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纠缠
断剑山阴有修竹千竿,错落有致地分布著,形成了小小竹林一片。
黎明的曙光穿如幽忧竹林之时,竹林中已有位落尘仙子站在由浓转淡的雾气中。
蒸发的露水形成薄雾缭绕著青青竹林,丝丝律吕的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的缝隙穿过来,折射成七彩绸带。土地散发出芬芳,野花倾吐著清香,这儿宛如仙境,而那抹伫立於晨风中的白色身影,则是阆苑仙子……
“傲风,你又睡不著了?”
一名绿衣少女走近他,为他披上披风,却使他微微一震,吓到了。
清晨的竹林在平常人眼中许是幽静的,然而在失明的人的耳中,它却热闹喧哗。鸟叫虫鸣,风嬉露笑,还有杂草随风起舞时的声音,构成了一曲喧闹的乐章,使他听得入神──也或许,他又陷入半年来已经习惯的沈思。
少女接著道:“晨露湿寒,也不多穿件衣服才出来,多早晚才学会善待自己一点呢?”
傲风苦笑:“是是是,我错了,义妹大人。”自 由 自 在
少女扶著他转了个方向,朝屋子走去,露出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小宝宝今天乖不乖?该不会又把你踢醒了吧?”傲风在她指引下在竹屋前的竹椅坐下,然後抬头对她扬起笑颜,“风荷?”
“你醒了,我还能再睡?”虽然身为孕妇,她的警觉性却未曾降低。
“唉!”傲风无奈地叹气,“你这算什麽?勉为其难地改为叫我的名字,也认了我为兄,却一直做著保镖的工作。风荷,你怎麽就不愿搬到主屋去住,偏要委屈在我的房子外间呢?”
“因为只有我能制得住你。”风荷倒了杯清茶放入他手中,“你倒说说,若非我在这里‘监视’你,你可会乖乖三更之前回屋里睡觉而非坐在外头发呆吹冷风?”
傲风再次苦笑。不是他要自虐,要彻夜不眠啊,而是入眠後的梦中有太多令他留恋的事物,总让他在醒来时茫然若失,灰心绝望。梦里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实与多姿多彩,而醒来後却总是空虚的黑暗,如此极端的两个世界,总让他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又是梦,所以渐渐地他不敢睡了,就怕过分沈溺与虚幻的世界中,某一天突然不再醒来,那将带给家人们多大的伤心。
从西域回来的这半年来,他就是靠著这股对家人的爱与不舍才熬到今日。竹儿的未婚夫白草素有“神医”之名,却也对“断肠草”的毒无可奈何,只能暂时以各种珍稀毒药吊著他的命。而大姐则因为萧齐大哥的死而完全成了一部赚钱的机器,极力聚敛财富,并用了大把大把的家财搜集天下各类贵重药材补品仙丹给他续命。回来是对的,因为只有断剑山庄的强大背景才可以让他销声匿迹,从那个人手中逃脱;回来却也是错的,因为他带给家人的是巨大的痛苦。他的心已先於这个行尸走肉躯体死了,如此苟延残喘,到最後,还是只能带给他们悲伤……
“风荷,令人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他轻轻地道,“以你的倔强性格,在我死後必定不肯留在断剑山庄,可是,你若一个人带著孩子,生活必定很艰苦。”
“傲风!你在胡说什麽!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的!”
“风荷,别自欺欺人了。我的身体状况除了我自己和白草,就你最清楚。你以为身体停止了生长,连头发胡须都不长长半分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迹象吗?我自己看不见,我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衰竭,而看得见的你,应该更清楚我头发掉得多厉害吧?”
“不、不、不……”风荷的声音哽咽,“不要这样说……”
“风荷,我时间不多了,没得浪费,在我有生之日至少该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得把这个倔丫头托付给大姐,还有……“今天如果林公子还来的话,你就带他到这里见我。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这……”那林公子是当初傲风还在男扮女装时的忠实追求者(前情参考《戏梅妆》),自从真正的竹三小姐回来後,便一直不死心地询问原来的“竹傲风”到哪里去了,居然半年来从不曾放弃,每天到山庄苦苦守候。“是的,我知道了。只怕大当家不答应。”
“大姐今天会进城里与人谈生意,应该不在。就听我的吧。”他住在山顶的“竹馨阁”,大姐从不让外人打扰他静养。
是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因为傲风无法视物,家人总是尽量减少他的不便,所以竹林中四季清幽的亭子正是待客的好地方。
风荷准备好茶具,便在傲风的打发下到主屋给白草做定期诊断去了,因为她怀孕初期正是拼命赶路送傲风回来的非常时期,胎儿一直不太稳定。当时她赶著马车回到断剑山庄,只说了一句“傲风在车里”就昏迷了三天,梅傲雪也因她的忠心护主才同意收她当义妹──雨棠、秋阳和冬月都已嫁得好归宿,而她却无依无靠的,所以梅傲雪让她成了断剑的主子,也从未过问她腹中胎儿是谁的种。
“傲……风?”惊讶的声音打断了傲风的冥想。来人的心情显然十分激动,但见到傲风的打扮,最後一个字迟疑了。“你……”
“抱歉,少卿。”傲风的眼睛依然明亮。然而,虽是面朝他的方向,却对不上对方询问的目光。
林少卿是位谦谦君子,饱览群书,视野开阔,所以当初傲风还是“竹三小姐”时,只有他受到特别待遇,被傲风以朋友之谊相待,好到以名字互称的地步。
“傲风,你的眼睛……”他最震撼的,莫过於傲风的眼。
“请坐。”傲风伸手示意他在石桌对面坐下,“茶具都准备好了,得麻烦你自己动手烹茶了,少卿。”
“傲风!告诉我,你的眼睛为什麽会成这样?”林少卿一把握住他纤细的手,“这就是你半年来对我避而不见的原因吗?”
傲风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少卿,我今天肯见你,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一切。傲风是个男儿郎,你不该再为我浪费时间。从以前你对‘竹三小姐’痴心一片时,我就劝过你放弃的,现在的‘竹三小姐’是我三姐竹傲云,我当初只是代替她生活。我是连傲风,断剑山庄的少爷。请断了你所以的想望!”
林少卿呆呆地看著傲风美丽如昔的容颜,一时竟没有什麽话说。许久,他才道:“傲风,你是男是女,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便爱上你,三年来未曾间断。”
傲风料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一脸不知所措。
“你……你在胡说什麽?少卿,我是个男人,难道你还不觉悟吗?”
“我不是胡说,更不是发疯。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发觉你的真实身份呢?你别误会,我不是偷窥,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发觉你与普通女子些许不同的地方。可我还是深陷不可自拔……”他握住了傲风的手。
傲风吓得煞白了脸:“不!我不要──”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挣脱不了。
“傲风?傲风你怎麽了?”林少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自 由 自 在
“不!我不是娈童!我宁愿死也不会当你的禁脔!”傲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此时脑海中不断浮现被“那个人”拘禁时的情景,那已成为他的梦魇。肉体上的折磨与精神上的折辱,摧毁了他视之更重於生命的尊严,他的傲气被磨光,他的傲骨被折断,他的伤口半年来从未停止过淌血……
“傲风!”林少卿怕他挣扎得太用力伤害到自己,干脆一把抱住他,“冷静点傲风!你会伤到自己的!傲风,我是少卿啊,我不会逼你的……”
傲风自中毒以来身体日渐虚弱,不多久便用尽力气瘫倒在林少卿怀里。
“傲风……”林少卿继续柔声安抚著他,“傲风,别这样啊……我不会逼你的……我是少卿啊……”
“少卿?”傲风出了一身冷汗,神志却渐渐情形,平复了喘息,他从林少卿怀中抬头。
“傲风,自你离开扬州之後,你到底遭遇了什麽?”林少卿抚著他苍白的脸,“为何你的双眼失明?为何你变得如此脆弱?为何?”
傲风发著抖问:“你要什麽?你要什麽?你到底想要是?你到底执著於我哪一点?”问的分明是他极力想忘掉的“那个人”。
“傲风!我没有要什麽。”林少卿皱起眉头,“我们相交这麽久,少卿一向与你保持君子之交,我们是朋友,是知己,虽然我有倾慕之心,却绝对不会逼你有所回应,我们保持原来的交往难道不行吗?”
傲风总算听到他说什麽。“没有……要什麽?”
“是,没有。”他叹气,“因为我知道你没有跟我一样的心情,所以我不会逼你。或许,我该做的,是让你也爱上我。”
“你疯了?爱上一个……同性?你怎能说得如此轻松?”这是他心头的一个死结,越是撕扯,越是纠缠得死紧。“同性相恋古来受人唾弃,怎会有幸福可言?”
“同性又怎麽样?相爱不是罪,只要相爱的人是幸福的,别人就没有置隹的余地。反观世间多少夫妻,不懂得相爱相惜,久了反目成仇,变成怨偶,还不如那些被鄙视的不正常的人呢!傲风,你一向对别人宽容,你自然不会抨击别人的不正常性向;你也一向潇洒,却为何现在如此放不开呢?”林少卿见他已能平静说话,扶他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重新温起已冷了盏的茶,端了一杯至他手中。
“你……”傲风的脸一热,竟消去了少许苍白。
“我不笨,自然能从你刚才的反应中猜出一二分。傲风,你爱上人了,不然你不会如此失措慌张,丢失了一向的洒脱自得!”
傲风苦笑:“我一直把你当作学习交流的良师益友,想不到,你对我的了解却如此之深啊!”
“我不只想当你切磋棋艺、品诗论画听琴的朋友,更想当你人生中的朋友。”这恐怕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席位了吧?林少卿也苦笑。“现在,你时候愿意让我知道,究竟打败我的情敌是谁?”
“不,没有,此生都不会有。”他与他永别了啊。傲风难掩落寞神色。
“你暂时不想讲我也不逼你。但至少该让我知道,你的眼疾可有我能尽力的地方?”
“说出来只平添你的担心罢了。”傲风终於能静下来品茗谈天,“但,我真的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谢谢。”松了口气。
傲风和林少卿两人相谈甚欢,完全发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风荷回到山上来:
“傲风,该喝药了。”她手中端著的是,正是一碗散发腥臭的汤药。
“又到时间了?”傲风苦著脸转过头来,“今天又是什麽东西了?”
“反正你就喝吧。”风荷不敢说药渣里有蜈蚣和蝎子(汗>-<||||……蝎子尘忏悔:同类啊,不是偶狠心,您牺牲小我挽救偶家小风大我的情操我会很感激的!)“这是三小姐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药’呢。”
对山庄里的其他主子,她仍沿用旧称。即使当家的梅傲雪给了她小姐的身份,她认的亲人只有傲风一个。反正断剑山庄里谁都知道她风荷是个冷情的人。
等他喝完了药,林少卿也起身道:“傲风,我也该告辞了。”
“好的,少卿。”他们的交情一如以往,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从不曾有所挽留。“欢迎你有空常来坐。”是真心要交这个朋友了,可惜他时日无多。
“我当然愿意,只怕令姐不喜欢我打扰你静养。”林少卿指的是这已吃了半年多的闭门羹。自他知道断剑山庄的三小姐回来後,他便来找过,但见过那位相貌平凡的竹傲云之後,他才怀疑起傲风的真正身份。而梅傲雪根本不让他有见到傲风的机会,不是说傲风出门了边是说傲风生病不宜见客,最後根本已懒得招待他,来了便叫他到客厅静坐喝茶,连出来招呼都省了。
“没关系,今晚我大姐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傲风知道大姐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保护他。当初他重伤昏迷时,风荷也是清楚地知道断剑山庄的实力,才日夜不停地赶路带他回到家里。之後大姐便竭尽所能地对外封锁他的消息,不是怕“仇家”找上门来,而是尽量避免他再受到打扰和伤害。
“傲风,大当家已经回来了。”而且是被抱著回来的。自 由 自 在
“什麽?”傲风拉著风荷紧张地问,“大姐从不曾在天黑之前回家,是出了什麽事吗?”
“萧齐公子没死,是他把大当家抱回来的,因为大当家突然昏倒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白大夫刚帮她确诊完便听到有人在前厅大喊大叫,结果她见到据说已死了快一年的萧齐
神色紧张地喊著大夫,还道见鬼了!
“萧大哥没死?这是怎麽回事?”当初他离家之前还以为大姐和萧齐会有情人终成眷属,谁知回来後却得到萧齐已死的消息,而大姐则失去了部分记忆,完全忘了萧齐这个人,而且比以前更加冷酷无情。“抱歉了,少卿,我无法再招待你。我先送你下去。”
“好。”林少卿惊讶地看著傲风领先走在前头,毫无视觉障碍。看来,他还是和以前一般好强与独立。能如此自由活动於山路中,怕是付出了许多艰辛努力吧?
还是那个好强的傲风,没变啊。这是好是坏呢……
在半山腰的主屋前,他刚想冲进去,就听得下面有人道:
“少爷小心!踏雪苑有门槛!”
“纪总管?”他听出是熟悉的声音,“你不是跟著我大姐吗?她到底为何昏倒了?”
“刚才在街上差点被狂奔的马儿踩到,怕是受惊了。刚刚萧齐公子先骑马送大当家回来给白公子诊治,我落在後头,带另一位萧公子过来。”
另一位萧公子?难道是萧齐的哥哥萧治吗?傲风皱了皱眉头,敏锐地感觉到两束灼热的视线紧盯著他。
“傲风,你怎麽了?”林少卿发觉他神色有异,还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上前扶住他,深怕他单薄的身体下一刻就昏倒。
“该死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个人是谁?连、傲、风!”
傲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旁的林少卿被推开了,而他的双臂也陷入一双铁臂的钳制中。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你……”不会错的,这把声音,“萧……无……非……”
他,果然还是找来了?
“你没忘记我?”萧无非邪气地笑著,“但你似乎忘了我对你的所有权!”
将他往怀中一带,狠狠地吻上渴望已久的柔软的唇。
天!少卿和纪总管还在场呢!傲风拼命挣扎,却被箍得更紧。萧无非强硬地钳住他下巴强迫他开口,舌头也开始了火热的需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