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色即是空
离开云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无名路上无名树。
天压得太低,路边有小贩在忙着拾掇没卖完的报纸,一阵狂澜刮过,巨大的纸蝴蝶刮嘴扇面的满街乱飞。
一人一店,一草一木,没有面善得厌恶的,就是叫不出它的名字。
“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一边这样想着,迎头闯进儿时记忆中的小学校门。那是扇窄窄的椭圆铁门,两边门板通常只开左边的一页;从没有见客的那页,正面被各色的手擦得发亮,背后呢,红绿铁锈凹凸硌手。
他果然在!熟悉的身影背着我,大概在望着操场跑道上的那棵大榕树吧。
可是,那个根本不是云。
叱咤裂帛,混沌一片的天忽然在面前开了个大口。天地各占着半边云闸,缝隙中,流转着向西方仓皇落跑的太阳。整个操场沸腾起来了,一下子从课室里钻出无数小孩,在这围墙外的人都张大嘴巴默然无语的当儿,惟独他们像看电影一样兴奋。
“潘老师,潘老师!那是什么啊?”小不点都朝身边涌过来,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向他奔来。
“那是光电云。”恍惚间,“光电云”三个字像烙印一样打在了心上。那陌生的嗓音很好听。
天又加重了对地的压迫,整个天空只剩下一条横亘在半空的光带——那是乌云做的麻袋的开口。整个世界像被装进了太上老君的降魔袋里,所有人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它不断收拢。
天空传来一声竦然的尖叫,大概什么妖魔正在口袋外挣扎,闪电随即就劈了下来。
“潘老师!潘老师!快来看呀……”
一个人信心百倍的来着,也不知怎的,忽然被一群小学生叫得心慌。
“那是电光云。”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年轻的,不像已老的潘老师。既严厉又幽默开朗风趣的潘老师,出奇地对男孩子很温柔的潘老师……难道只是因为我爱做他的数学应用题?
电光云……电光云……空中掠过仙人斩杀妖孽的刀光剑影,有时砍在东北角,久久不见后话,大概在拔刀;有时惊诧的发现没有砍中,只在人们眼前徒劳地虚晃了一下失望的嗜血的刀锋;有时追到这边来了,“哪里逃!”,震耳欲聋的霹雳声中我似乎听见仙人凌厉的封杀——呼啸的刀锋——呼啸的气旋劈面而来。
我转过头去,却害怕看到的不是我想要的脸。他垂下头来,精致的轮廓,那眼!
我倒抽一口冷气,他的脸!
不会那样的!结痂的褐色斑点,无处不在,颜料一样的黄色药水盖住了每个疤。虽然他不是云,但是这样精致的脸,活生生的被闪电划破,我不由得隐约有点心疼。
“难得的奇观,不是吗?呵~~~没有打扰你的雅兴吧?”他对我微笑了,我却眼眶发肿,好象毁容的不是他,是我。
“潘老师!潘老师!”我们之间是无数青春稚嫩的嗓音,寻不回的,却又在眼前。
“不好!是雷霆震!”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声。
一刹那所有人都失魂落魄地重新钻进建筑物,整个操场、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孩子……”我被他扯着衣衫,极力想知道几分钟前那些还笑靥如花的脸孔到底还安全否。
“不行!来不及了!”他把我七零八落地拖进教学楼。走到那一楼和二楼的回旋处,整个世界就被黑暗和泥浆封住了,头上是4米高的楼底,顶端有扇不大的铁窗——奇怪的小学。还没走到底,楼就陷了,红沙像泥石流一样涌向脚底。
“宇,抱我!”有个熟悉温暖的声音,对着被惊恐冲的晕头转向的我低低地说。
地震?还是,无所不能的仙人被妖孽打败了?世界末日了?
他不是云,他不是陌生年轻人,我感觉到生命中一定有他的存在,他是谁?
身后的墙传来山崩的撞击声,头顶的铁窗开始向内倒涌湿腻的碎石。
我于是顺从的抱了他。
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很开心,因为你身上有云的气息。
他垂下头来,精致的轮廓,可是……
我彻底绝望地瘫软了,他不是云!
“哭什么?”他关心地问。
“我没有哭。”
“可是我救了你呵。”
“多谢。”身边快要被红泥淹没了,也不忘要死个明白。
“你是应该多谢我的,我还救了你的云,否则毁容的就是他了。”
“你是……?”我盯着他剩下的那半张比我还要精致的脸。
“空中的仙人”他望着漫到脚底才止住不动的红泥浆,“午夜烟花。”
“你该怎样感谢我?”
我低头,摸了一下怀里早已藏好的匕首,惭愧中猛然向自己刺去……
原来,我才是那个妖孽。
……
凌晨四点的空气有点粘稠。
心脏像音乐会高潮中的定音鼓一样,急促地上下起搏着,四肢麻痹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只能扭动着脖子叫着瑟的名字,未及开口全身竟开始痉挛起来。
我想我要死了。
“宇,怎么了?!”身边人带着惊恐的声音呼唤我。
让她从梦中刚醒来就看到这么一个委琐的脸孔,我……可是人还是贪生怕死的不是吗?我需要她。我在她怀中战抖着,连接住水杯也做不到。
“宇,你要吃下去啊!拿着,听话!”我知道那是抑制肌肉抽搐的药,我知道要吃下去,我什么都知道!牙关不住地相咬,失控间舌头猛的破了好几个地方。痛~~~~我想叫,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抓着她的手不放。慌忙中,她只能抓起枕巾让我咬着,紧紧拥着我:“宇,不准放弃!宇!”
我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梦里那个影子,他叫什么来着?他盯着我,他的脸借用了瑟的脸,他说: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想要回聂正云吗?那你就留着命过来啊!
那人一脸的沉静。
他叫什么名字???
(二十)午夜烟花
听说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打开另外一扇。我要质问上帝:为什么要关上原来的门?
——聂正云
上头真是的,偏偏这么个节骨眼上把我支开搞宣传,还明令点名,要我把端木烟华搞到手上来做形象代言人。据说这是周总在欧洲看完一场时装展后的主意——那只老狐狸!说让我放开手去做,原来早已经看上他了。听说那还是个高调难缠的家伙,经理人张嘴就300万一季合同,呵~~~到了我手上还能虚张什么声势。年纪小小的,竟然被传媒说成近年风靡大陆地区的新晋名模?我倒要看看!
集团划出了400万专门放在他身上,自上个月董事会会议后,银行上的这个项目帐户已经可以由我自由支出——当然,要花在那小子身上。不过,值不值这个价,还是由我说了算!看着吧,就算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也会让他值回票价——施维达儿集团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尤其,是到了我手上。
把他和经理人带进我的私人隔音办公室,所有的手下人都叫他们回避,可以真正开始谈条件了。
“我们根本没必要谈合同!”年轻的资本让他身上的白色开领西装也变得洒脱起来。
“这个,烟华!Fireworks的空档期……”他身旁那个稍为谦逊的男子竭力不动声息地按住沙发,欠了欠身子。
再张狂也好,谁能面对300万一个季度的档期外加100万的宣传规模丝毫不动心?虽然对那个传说中态度嚣张的经理人没什么好感,不过亲眼在几秒内看到他惊惶的脸色也挺让我满意:这说明他的神经还是没迟钝得那么厉害。
“我认为没必要。”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他双手按放在桌上,凑过来,找不到一丝瑕疵的脸上满是得意的微笑。
竟然如此嚣张!
“贵集团有聂先生在,我想我们也不必要出现了吧?我们回去应该上上香,谈笑,你说是不是?感谢菩萨没让聂先生进入模特界,不然我们就不必在这个圈子混了。估计聂先生该给公司省下不少钱吧?”
这小子!原来是在玩攻心战啊~~嫌我们给得少么?看不出胃口还挺大的。
“那里!过奖了。不过只怕我们的条件是太委屈大名鼎鼎的Fireworks了?”
“Fireworks的空档期还有半年,这个没错”,他顿了一顿,趁那个叫做谈笑的经理人没有时间提出异议的当儿,“不过那是明年的事了。不瞒聂先生,现在谈笑手上接到的工作没有一件不超过150万的。不过,因为久仰贵集团的大名,100万一季,我还是拿得了主意的。谈笑和我都不是那种脑子里只有钱字的人。我想,亲自由我说,应该会显得有诚意一点吧!”
好小子!我看了看谈笑,原来他担心的不是钱,是所谓的诚意?呵呵~~还是他的风度?他的形象?不可否认事情的确有可能像他们所说一样,那么看来,倒是我们求他了?
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暗道:老狐狸呀老狐狸,是你点名要他的,我就卖你一个人情,先不跟他们瞎较劲了。”
“没问题!能请到Fireworks,我们荣幸之至!”钱?我们给得起!
“效果第一,当然,我相信聂先生对这个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们计划先拍一个短片,不满意的拍到满意为止。我说的满意是双方都要满意。短片的资金我们自己负责,当然,版权也属我们所有。”
哈哈!倒没见过这么便宜的好事!连宣传费也省了!如果我要到欧洲去拍外景的话……
“到哪里拍外景也没问题!”,他好象看透了我的心思,继续微笑着说下去,“不过,条件是创意由我来负责!贵集团不得要求我们推出违背Fireworks风格的宣传。”
“这个当然!”一边应答着,一边对说话人重新看了一圈。当个模特有什么风格?设计师一句话下来,还不是要你穿就穿,要你脱就脱?这个小子还挺有意思的,所谓信心爆棚,就是这种吧?罢罢罢,早点谈完早点回家算了,就这样敲定吧。
“还有就是,听说聂先生要亲自审核每一个制作阶段,既然如此,我想邀请聂先生和我们一起参加拍摄。这样的话你可以随时对我们提出意见,我想,无论对您还是贵集团的形象宣传有更大的收获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话音未落,他已经伸过手来。
依然是笑着,刚才的僵局已经被他巧妙地打破。倒是我,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我?
不过,想到迟早要抓紧他们,就算是占便宜的交易,也要看效果,不能让他乱搞一通。这么一来也好,第一次搞这样的东西,看得严实点是必要的。
握手成交。谈笑也站直身起来表示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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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萨 斯 费-列道兰亚连山
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终年闪耀着晶莹的皑皑白雪。在这个国际上早有盛名的滑雪场,如果不是被他的“创意”拉下场的话,恐怕我还沉浸在对枫儿、宝宝和……对他的思念里。
“嗨!过来追我啊!!”他远远朝我招手,“聂正云,滑下来超过我!CAMERRA准备!灯光STAND
BY!”他又抢过身边剧组人员的大喇叭补充了一句。鲜红的滑雪装、最新款的雪地镜,在他的身上闪耀着属于年轻人的骄傲光芒。远远地看着他,灵活的身影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了一处又一处赞赏的注视。哈哈~老狐狸果然有眼光啊!虽然端木烟华比我小不过五岁,但青春的新鲜毕竟是那么的迷人,连一个幼稚的闪失、一下笨拙的动作,也显得诱惑十足。我?并不承认自己老了,只是,眼前这莫名而久违的欢欣让我意识到:好久,已经没有这么开怀的心境了。不过,也只是黄毛小子而已!这次我可不是来陪他度假的。对,也要看着他一点!
“麻烦!”戳了戳手中的滑雪杆,向他俯冲去——没办法,那家伙既是主角又是导演,那个谈笑简直就是保姆,加上几个没有他办法的化装师摄影师,一帮人就围着我们两个人转。
这家伙!没学好就别在那里装潇洒,偏在我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加速爬头,那股互相纠缠在一起时的撞击力,事后想起也有点后怕。
第一时间丢开了顶端可以戳伤人的滑雪棍,以免混乱中有些什么意外。他也蠢不到那里去,不过,好象……他那东西扔得比我还早吧?乱飞的雪粉钻进双眼、衣服,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平衡,有样东西扑到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