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烟花很多年——七百

俩小孩儿都上三年级了。

此间的两年里他们闹过无数矛盾，但都以池子的道歉而告终。

“谁叫你比我大的？大的不就应该让着小的嘛？”知禾如是说。

“是是是，我大我倒霉。不过就半岁而已么？”池子看来已经完全被小知禾吃定了。

“虽然实际只有半岁，但看起来……”知禾丝毫不自卑自己两年里完全没有变化的身高，“看起来你大概比我大三四岁哦～”

池子苦笑。

两年间池子的爸爸似乎回来过四五次，他看起来很忙，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池子倒不是很在意，他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这么黏爸爸。倒是知禾的妈妈，情绪波动挺大的，特别是池子爸爸走后。知禾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但依他的年龄却是什么也猜不出来的。

总之，知禾挺羡慕池子的爸爸在国外工作，他肯定遇到过很多好玩儿的事儿。

池子莞尔，默默想，再好玩儿，没有我在，他会觉得好玩儿么？

池子的妈妈走得早，而爸爸又一心忙事业，池子几乎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不过过于严肃的教育环境让池子从小就对什么事都没太大热情，除了一样，那就是从小玩儿到现在的自行车。知禾还听说池子是得过奖的，技术还挺不错。不过人的兴趣随时都在变化着。就像现在，两年的时间，帮池子又打造了个兴趣出来，就是跟着知禾的屁股转。

这知禾个头儿是矮，但鬼点子却特别多，跟他待一块儿，不出两分钟，有趣的事情就自动来找你啦。所以换一个层面说，他俩就属于互相黏着的状态。

池子生日，也就六月左右的时间，院子的小池塘里已经开出了几朵小荷花。

“知道么？这叫小荷才露尖尖角。”知禾指着池塘适时地对池子拽两句。

池子摸摸鼻子，这小屁孩！

“池子，看见你兄弟都不打招呼的？”知禾眼睛一转，又准备跑火车了。

“我兄弟？”池子抬头向四周望了一圈儿，最后将眼神定格在正欢畅游弋的蝌蚪上。“你是说？”指指小蝌蚪们，“他们？”

知禾霎时笑弯了腰。“笨呐池子！”用双手虚比了一下，“这么大的池子都看不见？”

呃。如果那时候有管冷笑话叫冷笑话的话，池子说不定会抖上几下以示抗议。

“你要捉蝌蚪？”池子望着正卷裤腿儿的知禾问。

摇摇头，高兴又神秘的表情，“我想摘荷花！”

喂！一把拉住知禾的手，“池塘很深的。”

什么很深，是怕被大人知道了骂吧。知禾一副很了然的样子，轻轻甩开池子，“没关系，我会游泳的。”

“过来！”池子一沉声，重新将手搭上了知禾的肩膀，轻轻一提，就把知禾整个儿拉了过来，“想要荷花是不是，我去摘。”

呃？知禾不可思议看向池子，“为什么你要去摘啊？”

停下挽裤腿儿的动作，池子也不可思议地回望，“不是你要荷花吗？你个子太小了，下去会被淹的，我帮你去摘啊就。”

知禾把池子已经挽好的裤腿儿重新放了下去，撇撇嘴笑了，“不要你去，本来就想送你的怎么可能让你去摘……”

最后一句呢喃带过，惹得池子又诧异地询问了几遍他到底想怎么样。

嘿嘿傻笑了半天，终于从牙缝儿中漏了句：“不要了，骑自行车去！”

无奈摇摇头，慢慢跟在知禾身后，这知禾，怎么总叫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啊。

一如既往自觉地坐上了自行车后座，还大力拍了拍胸前的座位，“池子快来带我！”

什么时候坐后座坐上瘾了？说要教他骑都不肯了，非要我带着。

“池子骑得很快，坐起来风吹着舒服。”立马环抱住就位的池子的腰，又开始蹭他的背，“今天要多骑两圈儿，因为没摘着荷花，池子的力气被省下了……”

这是什么逻辑？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热，知道这孩子又自觉地把整张脸贴了上来，还美其名曰不压住衣服池子被风吹多了会感冒，这全都是为了池子好。

贴就贴呗，非找这么多理由。池子稳了稳知禾交叉在他腰前的双手，一蹬地，又开始了他亘古不变的带小知禾兜风活动。

人生中总会有不如意的时候，不管你前一刻多么快乐、多么自如，下一刻，总会发生点儿什么来扰乱它，令人们伤感、失望，接着努力去幸福，如此回环往复、你来我往，这才是完整的人生。

知禾没有想到，他没有送出去的荷花，最后竟会没有等他长大去采摘然后送出；池子也没有想到，那天多附赠的逗得知禾咯咯直笑的那两圈儿，竟然会为他们的兜风生涯划上句号。

在池子去上学的一个白天，知禾被妈妈带着搬出了院子。

一切都显得很急迫，看着焦急的妈妈，知禾不敢问搬家的原因，只想多帮妈妈一点儿，收拾衣服，拿拿行李，甚至慌到忘了给他的朋友留下什么，就这么走了，宛如飞鸟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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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禾当年被妈妈带着搬到了离妈妈工作单位很近的地方，房子也由当初的小院平房变成了高楼，这着实让知禾高兴了许久。当然，连带着学也一起转了。回想起当时老师把补课费退给自己恋恋不舍的表情知禾就想笑，我好歹也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了，呵呵。

什么都优于以前的生活，不过对于知禾来说最大的变数是他多了个新爸爸，在他们母子搬进这房子的时候，新爸爸为他们开了一个欢迎会。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他想了很久的变形金刚，知禾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像好好先生的新爸爸。

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妈妈的脸上似乎多了很多笑容，这让知禾很欣慰，他倍加相信当初单瞳是被她妈妈骗了，原因大概是自己太淘气之类的吧。学校的新同学也很好相处，他瘦弱的外表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有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再加上天生的小圆脸，怎么看也不像三年级的孩子，所以大家以为他年纪小对他也格外照顾。

即便这样，知禾还是很想池子。他后悔自己的不告而别，后悔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这不就和当初单瞳的离开一样了么，想当年他是如此伤心，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不知道池子会不会也很伤心？应该比我好一点吧，他这么大个儿，肯定比我像男子汉！

其实知禾的新家离老家院子只有一个站的距离，但因为知禾年纪太小，又不识得路，所以六年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旧家，妈妈也没有提过回去看看老邻居们这件事。

于是知禾在新家里渐渐成长，而对于池子的愧疚，也随着时间一天天淡去。

四

二○○一年秋季入学。

“知禾，你在几班？”在公布栏前大吼大叫的家伙叫严铎，是我的邻居，为人耿直、性格外向，唯一缺点：声音太大！我曾说他主持奥运会不用拿麦克风，他居然瞪我说这算什么，以后人类和外星人通话就全靠他了……寒个先。

忘了说，今天是我们升入高中的日子，约好到学校看榜。

“知禾，不要自言自语了，你在几班？”严铎打断我清晰的思维。

“哦，我找找，你在几班？”

“9班我在。”严铎一边奋力推开人群向外围的我走来，一边调侃：“你站这么远怎么找啊？”

我无谓地耸耸肩“你哥哥我视力好呗～”

“视力再好你也被人挡完了怎么看？跳起来么？”严铎用坐手肘压在我的肩上，右手还虚空比划了下。

真气人。我知道自己身高不够，又瘦，所以不去挤，我就利用我仅有的优势远距离眺望一下自己的名字不行啊？谁说我不能透过厚厚的肉墙看到公布栏的？

“你又不是透视眼！”严铎再次打断我的思维。这家伙，怎么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好啦，我刚才挤出来的时候就顺带帮你看了下。你和哥哥不同班。真可怜，要是被欺负了哥哥我不能第一时间罩着你了。”说完还硬挤出点儿鼻涕，挤眉弄眼地露出一副恶心的表情。

“好啦好啦。”抬手架开他的手肘，压得我生疼，“我会把第二时间留给你的。给我讲几班你可以跪安了。”装模作样挥挥手。

“是！”严铎退后一步，学古人作揖状，“禀万岁，您老是8班的。”说完还风情万种地隔空抛个媚眼过来，“让奴才为万岁带路吧。”居然伸出一只手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是慈禧还是你是李莲英啊？”

“奴才不敢。”这下儿连声音也装上了，“奴才可不就是此后您这位万岁的贴身小丫头么……”

立马附送一个白眼，“行啦，大爷我自己走，你退下吧”

不顾严铎伤心欲绝的眼神，我决定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只靠自己的力量去应付一切，坚决不做被人蔑视的知禾了。

“7……啊，8班，就是这里了。”居然在三楼走廊的尽头，让我一阵好找。

心情略带小紧张，在看来是班主任老师的细声询问下，我确定了自己在今天将成为S中学高一八班的一员了。

同学还没来齐，教室里坐得稀疏得很，知禾也随便找了位子坐下，心里边盘算自己要不要给高中生活增添点儿色彩，比如争取下班长或是什么委员来做做的好。以前由于胆量太小了可从来都是平头老百姓的份儿。进了高中，能突破自己么？

知禾不由得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同学。还好看起来都挺和善的。

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知禾视线。是……单瞳？应该不会这么巧吧？老天的玩笑？我可从来不信命数啊。知禾将身子侧着探过去，看了个仔细。果然没错！

“喂～”轻轻拍下肩膀，“单瞳～”怕引起大家注意特地放小声了许多。

“呃？”前面一头清爽短发的女生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忽地瞪得更大了，“知禾？”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居然成了高中同学，这叫有缘么？”

干嘛笑成这个样子？我还没忘记你原来是怎么样说我和我妈的，这误会到现在还没解除呢。

“哈哈，有缘，有缘。”知禾也堆出笑颜，“诶那之后你搬哪儿去啦？”

“就那院子外的公路往后走。”

“哦，不怎么常走那条路。”

“是吧，我就说明明住这么近也没看见过你。”

“咱们缘分都堆到今天来用了啊。”

“呵呵，知禾变聪明了很多哦，就是个头还这么小……”

一记白眼刀扔过去，“是啦，你嘴也毒了很多。”

知禾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实际上，后来我也搬家了……”

“哦？你搬去哪儿啦？”

“我妈单位附近，也不远，和院子就一个站。”

“哦……”

相顾无言。

该寒暄的都寒暄完了，在知禾还在犹豫是否要将陈年往事拿出来戏谑一下单瞳的时候，班主任开始叫大家准备自我介绍了，说是大家认识认识，顺便有人想为班级做贡献想当什么干部的也一并想想，待会儿上讲台当全班同学面儿说说，争取得到大家的支持。

知禾不幸成为了第一个。谁叫他考进这个班的成绩是第一。中学里成绩是所有活动的风向标啊。

大步踏上台，知禾有些紧张。不怎么敢平视前方，于是干脆仰望天花板，“我叫知禾。知识的知，禾苗的禾……”接下来的半分钟脑袋一片空白，心里一个劲儿叫惨了惨了，这头开得也太不上档次了，这下不知道在班上同学心里得留下个什么窝囊印象了。

于是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拿起粉笔将知禾俩字儿大大地摆上黑板，十秒搞定，拍拍屁股回位。这种事大概也只有我能做出来了，就让底下那群人笑死吧。

“知禾，你不想竞选什么班委么？”班主任唐老师关切地问道。毕竟第一名进来的得意门生还是应该给个官儿当当，全面发展发展的好啊。

“……不想。”知禾窘迫地从位子上站起来。知禾从小对老师就没什么好感，让他一天到晚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生活，真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虽然心里这样想，话还是要圆好的，“老师，我身体不太好，当干部怕要拖其他同学后腿……”

哦，唐老师了然地点点头，果然是个会为人着想的乖学生，“那你先坐下吧，咱们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其他的啊。”

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本来打算念第二位同学名字的唐老师忽地抬起头对知禾继续到，“平时要注重锻炼身体，看你瘦小得。”

愣了半响。哈哈哈……角落里终于传来打破知禾尴尬的笑声。

寻声望去，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兀自埋头耸肩，虽然压住了第二声笑，却不能忍住自己的惯性动作。

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口，是谁？

眼镜男还是笑得抬不起头，而这边同学又依次开始自我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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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生活总是快乐而单纯，也没有高考的压力。新同学之间友好而团结。

知禾又将他的娇小可爱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星期时间便将班上的同学交了个七七八，特别铁的还给他组了个类似后援会的小团体，团长就是隔壁班的严铎严大班长，一个星期的又接又送让8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大名，他俩的绯闻已经在两个班彻底传开，都快赶上《新女报》的传阅量了。

严铎可不以为然，依旧不辞劳苦地每天主动地为8班当门神。

实际上因为是邻居一起走罢了，知禾暗笑同学的情报太不与时俱进，就俩平凡高中男子也能无聊到会在茶余饭后当话资谈论，世风日下啊。

可这美其名曰“拔苗组”的小团体更是无聊，闲着没事在知禾画板报时端茶倒水、做清洁的时候暗度陈仓，又或者在午休时间拉着他们的大王到处闲逛，网吧、球室、歌厅……一个没拉下，反正有知禾这个第一名当靠山，怕什么？

知禾一开始还挺有新鲜感的，可渐渐就觉得特没意思。还不如班上新崛起的一个新团，叫什么车迷会的，一天到晚翻着报纸杂志讨论哪车好哪车差什么。只动动嘴皮子，又不累着身上，而且知禾经过当年池子的自行车启蒙教育之后，对车也颇为喜爱，于是，他决定不管严铎一堆人，找车迷会的会长容梓柯谈谈他准备弃暗投明的具体事宜去。

等等，姓容的啊？远远看着正专注看杂志的容梓柯，那眉眼、那脸型……

不会吧！不怎么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S中确实就在旧家院子的边上，要说他在这儿上学也挺可能的。再说也确实挺像的……上，还是不上，是个问题。

最终，知禾撕完了一个新作业本儿，还是决定硬着头皮上。

“你好……”怯生生的童音。

刚一出口知禾就后悔得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装什么幼稚啊，我是成熟刚强的男子汉！

默默等着容梓柯抬头，合上手中杂志，然后咧开大大的微笑。

“知禾，你终于想起来找我了吗？我可是等了你一个多星期哦！”

果然……三条斜线。蹬蹬蹬～结实倒退几步，坐到两米开外，“池……池子？真是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