏。
皱起了眉头,她低声问跟在他身后的女佣:“你说的找了我好几次的人就是他么?”
女佣似乎感受到了夫人的不悦,紧张地点了点头。
“叫他出去,我没什么话可以跟他讲!”
加贺夫人的声音并不高,却不亚于在陈博敏已迹近崩溃的心中再投下一个重磅炸弹。
“加贺夫人,求你告诉我加贺在什么地方?”陈博敏又怎能甘心就这么离去,见加贺夫人站起
身一副要就此离去的模样,他忙一个箭步抢在了她身前,迫切地说出了心头的盼望。
“哼!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你还害得他不够吗?”
即使加贺从未向自己这个母亲提到过与陈博敏之间的种种纠缠,但仅仅是儿子从中国回来后那
万念俱灰的模样已足够让她对陈博敏采取敌对的态度了。
焦虑像焚身的热焰般瞬息把陈博敏的理智完全夺去,他再也顾不上自尊或是其他什么,就这样
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加贺的母亲的身前。
“夫人,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他!”
注视着加贺夫人的双眸,他已将全部的希望投注在这孤注一掷的举动中了。
如果让加贺夫人就这样离去的话,只怕自己是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加贺了……
再也没有办法亲口告诉他自己心中内疚的感觉,再也没有办法把那日夜烧灼着自己的火热情感
传达给他了……
加贺夫人显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退后一步,她别过头不让自己对上那双燃烧着热切渴望的眼眸。硬了硬心肠,她不愿再让自己
的儿子承受任何的苦痛,更不愿让整个家族面临唯一的继承人可能是个同性恋的空前危机。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刚回来,很累,我要回房休息了。”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快步走出客厅
,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
“先生,你起来吧!夫人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我看你还是……”女佣怯生生的走上前,想要扶
起陈博敏。
她伸出的手却被陈博敏推开了。
“你去跟夫人说,她不告诉我加贺在哪里,我决不离开!”眼前已是一条绝路,陈博敏却紧咬
着牙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先生……”
女佣还想再劝他两句,可是陈博敏眼中的坚决却让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女佣无言地退了出去,留下陈博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时间在烧灼般的苦痛中显得是如此的难熬——
客厅的灯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了,陈博敏独自一人跪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四周渐渐聚拢的寒
气让他分外感觉到身体里慢慢蒸腾起的热度,寂静的空间里他甚至可以清晰得听见自己粗重的
呼吸声……肺像烧灼般的痛苦。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心灵上沉重的焦虑却是更大的折磨——他恐惧着连加贺的面也未曾见
到便要就此回国的命运,恐惧着明天的来临……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自己可以合法滞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相较起铁了心不愿离去的陈博敏,此时的加贺夫人虽是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心里却也不比他
好受多少。
在辗转了数个小时仍无法入眠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按响了叫人铃,她努力让自己的问话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怎么样?还在那里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女佣却完全知道她在问些什么。
“夫人,那位先生一直没有起来过。”女佣的声音虽然轻轻的,然而同情与佩服的情绪却是那
么明显。
“哼!让他跪死在那里好了!”加贺夫人狠狠咬了咬牙。
那个男孩!
在小幸第一次带他来见自己时,自己敏锐的直觉就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接下来接踵而
来的莫名其妙的车祸,又是小幸尚未痊愈就大吵大闹要去中国的奇怪行径,还有他回国后可怕
的坏情绪……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这个母亲感觉到儿子和这个中国美男之间的不寻常。
强迫自己忘却陈博敏的存在,然而加贺夫人一闭上眼,陈博敏那双燃烧着期望火焰的眼眸就出
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辗转反侧直到天明也未能顺畅的入眠。
第二天上午,加贺夫人故意推迟了起床的时间。然而即使如此,当她走入客厅的时候,却仍在
与昨晚相同的位置看到了她不愿见到的人。
陈博敏的脸色是铁青的,比窗外阴沉的天色更骇人。
看到加贺夫人进来,他也完全没有移动或是要开口的意思——老实说,经过这一夜,他全身所
有的气力都已经被抽干了。他还能保持着清醒完全只靠一股强烈的意志力在支持着,实际上也
再没有任何力气动作或是言语了。
加贺夫人乍眼看到他也是脸色大变,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想走出客厅,她身边的女佣却一脸焦
灼地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夫人……”
即使是身为旁人的她也再看不下去陈博敏自我折磨的行为了。不管他曾对少爷做了什么,他所
受的苦也足以让旁人给他一个表白的机会了。
加贺夫人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是长叹一声,无言地走到茶几边,飞快地用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
字。
看着递到面前的纸条,陈博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幸在京都他爷爷家里,这个是地址。”加贺夫人粗着声音,语气也不太客气,听在陈博敏
耳中却有如天籁般的悦耳。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陈博敏的声音是惨不忍睹的嘶哑,然而谁都不会怀疑那里面是全
然的狂喜。
接过那小小的纸条,陈博敏想要站起身来,然而早已僵硬的双腿根本难以动弹分毫,一时间他
心急得几乎连眼泪都快要涌了出来。
那好心的女佣人忙冲过去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加贺夫人只装作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走了开去。
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那深深的怅然感觉仍不免涌满了她整个思绪——
曾几何时,只会依在自己膝下的小小男孩也已长大了,他也有了不会来和母亲商量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