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纵有一百个脑袋,也——断、无、生、理。”
副堡主的面色有些发白。
扫了慕容非和副堡主一眼,李骁骑渐渐冷静下来:“不知慕容公子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慕容非看向副堡主,“不知副堡主可知道从进去直至拿到涿珠需要多长时间?”
“我却不知……”副堡主刚回答一半,见了慕容非似笑非笑的模样,便心中一寒,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片刻,他苦笑道,“我没有进过那里,却又如何知道具体的?只能从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大概……”
稍微犹豫一下,他道:“若一切顺利,大概一日左右。”
“那么,副堡主可知道入口?”慕容非脸上的笑容倒是依旧明朗,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承剑堡的副堡主实在是再提不起对他的半分好感。
略微踟蹰,副堡主一时没有回答。
慕容非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似有些怜悯。他道:“副堡主便是不为自己计算,也该为自己的子嗣计量。”
此话一出,莫説承剑堡的副堡主,便是和慕容非一起的李骁骑,也是只觉心中一阵冰凉。
脸色越发白了,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副堡主强笑道:“慕容公子放心,我却是知道那地点的。”
含笑点头,慕容非没有再开口,而是闭上眼睛,静静休息。
没有人再开口,偌大的厅中只有三个人,却存在着三种不同的心思。
雨后的风吹入大厅,清新而凉爽,却怎么也吹不散厅中那尽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并且正沉沉压下的阴霾。
一日的时间不短,却也并不太长。
当承剑堡的副堡主和李骁骑味同嚼蜡的扒着下人第三次送上的饭时,慕容非正胃口不错的品尝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
许是被慕容非满意的模样诱惑,李骁骑犹豫一下,终于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可不管他怎么嚼,还是只能吃出一嘴的苦味。抬起头,他看了副堡主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亦是……满眼苦涩。
慕容非终于品完了饭后的茶,李骁骑和副堡主不约而同如释重负的放下了筷子。
“一天的时间已到,不知慕容公子可有打算?”是李骁骑开口打破沉默。
副堡主跟着接口,此刻,他只求快点把眼前这恶神送走:“若是慕容公子想进去看看,我这便带公子去那入口之处。”
“我自然是要去看的,只是还需要副堡主再找几个承剑堡的人。”慕容非笑着。
“找人?”副堡主一怔。
“敢问一句,不知那里头是否一路机关?”慕容非道。
“自然……那是先人亲手设立的。”副堡主点头,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发重了。
慕容非微笑:“土木机关之术,在下却不甚熟悉,因此只要请副堡主找一些熟识的人在前头领路了。”
慕容非所谓的‘领路’虽説得漂亮,但承剑堡中,既然连副堡主都没有进去过,却又有什么人那么厉害能够领路?不过是进去做慕容非探路的石头!
猛然站起,副堡主脸色铁青,就要大骂。但李骁骑却已经跟着站起,走到慕容非身边,一方面警告承剑堡的副堡主,一方面却对慕容非説:“慕容公子,这未免也太过……不若由我调集士兵,和公子一起下去,如何?”
慕容非淡笑道:“承剑堡建在湖中小岛之上,李骁骑要来回调集士兵,需要多久?”
怔了一怔,李骁骑慨然道:“既如此,就由我领着一半的士兵和慕容公子一起下去!剩下的一半想来能守住承剑堡!”
“可守得住里头的人?”慕容非道。
李骁骑无言,承剑堡的副堡主却是气得身子发颤:“你莫欺人太——”
“副堡主,”慕容非微笑,“若是副堡主同堡主一开始便明白道理,却又如何会走到这等境地?可惜贵堡主和副堡主却是不明白——凤王纵是宽容又如何?帝主嫡子,现任储君,一等亲王……只要凤王是在承剑堡里出事,到时候别説是承剑堡,就是在下和李骁骑,甚至外头什么都不知道的士兵,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到时候的承剑堡……”
这么説着,慕容非环视了一眼大厅:“莫説会动的,只怕连一砖一瓦,都碾为粉末了。”
站着的副堡主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因怒气而泛红的脸庞渐渐变得灰败。
慕容非不再多言,只含着笑容,眼带嘲讽的等着对方做决定。
终于,副堡主举起兀自轻颤的手,冲外头守着的人道:“吩咐……”
“吩咐什么?”
声音是自后头传来,而此刻会从后头进来的,只有——
身子猛地一颤,副堡主回过头,正好看见凤王和承剑堡主一起走进。
如同在一片漆黑之中窥见一丝光亮,副堡主颤抖的喊了一声‘大哥’,便再也説不出话来。
同样看见虽説不上是完好无损,但至少并无大碍的姬容,李骁骑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神放松之下甚至有些手脚发软。
惟独慕容非,从开头到结尾始终如一,不见惊,不见喜。
出来了的姬容显然没有放松的打算,只见他进来先扫了一眼厅中的三人,随即便对李骁骑説:“事情已经结束,骁骑可以领着人回去了。”
言罢,姬容又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承剑堡主,道:“堡主日后若有事,不妨拿玉佩到帝都的凤王府,只要做得到,本王必不推迟。”
犹豫一下,承剑堡主收起了玉佩。
不再停留,姬容向堡外走去。
承剑堡外,马车自然已经替姬容准备好。出了承剑堡,姬容稍顿一下,带身后的慕容非紧走两步到了跟前后,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严厉:“日后把你的性子给本王收敛点!”
并不意外,慕容非微笑着点头。
姬容也没有多再説,只径自上了马车。
承剑堡所在的岛屿并不太大,一炷香之后,姬容和慕容非已经登上了泊在岸边的船。
姬容所乘的船并不大,样子也十分朴素,并不符合姬容的身份,但胜在速度——这次承剑堡之行,姬容是真正轻装从简,连身边的人,也都只带了慕容非一个。
天有些昏暗了,船上,慕容非捧着清水和伤药敲响了姬容的房门。
“进来。”门内传出的声音似乎有些低哑。
慕容非推开了门。
房内,姬容正闭目靠在榻上休息,身上染了些血污的衣服并没有换下。
“凤王,小人先替你处理伤口?”放下清水,慕容非低声开口。
看了慕容非一眼,姬容微微点头,复又闭上。
刚刚靠近姬容身边,慕容非就皱了眉——不为其他,只因为那浓烈了些的血腥味。半跪在榻边,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割开了姬容伤口处的衣服。
染血的衣衫一旦除去,伤口便也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甫一看见伤口,慕容非眼皮便轻轻一跳——那是一道深深划过肩头的伤口,伤口处血肉模糊,明显不是被利器所伤,而是被什么钝器至少来回切割了一次。
没有吭声,慕容非手脚利落的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不一会,便将姬容身上的几个伤口都处理完了。
做完一切,慕容非看着靠在榻上休息的姬容,犹豫一会,还是轻轻执起对方的手。
姬容张开了眼,眼中似有凛冽的寒意。
慕容非没有出声,源源不绝的内力已经顺着掌心传到姬容体内。但立刻的,他便觉得掌心一麻,却是被姬容用内力给震了开。
顺势跪倒在地,慕容非道:“凤王恕罪。”
“下去吧。”冷淡的説完,姬容便不再看跪在眼前的慕容非。
没有再出声,慕容非行了礼,便端着已经变成淡红色的血水退出了房间。
“慕容公子,不知凤王如何了?”负责这艘船的将领上前,关心的问。
慕容非一时没有回答。
将领脸色微变:“莫非是……”
“凤王无事,只有些疲惫。”慕容非道。
顿时放下了心,将领本待离开,却不知怎么的多问了一句:“既然凤王没事,那慕容公子又为何心烦?”
瞅了手中脸盆中淡红色的血水一眼,慕容非面色略微古怪:“我本以为凤王已经没了力气……倒没想到那段路上的机关竟是如此温柔……”
没有听漏慕容非最后的话,将领哑口无言,只以为自己是听漏了什么。
夜已深,多数的人都安稳的沉静在了梦乡之中。但这大多数人,却绝对不包括胡太医。
此刻,胡太医正在凤王府的书房中,面对着姬容——以及姬容带回来的涿珠。
“凤王……”面色古怪的看了涿珠一会,胡太医道,“您是去承剑堡取来的?”
“有什么问题么?”姬容开口,也回答了胡太医的问题。
“不,没什么,只是从帝都去承剑堡,单单来回便要五天……”而现在仅仅四天半……涿珠却已经被取了回来?胡太医的面色越发古怪了。
明显没有理会胡太医心中好奇的意思,姬容只是道:“太医説过,只要这珠子配在身边,便能让瑾王再无病痛?”
“确实如此。”胡太医点了点头。
“那若是研成粉喝下去呢?”姬容淡淡问。
一时之间,胡太医张口结舌:“涿珠乃天地精华,便是找遍这世上,最多亦不过两三颗,怎可……”
“太医只需回答便好。”这次,是慕容非含笑着説到。
明显有秫慕容非,胡太医虽不舍,但还是道:“研成粉喝下去和佩戴并无差别。”
“既然如此,就麻烦胡太医了。”姬容道,已经给这次的交谈做了结语。
应了声是,胡太医拿了珠子,犹豫一会,还是问:“可要小人告诉瑾王这珠子……”
“若要告诉,本王自己不会説?”姬容微微皱眉。
彻底明白了姬容的意思,胡太医再不多説什么,行了礼便退下去。
夜虽深,可这一夜里,无心睡眠的人显然不止凤王府中的几个——就在距离凤王府并不太远的瑾王府中,瑾王姬辉白亦是清醒。
虽仅仅只过了五日,但若是姬容在此,便定然会发现姬辉白的状态较之前更加不好了……虽然,在外表上,姬辉白并没有什么变化。
此刻,姬辉白所在的,却并非瑾王府卧室或者书房,而是平日里被列为禁地的、专门供姬辉白修炼神力的神殿。
神殿之中并没有太过华贵的装饰——甚至可以説没有太多的装饰。
尽管被称为‘殿’,但神殿其实并不大,只有寻常人家的房间大小。神殿之中,一应家具全是石头雕成:靠在角落的石床,对着石床的石案几,石案几旁边的石箱子……
除了这些家具之外,殿内的其他东西也十分朴素。石床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被子,石案几之前是一张蒲草编成的蒲团,墙上倒是挂着一张山水画,但一来那画虽漂亮,裱得却不甚精细;二来,只消一看画上的印章,便知是不过姬辉白自己画的。
若真要説这神殿之中有什么要注意的……那便只有两件了。一件是被随意扔在屋子角落,正幽幽放着冷光的夜明珠,另一件,则是石案几之上摆着的一根较最上好的白玉更为剔透,其间缠绕丝丝红色细纹的短杖了。
姬辉白坐到了蒲团之上。他执起石案几上的那根短杖,白玉似杖身有些冰凉。
微微闭眼,一丝一缕的神力自姬辉白的掌心流向杖身。
短杖徒然亮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微微的白光,浅浅的晕染姬辉白的掌心,让那本来便如羊脂玉一般的皮肤更添光华。再而后,白光渐渐变大,直至压下了屋角夜明珠的光华,蓦的,白光突然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红芒——姬辉白掌心中白色的短杖已经变红,仿佛本来便是红色。
这是灵力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而这个一定程度……羽国的大祭司也才在十年之前刚刚跨过。
姬辉白微笑起来,他的脸颊染了由短杖上泛起的浅浅绯红,越见绝艳。
第三十章 变
姬容最后还是去了瑾王府,当然不是因为突然改变主意,而是因为瑾王府那里送来了姬辉白的邀请。
姬容到瑾王府的时候,姬辉白正在书房看着地图,地图之上,有羽国的所有布防。
“皇兄。”听见姬容进来的声音,姬辉白抬起头微微一笑。此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也藏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疲倦。
姬容并没有再多观察的想法,他只是直接开口:“不知皇弟找我来有什么事?”
“只是之前收集到的一些东西,想给皇兄看看。”姬辉白道。
姬容不由皱眉,多年锻炼出来的对事物的敏锐让他渐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什么东西?”
姬辉白没有回答,他自身后书架的密格中取出了几张纸。
姬容接过。
纸的张数虽然不多,但上面却用蝇头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而这些字,无一例外的是表示——
“喀嚓”一声,姬容拧断了身下椅子的木制把手。碎成几块的木头夹杂着碎木屑,纷纷掉落在地。
姬容的脸色并不好,除了些微被气出来的苍白之外,便是只有冰冷了。
微微闭眼,片刻,姬容道:“皇弟,此事当真?……他是羽国功臣,若最后查出是诬蔑,不管皇弟你多受父皇宠爱,只怕也是不好交代。”
姬辉白沉默。须臾,他缓缓道:“若实属诬蔑……不论今日他受了什么,来日臣弟一一承受便是,不知皇兄可满意了?”
姬容的手微微颤抖一下。一时亦是无言,他停了一会,才带着歉意説:“抱歉,我并不是……”
姬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看着手上的纸张,竟不觉有了些恍惚:“镇远侯叛逆……”
若只是区区一个叛逆,姬容当然不至于如此。但镇远侯……镇远侯却有一个女儿,一个在前世当了他十数年正妻的女儿。
诚然,姬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东华,但却并不表示他对她没有愧疚——不论哪一个女子,被自己的丈夫忽视了十数年而不怨不怒,并且没做出任何失仪之事,都是值得人爱惜尊重的。
姬辉白没有説话,他只是在等姬容。
姬容并没有让他等候太久。对于姬容而言,在经历过前世那一场宛如大梦的二十年后,他可以宽容很多事,却绝对无法宽容——
——宽容背叛——对羽国一丝一毫的背叛!
姬容站起了身,方才他面上的所有恍惚都已敛得干干净净,再不见一丝痕迹,剩下的,便只是结成了坚冰的森寒:“这件事皇弟可是希望由我去告诉父皇?”
姬辉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臣弟确实是这个意思。”
沉吟片刻,姬容道:“东华既是你的正妃……此事还是由臣弟进宫,亲自告诉父皇更好一些。”
“正是因为东华是臣弟的正妃,臣弟才不该亲自进宫。”姬辉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