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凌晓放倒在床上,用冰凉的毛巾敷上他的额。
晓并不至于人事不醒,他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么。
“晓,你还好吧?”我问。
“晨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
“要让一个人开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这个难说。”
“你开不开心?”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转过头来:“你说过,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要努力让你开心。”
我笑,没想到凌晓在这种时候竟还想着这些事,那不过是我一时起意,要寻他高兴的籍口而已。
“不要再想了,快睡吧。”我说。
听了我的话,凌晓蓦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笑得双肩颤抖,不可抑止。
“晨旭,你知道女人最爱问的问题是什么吗,她们缺乏安全感,每隔三分钟都忍不住要问她的情人,你爱
我吗?然后男人最妙回答的是,亲爱的,不要再想了,我们上床睡觉吧。哈哈哈……”
我皱眉,这凌晓一喝醉了,就马上变得语无伦次。
“晨旭,你还等什么呢?”凌晓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浅浅地蒙上一层亮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蒙胧的光线底下,晓显得迷离而不真实,他说:“晨旭,你说过你想要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就是最好
的时机。”
“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呵,”晓并不以为意,他说:“我以为这也是契约要求的一部份。”
“你喝醉了。”
“那是你以为我喝醉了。”
“晓,够了,停止这个话题。”
“为什么?”
我俯视着睡在床上的人,我说:“晓,你别以为我不敢,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时候起码
得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晓满不在乎,他说:“晨旭,你这个假道学。”
“随你怎样说。”
晓又习惯性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在我拉开大门的时候,我听见晓自枕头深处传来的声音。他说:“晨旭,你不要后悔
。”
我停了一停,准备离开。刚要把灯关上,只听见凌晓在那边急急地说:“不要关掉。”
迟疑的手留在半空,晓用手掩住眼睛,讷讷地说:“我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会做梦。”
我站在门边,看他这样又有点担心,进退也不是。
“我没事。明天自会去签你的不平等条约,哈哈哈……”凌晓犹自笑出声来。
我重新把门关上。决定不走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凌晓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也不闻不问。
夜已深,街上悄然无声,没有月亮。只得室内壁灯上的微弱光线。
凌晓继续看着天花板,并不睡觉,一味地沉默。
我看着他。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昏暗的室内轮廓模糊。凌晓的心已经不知飘往何处,眼内一片迷茫。
我坐得离晓很近,他闭了闭眼,十分疲倦。
“晓,你在想着什么?”我低低地问。用手轻轻掠起他落在额前的发。
晓微弱的呼吸着,他突然对我说:“晨旭,你知道吗?在七岁之前,我并不是凌晓。”
我有点莫名所以,“晓,你在说什么?”
晓睁开眼睛,看着我,他说:“在我七岁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或许就是个玩笑吧。”凌晓有点轻蔑地说:“直到那一天,有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说,晓,我们回家
吧——”
晓停住了。
我不语。
晓的思绪飞得老远。
我在那个地方等了七年。晓说。
晨旭,你永远不会想象得到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孩子们都活不长,要不就被领走,要不就是病死,你听过普通的感冒也可以死人吗。
药不够,饭不够,被不够,床不够,就连收容的孩子地方也快要没有了。
晓迷糊地笑了笑。
当他来接我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跟他走。他说他是我的父亲,我就相信,有什么关系,谁也可以,只
要带我离开那个地方,无论是谁,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这不是真的,晓。”我说。
凌晓哈哈大笑,转过身去又把脸埋进枕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稳:“是报应。凌氏意外不育,后继无
人,于是他才想起那个被他遗弃了的女人。”
她曾经用孩子威胁他娶她入门,可惜她身份太低。凌氏根本瞧她不起。她轻易就被钱给打发了。
她连孩子也没要。
她恨那个男人,也恨他的孩子。
凌氏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终于查到孩子的下落,随便办个手续,随便地领回家去。
家族里面,没有人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因为关系到家族的声誉,还有继承问题。
当初那个女人那样地爱他,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怀疑,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吗?
凌晓的声音变得冰冷:“那一天,他带孩子到医院,验血验身份验DNA,他对孩子说,你有没有福份做凌家
的人,就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
孩子想也没想,全部照办。
——因为他希望他的的确确是凌家的儿子。那样他便不用再回到以前的那个地方。
他不想要尊严,也不想要骨气。
他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晨旭,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贫穷是一件多么可耻以及可怕的事。
家族里面的人并不愿意承认他,因为他是一个威胁。
他们都在等,只要他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晓神经质地笑着,他说:
“我不能输。晨旭,我那么努力,得到今天,我不能输。”
因为我输不起。
第十章
三天之后,名都与恒星签下合约,共同发展晓新策划的方案。
恒星顺利得到诺迪臣的贷款,以及名都的担保。
“晓,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说。
“是,我不会忘记这全是来自晨老板的恩惠。”凌晓不屑。
“名都和恒星,真正成为合作伙伴,不再有名无实。”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从今以后,我和凌少爷你可是帮交呀,你对我不该客气一点么?”
凌晓没好气,根本不理我。
恒星发展计划顺利进行,凌晓运筹维握,操控全局。
现在恒星与名都,相互合作,可是关系密切。
小汤并不信任凌晓,他一直觉得凌晓若是抓住了机会,是一定会作反的。
我不反对小汤的忧虑,但现在的晓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对小汤说:
“如果凌晓真正对名都不利,恒星也绝对占不了半点便宜。”
小汤早就放弃意见,怎么说都已经走了这一步,他也只好由得我去。
凌晓办事迅速,动作快捷,短短时间之内,已略显成绩。他把下一步的计划交与我看,我虽没有表露在外
,但也着实惊叹。
“晨旭,以这种速度建设,不出三个月,我们就可完成第一期工程。”
凌晓眼中,熠熠生辉,毫不掩饰他的自信和锐气。
“晨旭,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名都就已经是我的目标。”
“我的理想,并不是与你同步。”凌晓说:“我要超越你。”
我高兴地为他鼓掌:
“好实际的理想呀,凌晓,你让我找到了目标。今天起我的理想是永远不被你超越。”
凌晓并不以为然。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我也这样认为。
凌晓说过他不想输。我当然也不例外。
如是者,凌晓全力投入恒星的发展,心无旁骛。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意孤行,非要在恒星事务上硬插一脚,或许我只是对幕后的那个人感到兴趣。
凌晓总有办法让我刮目相看。
小汤说:“晨旭,你早就忘记了家仇国恨,你看看自己的表情,当初你受惑于凌晓的时候,就是这一副昏
头转向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说:“小汤你有偏见。”
“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小气,我多心,我没度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小汤你怎么这样说呢。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比谁都重要的。”
“晨旭,你拿你这句话问问你自己的心。”
我只好不再与他争辩。小汤永远介意这件事,到底是谁放不下呢?
每次见到凌晓,他都有事在忙。现在的时间,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最好变成四十二小时,恐怕还不够。
“晓,你可不要倒下去。”我说:“凌氏里面不会再有第二个可得顶替你的耐力碱性电池。”
晓对我笑笑:“晨旭,别担心。在达到目标之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块电池超能量发挥。”
“那敢情是好。”我说:“你要努力挣钱,然后记得名都会分占三成。”
“晨旭,为什么你总能说出破坏气氛的话。”
“晓你应该觉得高兴。名都将会成为你征霸四方的强大后盾。”
凌晓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问:
“晨旭,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有利可图。”我答。
“此次计划全为稳固恒星根基而设,短期内根本没有实际的利益回笼,名都若用同等的资金和精力发展其
他计划,都可以轻易达到期望的利益。为什么偏偏选择投资在恒星?”
“因为我和你有仇。”我说。
“晓,你说过。我现在的对手太弱。我要耐心地等,直到敌人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再给予致命的打击,好
来满足我变态的破坏欲。”
“你真的会这样做?”晓倾身向前,挑衅地问。
“你以为?”我也倾身向前,迎上他的眼睛。
那一刻我距离晓那样近,我甚至可以看出流动在他眼眸深处,不为人知略带危险的信息。
“晨旭,我好象没有跟你说过,从我姓凌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输过。”
“是吗。”我笑:“这个世界总有意外发生。”
凌晓继续凝视着我,似乎要彻底看穿我的思想。
外表看起来雅致而斯文的凌晓,内里藏着无限的心机,变化多端,难以预测。
充满攻击性的对手,实在令我着迷。
恒星的计划进展顺利,凌晓主持各个项目,干净利落。
除了诺迪臣的分期贷款,名都投入在恒星的资金也是不菲。
小汤拿着帐簿,丢在我面前。
“恒星预算出现问题,名都投放的资金已经超出最低限制。”他说:“晨旭,你确定凌晓没有搞鬼?”
我拿起帐簿细细翻看,惊讶地说:“啊,我都不知道呢。怎么好象一夜之间,我们投放在恒星的数额已经
这么庞大。”
小汤生气地瞪着我:“晨旭,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我笑:“小汤你不要这么激动,我自会去向凌晓问个清楚。”
“晨旭,你要上了凌晓的当了!”
“小汤你别总把我当作三岁小孩,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你倒说说,你在做些什么?”
我笑而不答。
在恒星里我可以出入自如。我直上顶楼,在看见凌晓时,他正在为新一期的工程作最后修改。
看见我他一点也不奇怪,凌晓已经习惯我不定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事实。
“我以为晨老板事务繁忙,怎么这种时间也那么闲?”
“凌晓,恒星计划预算频频出错,你可知此事?”
凌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生意之上有误差,在所难免。”
“名都履行合约,支持恒星发展,但恒星屡屡超出预算,名都投放的资金也受牵连,接近底线。”
凌晓放下笔来,笑意更深:“你家财政大臣开始有意见了?没想到小汤比我预料之中的还要更早发现。”
“凌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晨旭,你不要忘记,合约内名都将全力支持恒星计划进行直至完成。如果你中断投资,也不是不可以,
名都毁约根本没有损失,不过是退出此次计划的参控权以及失去部份资金而已。”
“凌晓,这才是你的本意吧。”我说:“你故意修改计划,更改预算开支,也不过是想逼名都退出。”
“晨老板,你误会了。”凌晓笑说:“计划的更改是为了更好地实行,况且我没有阻止名都继续投资,只
要晨老板愿意,凌晓无任欢迎。”
我冷笑,晓果然设想得片瓦不留,我若是继续投资,将会跌入他的无底深潭,若是放弃,却又正合了他意
。
“凌晓,你不要忘记,诺迪臣的贷款你还欠三期,没有了名都的保证,你的计划一样胎死腹中。”我语带
威胁。
“要晨老板担心了,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复杂。当初恒星无名无份,诺迪臣当然不敢轻易相信
恒星,但恒星计划开展至今,成效有目共睹,足够显示恒星有绝对的发展前景,现在即使没有了名都的保
证,诺迪臣也承允可以如期完成贷款。”
“好厉害。”我实在不得不赞赏凌晓的精彩安排:“凌晓你利用名都声誉取得借款在先,控制名都投放资
金在后,一石二鸟,真是令我不得不服。”
“晨老板言重了,由此至终都是你主导我跟从,我也从来没有逆过晨老板的意思呀。生意之上,你情我愿
,大家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我点头,说:“凌老板所言甚是,我获益良多,只好按你意思进行了。我愿意退出恒星所有计划,即日生
效。”
凌晓倒是没想过我会这么干脆,他有点讶异。
“晨旭,你真的愿意放手?”
“为什么不,你设计得如此周密,我根本没有还击的余地,只好就范了。”
凌晓半信半疑,我满不在乎,他又担忧起来。
我失笑。
看来我是注定要栽在这个人的手上了,真叫人不甘心。
知道消息的小汤,对着我大发雷霆。
他生气地教训我:“早就跟你说过凌晓不会轻易罢休的,你到底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
上了他的当!”
“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委屈地说:“谁叫他比我聪明呢。”
小汤见我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更加生气:
“晨旭!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名都对你来说还不及平白冒出来的一个外人?!”
“小汤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怎么让人耍了还不学乖!”
“你生什么气呢。名都又没有损失。”
“没有损失?!”小汤几乎跳起来:“之前投放出的钱你当它是水!没有损失!”
我笑嘻嘻地说:“小汤,那些钱绝对不会成为水,恒星的计划我也不会放弃,不出一个星期,凌晓就会来
求我,你信不信?”
小汤一时呆在当场,他说:“晨旭,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凌晓会亲自来求我。”
我笃定地看着小汤,窗外有凉风和蓝天,一切那么如意,游戏进入高潮。
果然,还不到第三天,凌晓已经气势冲冲地直闯进名都。
他是名都常客,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气急败坏,长驱直入,粗鲁地打开大门,旋风直扫到我面前来。
我坐在皮椅里安静地看着他,晓情绪激动,我说:“你最好先冷静下来,否则我不会考虑与你交易。”
凌晓指着我就大叫起来:“晨旭,你好卑鄙!”
“是吗?”我笑笑:“与你比起来,不足挂齿。”
“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让诺迪臣终止对恒星的货款?!”
“这很简单,因为合同上写着:假如名都放弃在恒星的一切投资,诺迪臣即不必履行其余下的贷款款项。
”
“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在签约时根本就没有这一项!”
“你签的时候的确是没有。”我开心地说:“这是我后来加上去的。”
“即使你擅自更改合同,没有恒星的承认怎会生效!”
“谁说没有恒星的承认。”我淡淡地说:“我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模仿恒星签下合同。”
“我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合同!这怎么可能!”
“是呀,怎么可能。”
“晨旭!”
“你别急,恒星是家族生意,每个内部人物都那么有份量,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无法联络公事繁忙的总裁时
,也总有一两个可得代替恒星负责签署文件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