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德妃突然笑了起来,半是玩笑半是蛊惑:“四海臣服五夷朝拜……包括你那皇兄,到时候也得规规矩矩的给你见礼,皇儿以为呢?”
姬辉白再次确定了自己并不喜欢对方——纵然这个对方是自己的母妃。
于是,姬辉白只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如何决定……想来父皇自有定夺。”
德妃看了姬辉白一会,而后,她快活的笑了起来:“恩?皇儿不会还以为你的皇兄有本事翻身吧?——储君的废立是多大的事儿?你当你父皇不要脸面了,这么扇着自个的脸玩?”
姬辉白的眉梢轻轻一颤,他静立了一会,方才道:“母妃知道皇兄是为什么被废吗?”
修饰得完美的细眉挑起,德妃瞟一眼姬辉白,随即把视线移到自己白皙细嫩的手上——那双手确实完美,没有一丝劳作过的痕迹——显然不是很在意姬辉白所说的事情:
“我对你们那乌七八糟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乌七八糟……这么说来,是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了?姬辉白默默的想着,然后,他抬起头,冲着自己的母妃微微一笑:
“那么,儿臣也对母妃您的想法没有兴趣。”
德妃眼神一冷,抬手便冲着姬辉白一巴掌甩过去。
姬辉白抓住了德妃的手。
他牢牢的,用力的抓住了那凝脂一样的皓腕,而后顺势弯下腰,带着十足温和的笑意,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
“母妃,儿臣这几日心情不是很好,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还望母妃宽宏大量,不予儿臣计较。”
言罢,姬辉白松开了德妃的手,转身便向外走去。
脸色一下子转为铁青,望着姬辉白离去的背影,德妃当即摔了手边的瓷碗:“混账!”
旁边的下人忙低下头,却并没有太多的害怕。
而咬着牙摔了瓷碗的德妃神色也重新转淡,就仿佛之前根本没有生气一般。她只皱着眉,打量手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姬辉白是真的用力了:“真是一个混账……要是抓伤了怎么办?”
十分了解自家的娘娘对美貌究竟有多么的重视,德妃身旁的一个嬷嬷快速的凑上前笑着给德妃揉了手:“娘娘,没事儿,揉揉就好,再涂上一层药膏,保证还和之前一样漂亮!”
松开眉心,德妃轻轻哼了一声,任由对方揉着。等一层冰凉的绿色药膏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后,她才低低的,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奶娘,你说,是不是儿大不由娘了?”
“娘娘……”嬷嬷手上一顿,刚要说什么,却被德妃打断。
“罢了。”德妃淡淡的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她敛下眼,看着那一圈的绿色,“罢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去吧。”
离开淑宁殿的姬辉白当然不知道德妃最后所说的话,他甚至没有思考一下德妃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碰见了伺候疏凰宫的太监。
萧皇后请他过疏凰宫一叙。
姬辉白去疏凰宫的次数其实并不太多。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和萧皇后没有太多交集,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姬容——在知道自己对姬容的心思之后,姬辉白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那眼神始终锐利的萧皇后了。
但不管如何逃避,有些东西总有一天需要面对。
疏凰宫中,萧皇后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裙,手上也只随意带了一个金丝镯。她抬起手,示意行礼的姬辉白起身:
“起来吧……本宫叫瑾王——”萧皇后顿了一顿,她露出一个微笑,“不知瑾王介不介意本宫称呼你的名字?——比如说……辉白?”
姬辉白眼中的浓墨终于褪去了一些,他倾了倾身,道:“这是儿臣的荣幸。”
萧皇后轻轻点了头:“那么,辉白愿不愿意陪本宫下一盘棋?”
没有多说,姬辉白点了点头。
不用萧皇后示意,旁边伺候的下人立刻摆上了棋盘和打磨得圆润的棋子。
执黑先行。
姬辉白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的右下角。
“哒!”轻轻一声,幽幽回响。
如日中天的太阳到底要迟暮,昏黄的光线铺洒而下,为天地都镶上了一层金边。
疏凰宫中,萧皇后正自看着面前的棋局。
棋局并没有走完,而姬辉白已经离开——是萧皇后赢了。
然而看着棋盘的萧皇后却是叹息一声。
“娘娘,怎么了?”在旁边收拾的王嬷嬷听见萧皇后的声音,不由关切问道。
“没什么。”萧皇后回答,她的手指抚过棋盘上的棋子,道,“本宫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坚决。”
明白萧皇后说的是谁,王嬷嬷一时微怔:“娘娘,你们什么都没说。”
“没说?”萧皇后重复一遍,而后,她摇摇头,“我们什么都说了。”
王嬷嬷刚想开口,萧皇后便已经接道:“棋中黑子先行,惯用猜子决定谁执黑棋。而方才辉白却并未猜子率先执黑……当然不是他不懂规矩,而是用另一种规矩——行晚辈礼。”
这么说着,萧皇后又指了棋盘:“还有这黑子,看上去是左一处又一处的处处退让,实则——”王嬷嬷顺着萧皇后所指的方向连着看起来,不由低呼一声——那看似杂乱的黑子再连几步,竟变成了一条长龙!
“实则是锋芒隐而不露。”萧皇后说道,她淡淡笑着,“这可是在向本宫表明立场,也是在隐晦的表示对陛下的不满,还是……”
还是在显示他自己此时的态度。萧皇后看着那一旦串联,便狰狞毕露的长龙,暗自想着。
随后,萧皇后的唇角略勾了勾,她道:
“希望这几日不要有不开眼的人去烦辉白,不然……”
不然什么,萧皇后没有说,她只噙着满意的笑容,挥手让人收了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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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东,羽国极西之地,终年少雨,民风剽悍,战乱频频。
姬容一行在离开帝都的一个半月后,终于踏上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付冬晟看着旁边那偶尔出现,却无一例外手拽武器,眼神凌厉警惕到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不由带着淡淡嫌恶开口。
“传闻澜东民风剽悍……”慕容非说着,他的视线在路边一个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的辨不出面目的尸体上停留了一会,方才微笑,“现在看来,那‘民风剽悍’中间,还应该加一个‘极’才是。”
付冬晟默认了慕容非所说的话。
慕容非却已经毫不在意的移开眼:“还有多久能到羽国设在澜东的官邸?”
付冬晟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招了一个知道澜东地形的人过来问了,随即回答:“快了,再过一个时辰。”
慕容非点头,倏然凌空一个翻身,却是轻巧的翻身进了身后姬容所在的马车里。
走了一路,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的付冬晟只当没看见,继续驱马向前行进。至于慕容非那匹马么,反正是和主人一样精明的,根本不用人驱赶便会自行跟上。
翻身上了马车的慕容非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他先敲了敲门,又轻轻的唤了姬容一声,待听见对方回答之后才推开闭合的车门。
姬容正靠在厚厚的软垫上闭目假寐。
慕容非悄然上前。
“殿下,可觉得好一些了?”这么说着,慕容非替姬容调整了软枕的位置,力求让对方能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更舒服一些。
“恩。”随意应了一声,姬容张开眼,问,“还有多久到?”
“听付将军说,只需要再一个小时。”慕容非回答。
姬容点了点头。
“殿下再休息一会?”这么说着,慕容非伸出手,替姬容轻轻揉了额角,“等到了小人再叫您。”
察觉到额角上大小适中的力道,姬容微一闪神,却是想起了姬辉白。侧头让过了慕容非的手,姬容吩咐一声‘出去吧’,便再次闭上了眼。
没有任何反应——至少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慕容非退出了马车车厢,来到车辕上时,双足稍一用力,便斜斜掠上了枣红色的骏马。
那骏马果然依旧稳稳的跟着付冬晟。
慕容非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是传音入密——用极强的内力将声音逼成一线,传给特定的人。
慕容非传音的是付冬晟。
他问:有没有看见人?
付冬晟目不斜视,只极轻微的点了头,又极轻微的摇了头。
他在说:有人。但很小心,没有出来。
慕容非敛下眼,一抹极温和,也极让人熟悉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
……
同一时间,澜东官邸
“你说……羽国宫里头来人了?”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大概五十五六,胖乎乎的如同一个圆球,眼角唇边也尽是极深的笑纹,乍一看去,就如同一尊弥勒佛般善良慈祥。只可惜此人现在的脸色实在阴晴不定得不太好看,连带着也削弱了那慈祥的感觉。
坐在男子下首的是一个武将打扮的粗豪汉子。和弥勒佛般的老人相反,粗豪汉子只有四十左右,露在外头的胳膊一块块隆起,粗得可以跑马。
“对方是打着这个旗号的。”粗豪汉子肯定了老人的话。稍顿片刻,粗豪汉子又问,“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在澜东做了数十年知州的老人重复。
“怎么办。”知州冷笑一声,“如果对方有足够的势力,那就绝对看不上澜东这个破地方,想必只是来这捞捞功绩。那咱们也就只需要把这条过江强龙给好声好气的接了,然后再好声好气的送走,皆大欢喜。而如果对方是来侵占澜东……你觉得现在的羽国会想要这个一点都不好管,又没有什么价值的大片土地么?”
说到后来,知州突然问。
粗豪汉子肯定的摇了头。
知州微笑起来:“我也认为不可能。那么,对方如果需要澜东,那就必然是斗争失败被流放于此而不得不为之。”
“而,”知州眯起眼,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温和良善,如同邻家老人,“我们怕一个落魄王孙做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