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下——博研一笑

作者:博研一笑  录入:01-05

对于塔娜,我决定不辞而别。我注定是一个命途多舛的人,我已经深受命运的诅咒,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相继死去。如果我爱她,我就应该远离她,不要让她受到诅咒的误伤。虽然我这样做便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可我不要她也成为我与世俗这场血雨腥风的争斗中的陪葬品,因为我爱她,那个像火一样的藏族女孩。

我简单收拾了行李,便惶惶赶到墨脱镇上打车。在车上,我简短地给塔娜发了一封分手信息:

“亲爱的塔娜,请先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生于高原的你,你有着高原般宽阔的胸襟,有着雄鹰般锐利的眼神,有着火炬般炽热的盛情,有着女神多吉帕姆般善良的心灵。可是,我是一个受命运诅咒的人,那道咒符,就像一段梵文,编织成一顶荆棘的帽子,永远扣在了我的头上,它让我生不如死,痛如绞心。凡是跟我走近的人,都会死于我的毒液,所以,为了爱你,为了保护你,请原谅我狠心地离开你。也许你没有尝试过亲友一个一个相继离开的痛苦,更会觉得我的这番说辞是那样荒唐可笑。可是,我已经被命运的玩笑折磨得接近崩溃的边缘,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我心灵的堤岸塌方。谢谢你这两个月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念你。”

一路上,我以泪洗面。我也不知道哭了多少个昼夜,才到达了林芝机场。登机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就要回到那块伤心的土地了。我原以为我已经永远脱离了那片苦海,如今,我却要重新踏回那个开满血罂粟的地方。还记得小的时候,姐姐说她好想要一个妹妹,于就给我扎两条羊角辫,把我当成是她的妹妹。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子那样大大咧咧,又不怕事,处处为我强出头,青龙湾里的孩子都把她唤作媛老大。可如今,我那个性情刚烈、男孩子气的姐姐,她也走了。

我真的成为孤家寡人,无依无靠了。我又想起妈妈,她是那么爱我,可我一直都在违背她的意愿,伤她的心,没有一天让她安宁过,就算是在她走的那一刻,我都没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孝心,让她一口气憋了那么久,始终没有咽下去。老天啊,如果你真的要惩罚我,请你慈悲为怀,直接拿走我的生命,不要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手段,把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夺走,让我孤零零一个人来面对你戏谑般的捉弄。

当我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姐姐已经化作一把骨灰。偌大的坟场里,除了邹哲轩和小姑一家以外,别无他人,异常冷清。那个薄情寡义的钟魁早没了踪影。姐姐生前是最爱热闹的,可此刻却安静得出奇,她一定会很不习惯。我跪倒在她的坟前,捶胸顿足,痛哭零涕。我想,如果这样姐姐能觉得不寂寞,我不介意哭得再大声点,就算要我撕破喉咙,我也愿意。

九月的重庆还是这般雾气重重,阴雨绵绵,黑压压的柏油路上,一片淅沥。那一株株庄重肃穆的柏树,阴森森地排列成一副诡异的图画。

邹哲轩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头发不再是张扬的松针形,而是改成简短的平头。他很是冷静,从我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很是沉稳。他见我哭得撕心裂肺,只是默默地扶起我往回走,脱下西服替我挡雨。

我微微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邹哲轩,他也算是一个古道热肠的男子了。他对姐姐的那份情,也可算是至死不渝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对感情执着到这个地步的人,少之又少。这一切,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大头轩只顾挟着我快步离开墓园,把小姑和婷婷远远甩在身后,然后抄一条小路走进一只亭子里避雨。不用问,我就知道,他要对我讲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了。他掏出一张面巾纸擦干木椅上的积水,让我坐下。我镇定地看着他,他一双菱形眼里面闪着凌厉的光芒,像剑刃一样寒冷凛冽。他犹豫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都是钟魁那狗日的害死你姐的!他丫的根本就不是一男人,自己欠着一屁股沟子的账,自己无能,便逮一女人去替他偿还!你姐想到反正还欠那李家两兄弟一笔血债,便一口答应钟魁,去一个淫乱场所卖身……就是上次我和你在春韵剧院门口碰到的那个叫龙罡开的场子里面……那姓龙的心狠手辣,把你姐往火坑里推,让她去接待一个患艾滋病的大老亨,结果她染上艾滋,发病速度很快,才一两个月,水疱便上脸了,她受不了病痛折磨,便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了。”

听大头轩这样说,我的心里便燃起一股怒火,站起来便往雨里冲去,大头轩把我拽回来,语气很重:“你要去找钟魁?你以为他还乖乖等着你上门找他算账?他早就携带着你姐的那笔卖身钱跑路了,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呢!你以为我不想找他算账吗?我他妈恨不得把他的皮剥了!”

大头轩的一席话让我如梦初醒,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钟魁不是好东西,那个暴牙龙更不是人。是他,一手搞垮了我们的茶楼,逼死了妈妈,现在又害死了姐姐。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一定要拼了老命把他那贼窝淫巢捣他个底朝天!

我又住回小姑家里。自从上次离开的时候听到她和姑父的谈话,我一直不愿再登门打搅,但我真的是无家可归了,现在连姐姐也走了,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外面奔跑着找事情做,可一直没有结果。小姑劝我回骆扬的剧院继续唱戏,不但可以延续我的梦想,还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将来好成家立业。家,又是家。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概念啊,我降临在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活了十几年,而现在,连这个残破的家都没有了。我现在终于能体会这四个字的深层悲恸了:家破人亡。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只能回到剧院继续唱戏。骆扬还是很体贴,不计前嫌,对我格外施恩,给我设立私人化妆间,为我开专场。现在,唱戏已经是我的营生了,我必须负起责来,把戏唱好。于是我整晚整晚地钻研吴二爷为我留下的那本表演杂记。

很快又是国庆,十月二日是我十九岁生日,骆扬为我开了个国庆兼生日专场,唱完戏之后,我整个人累得像一堆软泥,横竖提不起精神来,无精打采地穿过剧院广场中央的水池,到月亮河边打车回去。我正要上车,骆扬追出来叫住我。他的表情有几分复杂,眉头紧锁,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他把我拉到广场右侧的玻璃橱窗下面的树影下,说:“小韵,谢谢你肯回来唱戏撑场子。”

我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眉头拧成一块儿,吓得我的心绷得紧紧的,还以为是我的专场表演出了什么篓子,没想到他却挤出这么一句客套话来。我便笑道:“利益双赢嘛!还得感谢骆大老板肯赏我这口饭吃呢,我现在可是难民了。”

骆扬还是不肯放松表情,一对画眉眼里满是紧张。

我便宽慰道:“其实我以前对你态度很蛮横,甚至还因为大熊弟弟的事误会过你,你都不与我计较,我很感激你呢。自从茶楼没了,妈妈过世了,姐姐也走了,这段日子以来,你和小姑一直待我如至亲,在经济上接济我,在生活上照应我,其实……其实我早已经把你看作是亲人了……真的……生活就像一片刀山火海,把我剒割得伤痕累累,把我燃烧得血迹斑斑。指不定这片刀山火海还要延绵多久呢,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一直在拖累别人。如果苦难还将继续,当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我还需要你们……”

我的话还没讲完,骆扬一把将我扯进怀里,湿热的双唇像一条海绵封住我的嘴。他狂热地伸出舌头在我嘴里兴风作浪,全然不顾身边退场观众讶异的眼光。我听到那位被我拦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一个劲地摁喇叭,扯开嗓门嚷道:“你还走不走了,靠,同志佬!”

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反抗骆扬。他对我恩重如山,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他对我更是情深义重,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我真的不能再去伤害一颗如此执着的心。但是,我即刻又想起那个命运的诅咒,那道咒符,那顶扣在头上的荆棘帽子,我不能再让爱我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没等我挣脱开来,骆扬反而先放开我,表情略为放松,说:“小韵,现在我知道,你已经不再怪罪我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我想我应该在我还残存理智的时候离开你,不能再伤害你。”

骆扬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惶惑和不安。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它递到我手里,又扳过我的手指握住它,才安心地说:“小韵,你骆叔叔折腾了这么多年,也累了。我是一个比懂得享受的人,不愿意等到风烛残年才想到要游走江湖,不愿意等到发白齿落才叹惜为时已晚。所以我打算周游列国,享享清福去。剧院就交给你来打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里便生出一阵诧异来。我把钥匙还给他,说:“不行!你还这么年轻,才三十出头,享什么清福去!剧院是你的心血,现在我回来唱戏了,生意也刚刚有了进步,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虽然树影下光线极暗,我还是能看见骆扬惨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我真的累了,应该把它交给年轻的一代了。你跟我学过戏,就算是我的入室弟子,你要听师傅的话,懂么,不许违逆……”

他倔我也犟,坚决地说:“说不行就不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为什么你最近脸色这样差,为什么你一直……你一直要服用镇定剂啊?你说啊!”

骆扬被我逼问得几分焦急,他心猿意马地说:“你知道,做师傅的看到自己的徒儿不成器,内心往往会很激躁。所以我要用镇定剂来镇定自己的情绪,这没什么奇怪的。”

我却不依不饶:“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要趁你还残存理智的时候离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骆扬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有几分激怒,但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他正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突然想起上次他因为他那两个徒弟的背叛而服用太多镇定剂,然后我送他去医院,那位女医生说了些奇怪的话,当时我并没放在心上,现在细细一想,便觉得一阵后怕。莫非……莫非骆扬真如女医生所说,患有精神分裂症?我再细细想想这一年多以来,他对我时而温柔如水,特别是上次他为我做的那餐豪华宫宴;时而又暴躁如火,尤其是在奶奶去世那天,他差点没把我撞死在墙上。

天啊,我早就应该明白了,骆扬一直是呈现出两种人格的。越来越多的迹象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测。我惶恐地看了看他,他依然只是笑。他把钥匙收起来,说:“那好吧,现在把它交给你,的确是为时太早。但是你可得做好准备了,我是随时都会把它交给你的。”

我突然想起晓风来,便问他:“对了,晓风呢……他……他怎么样了?”

骆扬便一脸愤然地说:“还是老样子。你知道,暴牙龙视我为仇敌,他是不会给我开价让我带晓风走的。他势力庞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人罩着,我也拿他没办法。而晓风又不愿意听我的,现在越陷越深,早就成了暴牙龙场子里的王牌了。听说虽然他堕入泥潭,但他却没有放弃戏剧,常常在化妆间偷偷学戏,前不久让暴牙龙知道了,扇了他一耳光,扇掉他两颗大牙。”

听骆扬这样说,我感到一阵揪心。暴牙龙向焰子哥哥开的价是两百万,现在已经从连叔叔的酒店里调用了一百二十万,还差八十万,但焰子哥哥却远在贵州,杳无音信,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回来。

我想,如果他回来还凑不齐那八十万的话,倒不如先找骆扬借来垫上,把晓风拉出来再说。骆扬看着深思的我,便问:“对了,焰子呢?他们去了贵州,怎么一直没信儿啊?”

我说:“那边的山区偏远,贫穷落后,没有卫星信号。他们去贵州的这一两个月,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骆扬看我眨巴着眼睛就要落泪,便拉着我的手,一边朝他那辆黑色奥迪走去,一边说:“天很晚了,你上我家住一晚吧。”

我想,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个流浪汉,去哪里都是一样。其实相比之下,我更愿跟骆扬去。至少他不会嫌我吃白饭。在我印象中,姑父一直是个温和仁慈的人,却没想到,他骨子里却是视我如芥蒂,嫌弃着我呢。我想,如果不是小姑和婷婷,我是绝对不会再踏进那个家门的。

骆扬的南山森林别墅幽静得厉害,晚上躺下,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个劲地浮现出那些逝去的亲友的画面。妈妈依然在茶楼柜台边按着电子计算器算账,不知疲劳;姐姐给我梳了两只羊角辫,淘气地唤我妹妹;白亮像一叶白蝴蝶舞姿蹁跹地奔跑在学校的抄场上,笑逐颜开;小梅还是那样腼腆,纯洁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那个叫烟然的风月男子,凛冽而又温暖,轻佻而又热忱,他被子弹穿胸,在一片血泊中呼唤我的名字……于是,我便在一片腥红的血气中尖叫着醒来。

我错愕地在黑暗中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门被人推开,灯也让人打开,那阵眩白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用手挡住那束灯光往门口一看,穿一身白色丝绸睡袍的骆扬正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坐到床沿上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点点头。他便笑着帮我揉揉枕头,好让我重新躺下。等我睡好了,他便转身要离去。我喊道:“不要走!我怕……”

他便转过身来,重新坐在床沿上,脸上依然是一副轻盈的笑容,一双画眉眼在暧昧的灯光下美得让人窒息。他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不要想太多就是。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就算再美好的东西在我们身后逝去了,也会幻化成碎影,即使我们千万次回头,也补不回来。而前面,却是希望的果实,想要摘到它,就得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那美好的幻影,不要让它们迷惑了心智。”

我仍旧觉得惊悚,浑身直冒冷汗。我扑到骆扬怀里,紧紧抱住他,疯狂地汲取每一点温暖。此刻,我觉得寒冷,我需要温暖。

骆扬便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我,把我裹在那宽大的睡袍里。如果命运真的有诅咒,我也不再畏惧。因为久久漂泊的我,饱受打击的我,早就需要一个可以停泊的温暖港湾了,就算五雷轰顶,就算粉身碎骨,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如果命运真的有诅咒,那就诅咒我一个人吧,我没有爱上骆扬,我没有爱上他,我只是简单地想要依靠一下,老天,请你一定要看清楚我们之间的情感,免得你误伤好人。

第二天由于我们都起晚了,所以骆扬便出门去买便当回来吃。国庆黄金档,剧院闭院,我们得以休息几天。

骆扬刚刚出门,书房里的电话便响起。我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骆扬家吗?”

“哦,是。”我应道。

那边又问:“你是骆扬吗?”

“哦,我不是。”我说,“我是他家人。请问你找骆扬有什么事吗,他现在不在家,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电话那边的女人便说:“那正好,我正好要找他的家人谈谈。我是你们家骆扬的主诊医生,上次的测验报告已经出来了,他的病已经定性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而且情形已经很糟糕,你一定要劝他尽快住院,以方便医生跟踪调查。如果再拖的话,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听了电话那头的解释,话筒差点没从我手中滑落下去。女医生的话验证了我昨天的想法是对的,骆扬的确是患了精神分裂症!我简单地应付着女医生的谆谆告诫,我想,我得好好跟骆扬谈谈。

推书 20234-01-05 :皇太子的小情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