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熙握着姬容的手越发紧了,栓得人有些疼。依旧跪在地上,他转头冲姬容笑:“姬容,我们游湖,赏花,逛街,牵手,还有拜堂,所有情人间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这么说着,耶律熙探身吻上姬容的唇,并不激烈,只是就这么贴着细细研磨,有无限的温柔和眷念。然后,他直起身,对着姬容笑,笑容就像是这世上所有刚刚抱的美人归的男子一样傻气快活:
“姬容,我爱你。”
姬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软到有了三分酸涩的地步,他吸了一口气:“耶律熙……”
耶律熙没有让姬容说下去,他再次探身,以吻封缄。
是一个极清浅的吻。
“不要说。”耶律熙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垂下头,抵着姬容姬容的肩膀,“不要说……我若胜了,是风光无限,怕是记不得这里了;我若败了,也会要他们把我挫骨扬灰,然后让那灰烬洒遍炎国每一寸土地……也不必记得了。”
“所以,不要说话……”耶律熙喃喃着。
然后,他抬起头,淡淡笑着,眉眼柔和:
“姬容,我是真的爱你。”
姬容,我是真的爱你。
姬容,我要走了。
注释:文中的《少年场行》全名《结客少年场行》
年代:【唐】 作者:【李白】 体裁:【乐府】
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鬃。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第一三四章 风雪夜归人
帝都 临窗酒楼
就在耶律熙和姬容自柔情蜜意的时候,姬振羽和赫连皓,也正在酒楼之上的雅座中对坐互饮——当然,是化了妆的。
酒楼临湖,正在西子湖边,装修和西子湖一样也是极清雅的,更有丝竹声似远似近。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琵琶声弹肠断曲,歌唱人说离别恨;南边特有的吴侬软语唱着一曲哀思,勾了大半人的魂,也勾了姬振羽心中的火。
但到底不是那纨绔,更兼此时身份是个大问题,姬振羽也就紧了眉,低咒一声:
“青天白日的唱什么不好,非要唱这等曲子叫人心烦。”
坐在姬振羽对面的赫连皓笑了笑:“你若不喜欢,我们便走了?”
“走去哪里?”姬振羽懒懒反问,随即摇头,“听听罢。月是故乡圆,曲子么,”再次听着那声音,确定自己只会越听越烦躁之后,姬振羽叹了一口气:
“曲子么,自然也是故乡的厉害。”
赫连皓一笑,倒不再说话,只给自己和对方再满上了酒。
赫连皓倒酒,姬振羽也就喝着,一边喝一边看向栏外,看得颇为认真——栏外有他看了几十年的景色,但仅仅经年不见,他的记忆便已然模糊。而往后……往后,这样的景色或许还将能够再看几十年,也或许,只再有几次看见的机会了。
突的,一直看向栏外的姬振羽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赫连皓开口,并顺着姬振羽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姬振羽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只是……”他顿了一顿,“只是仿佛看见了我大哥和旁人在一起。”
“旁人?”凭直觉认为对方的态度是因为姬容身边的‘旁人’,赫连皓不由多问了一句。
“旁人,”姬振羽重复,随即道,“南边的那位。”
赫连皓心下了然。姬辉白和慕容非无论哪一个站在姬容身旁,都不需要姬振羽这么说,而会让姬振羽这么说的,加上又是南边,也唯有炎国的那位皇子,耶律熙了。
赫连皓正想着怎么回答,姬振羽却仿佛不愿多说,轻描淡写的带开了话题:“回来这两日,你有没有私下找些朋友聚聚?”
赫连皓失笑:“我哪儿有朋友,早就——”他的眼神略沉了沉,“早就没有了。这两日我只私下买了点消息,再托人找些路子。”
姬振羽沉默点头。买消息自然是买帝都中风向的消息,托人找路子,也当然是找安全离开帝都的路子——并非姬振羽不相信姬容,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不论是因为尊严还是其他什么,姬振羽都无法安然坐着装作什么事没有的等姬容安排好一切。
晃晃碧玉杯中葡萄紫的酒,姬振羽突而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你这两日买消息,那知不知道当初我大哥是为了什么去澜东的?”
赫连皓面上飞快的掠过了一丝迟疑。
“怎么了?”姬振羽奇道,“没有消息?”
“不,不是。”赫连皓道,“虽没有具体的,但多少有些传言……”
姬振羽的眼里写了明明白白的询问。
赫连皓把话在心中组合一下,尽量说得委婉:“当初那位是把两位公子一起叫进去,出来之后就让夺了称号,让大公子去那里……”
“然后呢?”压根没听出什么,姬振羽顿时有些不满。
赫连皓微带迟疑的继续:“然后,还有消息说,是因为大公子和二公子过从甚密,所以才触怒了那位。”
姬振羽只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我大哥和二哥关系不是一向挺好的?”这么说着,他又皱眉:“不管我大哥做了什么,二哥当日应该有求情罢?”
“具体并不知晓,只是当日大公子被杖责到吐血。”赫连皓摇头。
姬振羽则蓦的吃了一惊,忍不住扬高声音:“怎么可能?!”
“殿下!”赫连皓低唤一声。
姬振羽也立时醒悟过来,压低了声音,只是语气中依旧满是惊讶和莫名的焦躁:“怎么可能?我皇……我大哥从小就做得极好,莫说什么杖责,就是责骂罚跪都极少极少,素来是被捧着疼的,更有后面那位厉害的看着,怎么可能会……”不知怎么的竟有些说不下去,姬振羽顿了顿,才道,“会那样?”
赫连皓蓦然不语。
姬振羽却越发烦躁:“我大哥怎么可能做出让父亲震怒的事情?——两人过从甚密?是那个混蛋说的!那个位置早晚也是我大哥的,我大哥做什么要和旁人过从甚密?……”
姬振羽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如他方才所说,那个位置早晚也是姬容的,姬容怎么也不需要和旁人过从甚密——这个道理他懂,会说这话的人,也不可能不懂。
那这过从甚密……是旁的意思?
旁的什么意思?
姬振羽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无端收紧了一些,他抬起眼,瞪着赫连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连皓沉默一会,随即轻声道:“有人暗里传言,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有些旁的意思,情——”
“砰!——”重重的一声,打去了赫连皓口中还未说出的那个‘人’字。
宽大的手掌紧紧按着红漆桌面,真气在手掌中聚集流窜,不一会,便无声无息的将桌面生生按得凹了下去。
姬振羽脸色铁青。就这么默默坐了好一会,他方才收回手掌,对着赫连皓一字一句道:“我大哥和二哥光风霁月,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么说着,他紧紧咬着后牙,咬到脑海中的一根筋突突的疼着:“这种事情简直荒谬,一定,一定断无可能——”
一定断无可能——
一定断无可能……么?
不知怎么的,姬振羽又想起了那本已经有些模糊的一夜。
那一夜,那一夜……姬振羽的面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些发白。他突然醒悟到,就算过了这么许久,他也依旧能清楚记得那一夜中,那惊鸿一瞥中……
……姬容的模样。
是夜,凤王府中
草草的逛了逛帝都,因为一直记挂着下午赫连皓的那一席话,姬振羽没多久就回到了凤王府。巧的是,就在他回府之前没多久,姬容也回来了。
听见下人这么说,姬振羽本还在思索要不要过去打扰,但在他回过神之前,他的脚已经擅自的帮他决定了——自动自发的往姬容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灯亮着,姬振羽让侍卫进去通报,不一会便传来姬容唤他进去的声音。
夜还不深,姬容正在书桌前看着折子,慕容非正站在一旁,看起来也是刚刚才进来的——他手上,还托着一个红漆小托盘,托盘上盛着一碗兀自冒些白气的药。
见姬振羽进来了,姬容对慕容非道:“放下东西先出去吧。这种事以后吩咐下人做就好了。”
慕容非笑了笑,却并不回答,只放下药碗,便转身出去,并轻轻的合上了门。
姬容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和姬容独处一室之内,再经历下午的事情,姬振羽压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以他率先开口,语气里微微有些抱怨:“皇兄,你真的不考虑换个人?——那慕容非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巧言令色的……的人。”
姬振羽差点说出‘佞幸’二字来。
一路上其实没少听姬振羽这么说,姬容也就微微笑着,道:“那慕容非当然没有皇弟好了。”
这话本来寻常,姬容说得也坦荡,但突然有了心结的姬振羽听来,不知怎么的心脏却应是漏了一拍,一时竟没接上话来。
“皇弟?”姬容有些奇怪。
虽明白对方不可能知道什么,而自己其实也没有……没有什么,但清醒过来的姬振羽却还是莫名的出了些冷汗,只干笑两声,喃喃着道:
“皇兄喜欢他,皇兄既然喜欢他……也就罢了。”
姬容心中越发奇怪,但想着姬振羽大抵是因为初回帝都,所以心情有些振荡,便也没多在意,只把今天羽帝对他的态度给简单说了一下。
姬振羽的思绪也暂时从那繁杂之中脱离。听完姬容的话,姬振羽沉吟片刻,这才低声道谢,复又道:“皇兄,这事不必勉强。当初我既那样做了,便要承担后果。如今还能有命回到这里,已经是邀天之幸,皇兄切不必多做勉强。”
姬容微微点头。心下却思量着应该为姬振羽先准备好安全的退路——依今日羽帝的态度,只怕就算到时他真的……羽帝也未必会答应。
姬容想罢,又和姬振羽随意聊了几句,便委婉的问姬振羽是否还有事情。
恰巧一心记挂下午的事情,姬振羽怀着复杂的心思,也不敢同姬容多聊,只怕对方会看出些什么,现下听见姬容有些送客的意思,便也自觉起身告辞。
走出了姬容的书房,姬振羽被冷风一吹,当即打了一个寒噤。
但天虽冷,他却并不想早早回屋,左思右想之后,他再换了张人皮面具,便从后门出府,径自往帝都一处绝少人知道,但却风景独好的地方走去。
季节近冬,又是晚上,再加地方绝对的偏僻,姬振羽本是放了一百个心往目的地走去,但临到了地头,却不想竟有人在。乌发如墨,白衣胜雪,却正是本该呆在王府的姬辉白!
独自站在山上的四角凉亭中,本来径自往前望着帝都灯火的姬辉白察觉身后有人,不觉回头望了一眼。
匆匆瞥见那一张绝对完美却也绝对淡漠的脸,姬振羽连忙低头,只盼着眼下一身打扮能瞒过对方,心里却已经连肠子都毁得青了。
夜里的山上并无人声,鸟蝉的鸣叫也因寒冷而销声匿迹,只有偶尔的风声呜呜刮过,像离人的哽咽。
周围静悄悄的,黑沉沉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飘下了一点点雪白。其中一片调皮的落在了姬振羽的脖颈上,一时寒入心肺。
姬振羽的身子轻轻打了一个颤。他微低了头,并不离开,而是依着之前的步伐,继续往前面的凉亭中走。
依旧站在凉亭里,姬辉白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而姬振羽只盼着他永远不要出声。越往姬辉白的方向走,姬振羽的头是垂得越低,动作有些闪躲,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些卑微的神色。
雪渐渐大了,姬振羽走到姬辉白身旁。
姬辉白还是没有开口。
心下微微放松,姬振羽掌中掐了一把汗,脚下却力图镇定的再往前迈。
但就是此时,姬辉白的声音响起,就仿佛是深山之中的那一道溪流,柔和,却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姬振羽?”
姬振羽倏然僵直!但下一瞬,他就踏出脚步,仿佛毫无所觉。
姬辉白微微侧了头:“你是自己来帝都的?”
如果说之前还抱些侥幸的话,姬振羽至此则再无妄想。停了脚步,他转身面对姬辉白,神色已经变得冰冷:“是。”
一边说着,姬振羽一边紧了拳头,只想怎么做才能不牵连姬容……不过站在他面前的既然是姬辉白,那想必对方其实也不愿意牵扯到姬容吧?
这么想着,姬振羽心中一时竟有了些感激。
姬辉白并不知道姬振羽心中所想,所以,他也只是淡淡开口:“五日之内离开,我当做没有看见。”
言罢,姬辉白不再看姬振羽,转身便要离开。
但意外听见姬辉白这句话的姬振羽脑袋一懵,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赫连皓下午所说的,更不知怎么的,竟开口叫住了姬辉白:“二皇兄!”
姬辉白脚步微停:“还有什么事?”
姬振羽微有些僵直,他的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但在理智之外,却有某种东西催促着他开口:“二皇兄,我听闻你和大皇兄,你和大皇兄……”
姬振羽说不下去,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道:“……是假的吧?”
姬辉白没有说话。
风雪紧了,一片片的雪花在寒风的裹挟下席卷的呼啸着,不止冷的刺骨,还总发出让人心烦的呜呜之声。
姬振羽心中说不出的焦躁,几乎想要来回走动或者喊一喊当做发泄。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姬辉白的声音。
夹杂在风雪中的声音,显得有些渺远。
他说:是真的。
姬振羽愣愣的听着,而后,不知怎么的膝盖一软,竟坐倒在了石凳上。
“你……皇兄喜欢旁人也就罢了,怎么会……怎么会,你们……”
心神俱震,姬振羽喃喃自语,说得颠三倒四。
但姬辉白却听清楚了其间的某个意思:姬容还喜欢旁人。
他的皇兄还喜欢旁人……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不是么?
姬辉白忆起了下午的笛声,而后,他微微一笑,道:“旁人?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言罢,姬辉白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风雪越发大了,呜呜的风声仿佛传遍了耳朵的每一个角落。
姬辉白最后的一句话并不大声,刚出了口便湮没在风雪之中。
但姬振羽却听得清楚——很清楚。
他微微低了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