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玉梁城意外的气压低沉,午夜时分,漆黑的天空突然刺过一道青紫的闪电,紧随其后一声惊雷,一阵狂风卷过,劈叭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明峰躺在床上立刻警醒,侧耳听了听,外面除了风声雨声,没有其他异样的动静,略微安心一些,闭眼继续睡去,但是很快客栈里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骚动,明峰翻身而起,闪到门边,打开一线向外看了看,似乎出了什么事,客栈里点起了很多烛灯,人声嘈杂,有人在叫喊什么,客栈里的伙计们都紧张地向同一个方向奔去。
明峰合上门,快速闪身到临街的那扇窗边,打开一线向外看去,黑夜的大雨里,有一个人踉跄着从客栈里奔跑出来,不顾大雨泥泞地跪倒在地上哀声痛哭,身后突然涌上好些人,撑着雨伞,拉扯着他,不停地唤着叶公子……
明峰冷眼看着这一切,分析着这奇怪的事件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在看到众人将那个疯子抬进客栈后,明峰仍然站在窗外警惕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这一切不会对自己的藏匿造成影响,才小小的安心又重新躺回床上。
(纤:米见过这么笨的人……)
大雨下了一夜,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收住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初冬的玉梁城透着一丝丝冰冷的寒气,早起的人们也都加厚了衣装,五更天(凌晨五点)的时候曲黎就已经起身,从地道另一头传来的消息让他大惊失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栈周掌柜亲自来报信,“回皇上,小人也不是很清楚,昨夜发生的事委实太突然,小人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辰的事?”
“回皇上,昨夜刚下大雨没过一会儿,大概戌时过后。”(晚上九点)
“他现在怎样?”
“回皇上,后半夜睡下了,到现在还未醒。”
“匀舟!”
“奴才在”
“传严太医速去客栈。”
“奴才遵旨”
“现在,替朕更衣,朕要亲自去。”
“可是皇上,还有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一个时辰足够了,更衣吧。”
“是~”
曲黎穿过地道赶到客栈的时候,严大医已经在房间内替清毅拿着脉,见到曲黎出现,立刻跪叩,“微臣叩见皇上。”
“严爱卿免礼,叶公子如何?”
“回皇上,叶公子脉象弦滑无力,昨夜突然神志异常,以微臣之见,此乃痰蒙心神所致,此证调肝顺脾是治疗关键,待微臣以二陈汤为叶公子疏肝理气,健脾助运,不过三日,叶公子便可痊愈。”
“好,开方让御医署专门为叶公子制药。”
“微臣遵旨”
“都退下吧,匀舟,你也退下,候在门外。”
“奴才遵旨”
待众人退去后,曲黎急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轻轻掀起纱帘看向里面,清毅侧身向内睡得很沉,眉峰微锁不展。曲黎慢慢坐到床边,俯下身,轻轻抚着清毅的脸庞,自言自语地轻喃着:“毅~~你险些将朕吓住了……”说着,轻柔如羽毛一般吻了吻他的唇,待到直起身时,曲黎惊喜的发现清毅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毅~~”曲黎欣喜的握住他的手,“你醒了?感觉如何?要紧吗?”
清毅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曲黎脸上,似乎反应了片刻,才虚弱的笑了笑,“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朕一早听到这个消息,魂都被吓走了一半。”曲黎委屈的好似撒娇一样抱怨着。
“没事了,”清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曲黎披在身上的裘衣,金线绣织着五彩祥龙的图案,衣领处露出一圈干净柔软的白色狐毛,衬着曲黎白净微带点红润的脸庞,煞是好看。清毅抬手摸着那圈狐毛,慢慢的又摸上曲黎的脸,小心温柔的好象在抚摸珍贵易碎的琉璃杯。
曲黎微微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唇,脸颊上因为初冬寒冷的清晨激起的红润似乎更加浓烈了,光滑的皮肤隐隐泛起一层艳丽的光泽,再加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那样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怜。
“毅,你喜欢这件裘衣?朕送你一件如何?”
清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朕让他们今天就制好,也用白狐毛,毅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清毅脱口而出,但是那眼底的神情却让人感觉,他似乎并不关注裘衣或者颜色这类问题。
“毅,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曲黎有些不放心的追问着。
“没事~”清毅还是这样回答,“今天……我想好好休息,”清毅轻捏着曲黎的下颌,“所以,你让下人们不要来打扰我。”
“放心吧,朕会替你安排的。”
听到曲黎这么说,清毅嘴角牵起一丝疲倦的笑意,“我想再睡会儿,午饭前都不要叫醒我。”
“也好,朕也要上朝了,今日晚膳后朕再来看你。”
清毅闭了闭眼算是回应了,曲黎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然后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去,那身影刚刚消失在屏风后,床榻上清毅原本温柔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漠而陌生,那嘴角疲惫的笑意也被一丝嘲讽轻蔑的冷笑替代了。
这些愚蠢的人们,真是太好骗了。
“清毅”翻过身,侧卧在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现在,要怎么处理你呢?清毅……
第七十章:重叠
曲黎离开后,床上那人美美的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后,已近晌午,躺在床上盯着帐顶,那人暗自琢磨着心事。
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清毅,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怨恨我,如今你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咎由自取,可是你却拖我一起下水,为你付出真是一件不值得继续的事。
床上那人目光冰冷,嘴角露出一丝鄙夷怨毒的冷笑,掀开被子翻身坐起,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那面银镜上。
慢慢走近那面镜子,那人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镜子的脸庞,突然间挥手将那面镜子摔到地上,居然找上这样一个替身,连这张脸都长得象个女人!
那人若有所思地在屋内环视了一圈,伸手摸摸这里,摆弄那里,啧啧,这个原始、贫穷、落后的世界,清毅呀清毅,看看你现在生活吧,真是一团糟,你的医学知识在这个世界毫无用武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形同废人,真是佩服你居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就这么认命了,好吧,既然改变不了现实,至少以你的智慧,以我的智慧,我们可以轻易地将这个世界操纵在手心,成为天下的主宰,那样的霸业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向往追求的,可你呢?象个娘们似的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只知道沉迷在这种你情我爱的无聊事中,真是无能!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的出现,我的存在,原来是老天爷要我来替代你,这是天意,那人想到这里,忍不住阴沉的笑出了声,真是天意呀,哈哈哈……
正当得意时,门外传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叶公子……”
那人立刻收起表情,冷冷地看了一眼房门,转眸想了想,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上前拉开了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宫里的章显,“奴才章显给叶公子请安。”章显手里托着一个很大的锦盒,“奴才奉皇上旨意,给叶公子送来这个锦盒。”
那人不认得章显,但是听他的话,寻思着应该与清毅是相熟的,接过锦盒,轻轻点头,“有劳了,麻烦替我传话,多谢皇上。”
“叶公子的话,奴才一定如实回禀皇上,奴才告退了。”
“不送”
关上房门,那人掂了掂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盒子里躺着一件裘衣,深蓝色的丝绸面料,绣满了银白色的雪花图案,线条流畅,工艺精美,即使是最细微的地方,都显得那么的丰满华丽。
领口一圈白色柔软的狐毛,这款式和曲黎身上那件一模一样,那人来回抚摸着那圈狐毛,暗自冷笑,情侣装?清毅,你也算做对了一件事,他是一朝天子,这个靠山不错。不过,依靠他可以,却无法利用他,失去主动权,便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抽起裘衣披在身上,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柔软光滑的缎面……清毅,别忘了,你我始终是独立的个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迁就你的懦弱虚伪和无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够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再陪你这样的人继续玩下去,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但是我要为自己打算了,这个世界也许落后原始,但是,那不是正好给了我机会吗?
想到这些,那人禁不住得意的仰天大笑,天意呀……
现在……那人系好裘衣,转身来到房门前,让我好好看看吧,这个世界即将为我带来什么……
客栈里,有伙计见到叶苑披着裘衣踏出房门,立刻关切的问道:“叶公子要出门吗?”
“嗯,出去走走,顺便散散心。”那人礼貌温和的回道。
“已近晌午了,叶公子不在店里用膳吗?”
“我想去外面看看,顺便品尝一下这里的名菜,这附近可有出名的酒家?”
“有的有的,沿着门前这条直街拐过两个路口就是鼎福楼,再拐过一条直街是如意舫,还有镜湖居,一品清香阁,那都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叶公子想去哪一家?”
那人笑了笑,“这些地方我都不熟。”
“公子若不嫌弃,小人愿为叶公子引路。”
那人转念之间,抬头微笑道,“有劳了。”
店小二带着叶苑刚刚离开悦华客栈,街道对面的小巷口,一群乞丐正坐在太阳下捉着身上的虱子,见到他二人的身影,其中的一乞丐慢慢站起了身,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和身边的同伴打着招呼,摇摇晃晃的准备去讨些吃食。
拐过巷口,那乞丐原本懒散倦怠的眼神突然间变得精明警觉,四下张望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便悄悄蹲下身,在墙边用小石头摆了一个奇怪的阵形,然后左右看了看,起身快速离去。
这是丐帮里用来传递信息的暗语,除了自己人,外人看到这些随意摆放的石头阵形,一定会以为是谁家孩童的恶作剧,只有丐帮的人知道,这样形状各异的石头阵形,包含了多么复杂详尽的信息。
如果你够细心,你会发现,叶苑和店小二经过的街道,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这样一个石头暗语。
就好象传递的烽火,“清毅的行踪”很快便传到了终点——隆昭府。
王府的后门,一个乞丐晃晃悠悠的经过,看似无意地在门前落下了几块石头,然后恶作剧般向高高的围墙内丢进了几块石子,做完这些后,这乞丐好象无事人儿一般打着哈欠慢慢离去。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开启了一条缝,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探头向外看了看,留意到门边的石头阵,然后快速收身,合上了木门。
“你是说~~你师父昨夜一直在悦华客栈?”曲伦郡问向子澄。
“回王爷,是的。小人昨夜便向城里的丐帮兄弟递出了消息,今日晌午时分,有人看到师父和一个店小二从悦华客栈出来,沿着东市一直向南行,然后在鼎福楼落脚,似乎是打算在那里用午膳。”
“他们的行踪,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曲伦郡狐疑地问道。
“回王爷,小人也曾是丐帮的子弟,一日入帮,终身为丐,丐帮传递信息有自己的暗语,就算再复杂的消息,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对方,除非你是丐帮子弟,否则即使你看到了对方留下的信息,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师父的行踪正是丐帮兄弟告诉小人的。”
“他昨夜一直在悦华客栈?”曲伦郡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奇怪,为什么不回王府?而且现在离开了客栈,居然是去鼎福楼……他为什么不回王府?”曲伦郡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乱如麻的来回踱步,清毅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径也许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吧,曲伦郡自我安慰着,但是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接旨入宫的清毅,一夜未归不说,第二日居然会从悦华客栈出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不行!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向他问清楚。
“子澄,去叫齐伯!”
“是,王爷”
齐伯神色平静地听着曲伦郡面授指令:速去鼎福楼,接叶公子回府。而后,却没有立刻领命执行,只是若有所思的低头不语。
“齐伯?”
对于自己的指令,齐伯从来没有违抗过,但是这一次,曲伦郡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反常态度。
“王爷,有句话,不知……”
“齐伯,你侍候本王快十年了,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王爷。关于叶公子的事……王爷还是不要再管了。”
“什么?!”曲伦郡又气又恼地拍案而起,“齐伯,念你跟随本王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刚才那句话本王可以当作没有听过,但是,以后!本王不想再听到这类话语!叶公子是什么人,齐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替代。”
齐伯疼惜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双膝跪下。
“齐伯,你这是做什么?”曲伦郡见状,急急上前想扶起他。
齐伯老泪纵横地哀求着,“王爷,请听老奴一句话吧,老奴跟随王爷多年,今日就算死在王爷面前,这句话我都不能收回,王爷,算老奴求您了,求王爷放手吧……”
“齐伯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要本王放手?放手什么?叶公子是本王的人,唯一的牵挂,你叫本王放弃他?那样活着还有何意义!”
“王爷!!叶公子的心早就不在王爷这里了!”
“胡说!毅儿的心怎么可能不在本王这里!他若心中无我,当初也不会舍身拼死相救,齐伯!”
“王爷在牢中这些时日,这宫里宫外发生了多少事,老奴眼中看着,心里明亮,叶公子的心已经不在王爷这里了。”
“齐伯!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先起来,起来说清楚!”
“王爷~王爷~~~”齐伯用力抓着曲伦郡的手臂,依旧沉身跪在地上,“王爷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叶公子的心,在另一个人身上了呀!”
“谁?”曲伦郡只觉得一阵气血虚空,脚底有些不稳,心跳如鼓,好似跌下深渊般灭顶的恐慌,“谁?那个人是谁?”
齐伯意味深长地看着曲伦郡,欲言又止。
“他?!”这个猜测让曲伦郡顿时气血上涌,被爱人欺骗的愤怒,被真相隔绝的羞辱,突然间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棵妖异的毒藤,瞬间冲上了心头。
齐伯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曲伦郡一个回身拼尽全力一掌击向手边的木桌,一声巨响后,那结实的红木桌四分五裂地倒塌,碎裂的木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掌心,丝丝鲜血很快便渗了出来,慢慢滴落,浸染在木桌新鲜白色的断裂处。
曲伦郡没有感觉到痛疼,因为身体里有一个地方的痛楚是任何伤痛无法相比的,那心儿一半在寒冰中滴血,一半却在火焰中燃烧,过了半晌,齐伯终于听到曲伦郡的声音,沙哑阴沉得如同地狱的魔音,“齐伯,替本王更衣,我们要去鼎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