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的日子 下——刹那风影

方宙无奈地笑着，从短裤口袋里面将手机掏出来递给弟弟，看着他一脸的微笑突然在看到手机的瞬间凝固，心里好生奇怪。

方笛万万没有想到，孟云裳竟会在这个时候把电话打来，屏幕上的来电大头贴一闪一闪，是孟云裳神情专注的侧脸，一个瞬间勾起方笛无数的回忆，牵手走在斜阳映照的海边，电影院里一起抢最后剩下的爆米花，自习课上小心翼翼地传着纸条……一幅一幅画面凌乱地拼接在一起，却全都满载着甜蜜的思念，直到被哥哥……被自己一句誓言，通通打碎。

“苗苗？”方宙问了一句，“接电话啊？”

方笛一惊，手指下意识地将电话挂断了，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齐闯，没事不接他电话，有急事他还会打到家里的……嗓子哑了，被他听到又说三道四的。”

“哦……那好吧。”看到弟弟刚才那副表情，方宙的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必是孟云裳打来的无疑，苗苗这样的行为……也是意料之中吧，别逼得他太紧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要给他个准备的时间。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很累了吧？”

“嗯。”方笛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将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哥……能不能开会儿空调？我好热……”一脸的央求，让方宙不忍拒绝。

“你可还发着烧呢……”方宙摸摸弟弟的腋下还是滚烫的，可终究不舍得看弟弟那副可怜的样子，拿了床稍厚些的被子给他盖上，又搂着他使劲向自己这边贴了贴，才打开了空调。“得寸进尺……今天就让你过把小少爷的瘾，以后可没这么好商量。”

“喳，小的明白了。”方笛虽是浑身疼得要命，也忘不了跟哥哥耍耍嘴。

“死小子……”方宙又笑又气，待要一巴掌打过去，想起弟弟的身后依然是血肉模糊，心里难免抽痛一下，于是只是捏了捏他的脸，哄他睡觉了。

方宙盯着弟弟熟睡的侧脸，不禁笑了出来。眼珠动来动去，口水都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梦里面遇到了什么好事情……这小子从小便习惯了趴着睡觉，莫不是成天被自己打得没法躺着睡的缘故？这么说来，梦里最好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不挨打而已了吧……

楼下隐约传来门铃声，方宙奇怪，料想是齐天他们来家里玩，于是将弟弟的身体轻轻向旁边挪了挪，枕头垫到头下面，再把杯子的四角掖好，还不忘怜爱地摸摸弟弟的脑袋，才翻身下床去开门。

甫一开门，一个人影嗖地一下跑过来，扑到了方宙的怀里。方宙一惊，两手自然而然地抓住来人的手臂和肩膀，待要先过肩摔出去再说，定眼一看便乐了，摇摇头拍拍这个半大孩子的脸，笑着说：“要上初中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哈哈，七舅！我小舅呢？我以为能吓唬到他的。”孩子背着手，笑眯眯地说。

“呵呵，你以为你小舅好欺负啊？他好歹也是个少年组散打冠军，小心他伤了你。”方宙笑着把小外甥让进屋，从表姐手中接过箱子，问：“二姐？怎么有空来玩？”

“怎么？不欢迎啊？”表姐一脸的笑意。

“哪儿的话……倒是你，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家里乱七八糟的都没收拾……最近小弟生病，我爸妈又回来，忙得疏忽了。”方宙将箱子靠在门边放好，领着姐姐和外甥到客厅里。“你们坐会儿，我给你泡壶茶去。小航喝什么？橙汁还是牛奶？”

“别忙活了，一家人那么见外干嘛？”表姐说，“赶上小航小学毕业，我也放假，小姨说让我带他来玩玩，说你回来了，小弟也在。哎对了，怎么没见小弟？”

“呵，”方宙脸一红有点尴尬，总不成说自己刚把他打得起不了床吧。“他睡觉呢，昨晚玩得晚。”

“七舅，我要去看小舅！”外甥小航大声喊着。

“小航乖，你小舅那屋空调开得凉，别把你冻感冒了，先在楼下坐一会儿，等小舅醒了我让他下来陪你玩。”方宙为难地哄着外甥，“你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喜欢的饮料，自己看好了就倒吧，杯子在架子上。”看他蹬蹬蹬地跑过去踩着凳子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杯子，竖起大拇指朝他笑了笑，便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你又打小弟了吧？”表姐的目光凌厉，见方宙低下头没有答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们俩啊，真是前世的冤家。”

第五十五章

“我就只晚来了一天！小姨本来让我早几天来的，结果教材组审稿一直到昨天才结束。”表姐把手袋放到一旁，向后微微靠了靠，“打得重不重？”

“挺重的，”方宙点了点头，“他这一年没少折腾，挨了打也是活该，爸妈还有你们，能护他一辈子么？早让他长了记性也省得以后吃亏。”方宙抱着头向后倚到了沙发上。

“切，”表姐不屑地撇了撇嘴，反问他：“大道理说得一通一通，真的有用吗？小弟被你从小打到大，要是真的件件事情都长了记性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挨打……再说，”说着向前探了探身，盯着方宙的眼睛问，“打了他，你难道就不心疼？”

“呵……他是我亲弟弟，你说我心疼不心疼？”方宙苦笑着说，“说真的，我打他比我爸当年打我还难受，可我有什么办法？那浑小子就是没完没了的给自己找不自在，他干的那些事但凡有一件可饶的我都不至于下这重手打他……其实我只是恨他不长进。你说得对，那就是个来讨债的冤家。”

“你们家还真是的……一代接一代地打下去，你就不怕将来小弟打你儿子？”表姐问。

“呵，小弟想打就让他打吧，如果我有儿子的话……反正我欠他的，光凭我自己哪里还得清……”方宙目光深远，饱含忧郁。

“你的心倒宽，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呢……你看我和你姐夫，虽然不骄纵溺爱，但从来没打过小航，现在不也挺好的？虽然跟小弟比是差不少，但好歹学习生活都不用你操心。我反正挺知足的了……没像你，不知道要把小弟逼成什么样才肯罢手。”表姐提起儿子也是一脸的幸福，看得方宙没来由的心生嫉妒。是啊，自己到底要把小弟逼到什么地步才算到了尽头？名牌大学？体面工作？腰缠万贯？真的是这些吗？况且……就算是这些小弟都做到了，自己就真的能满足了吗？

方宙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一家有一家的苦，别人体会不了的。”

“嗯，你说的这个我同意，倒是我管得多了。”表姐看着地板摇了摇头，“可我还是希望能早来一天，让小弟少受些苦……”

“呵，”方宙轻笑一声，“全家都护着他，就只有我一个人唱黑脸，好没道理。”

“我觉得七舅最好了，怎么会是唱黑脸的？”小航捧了个杯子走过来，一边放在嘴边啜着一边问。

看着外甥可爱的模样，方宙不禁笑了起来，心想：小弟若是这样多好啊，说话声音响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求知欲还特别强，什么都问。偏偏小弟便是连五六岁的时候见了自己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什么事情都学会了自己去找答案，从来不敢多问一句，想想让人心酸。

“过来，”方宙招招手把外甥叫过来让他坐到一旁，笑着问，“你说七舅哪儿好了？”

“七舅以前帮我写假期作业呢！”小航不假思索地说，当时方宙的笑容便定格了，过了半天，感受到姐姐灼灼的目光向自己射来，赶忙解释道：“这跟我没关系，那时候都是我妈吩咐的，小弟也参与了，他知道的……”

表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怒气冲冲地对儿子说：“赵志航你还有脸说！回家以后一直到开学再不许你出去玩了！”

“不出去就不出去……”小航噘着嘴低头嘟囔着，“我在这儿一直待到开学再回去，哼！”

“哈哈，小航聪明啊……”方宙跟着笑起来。

“喂，云裳……”方笛在哥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听哥哥下去了一会儿没有上来，估计是来了客人，便从枕头下面把手机掏了出来，给孟云裳打了个电话。

“方笛，刚才……”

“刚才……说话不方便。”方笛心里开始纠结，激烈地挣扎起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明明答应了哥哥的，虽然是屈打成招，可既然是招了便要兑现，否则哥哥不晓得又会怎样惩治自己，何况……他真的能忍受哥哥对他再次失望吗？

说实话，打得重了对于方笛来说并不是十分可怕，他怕的是哥哥又像半年以前一样一走了之，而如果这次伤了哥哥的心……他能保证哥哥还会还会回来吗？

难道就这样跟云裳诀别？在电话里面说分手？确实可能会比当面说更容易一些，可是……为什么还是说不出口啊？如果说是什么人让他从哥哥消失的阴影中恢复过来，毋庸置疑，这个人就是云裳。她甜美的笑容和乐观的精神，是他走出那段阴郁日子的强大动力。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叫他如何能够忍心……

“我有话想跟你说……”分手吧。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说出来就全部解脱了，方笛，你说啊！说啊！

方笛紧紧攥着拳头，像要把骨头都捏碎，憋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却死活都说不出口。

“方笛？你没事吧……”孟云裳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如果没想好的话下次再说也可以的，不用急在今天啊。”

“嗯……”方笛使劲地点了点头，“我……我开学以后再跟你说，这段时间……这段时间先别联系了……对不起。”方笛像赶着完成任务一样，好不容易说完赶忙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云裳，我说不出口。

方笛放下电话，怔怔地趴在床上，盯着窗外，虽是一片青葱耀眼的鲜绿，却无法温润自己伤痕累累的心。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很陌生，方笛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把被子往上扯一扯，闭上了眼睛。

“小点声，”方宙低声训斥道，“没跟你说小舅在睡觉吗？别跑。”说着一把拉住小航，带他慢慢走了上来。

小航吐了吐舌头，来到门口轻轻地把虚掩着的门推开，把头探了进去，看了一会儿又缩回来问：“七舅我能进去吗？”

“去吧，小声点。”方宙拍拍小航的头，跟在他后面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七舅，小舅为什么盖这么厚的被啊……不热吗？”小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小声问。

方宙早就看出问题来了，自己在楼下坐了这么长时间，按照小弟的性子，如果还是熟睡着，没可能还是把被子盖得这么严实，再仔细一看，睫毛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已经醒了的，竟然还在装睡……

“嗯，估计是很热的，”方宙笑了笑，对小航说：“你去把小舅的被子掀了吧，省得他热……”

方笛一听顿时头就像炸了一样，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自己身上赤裸，哥哥却下这种命令，明摆着是看穿了自己的把戏，非要让自己出出丑。想到这里装着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睛。

“嗯？哥……小航？”方笛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向里面翻了个身，借机卷起被子离哥哥远些，却压到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说话的时候声音都颤抖了，“小航、航什么时、时候来的？”

“刚来，跟二姐一起。”方宙似笑非笑的答道，看向弟弟的眼神里摆明了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你盖这么厚不热？”

方笛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生怕哥哥再出什么坏主意，赶忙答道：“不热，不热，就这样挺好的。”

“呵，还真是有个长辈的样子，在小航面前没耍你那少爷脾气……”方宙笑眯眯的拍了拍小航的头对他说：“小航你去帮妈妈把行李抬到楼上来吧？七舅跟小舅有点话要说。”看着小航很听话地点点头走下楼去，他把门关上坐到了小弟身边，把小弟的身子翻过来，疼惜的摸了摸问：“刚才翻身那一下弄疼了吧……”

方笛气鼓鼓地说：“哥你就会作弄我，明知道我什么都没穿还要拿小航来吓唬我……”

“谁叫你不老实装睡的。”方宙在弟弟的背上轻轻地拍着，递给他半杯温水说，“刚才又委屈了？我看你眼圈都红了。”

“啊？”方笛赶忙擦了擦，“没有啊……可能是头朝下压的吧。”

“你看，还是不老实，我真恨不得把你扒光了吊到阳台上去。”方宙揪住弟弟的耳朵狠狠地说。

方笛痛得直叫唤，待哥哥松了手使劲地揉了揉，委屈地说：“就这样才委屈呢……哥我要穿衣服！”

方宙掀开被子看了看弟弟的伤口，大致算是稳定了，便从隔壁他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套宽松的中裤和短袖上衣给他套上了。“疼得很吧？敢不敢吃点止痛药？”

方笛摇了摇头，“不碍事，为了这点疼再闹得上吐下泻发高烧不值得。走吧哥，下楼去吧。”

“算了吧，你这样后天能顺当些下地走路就是很好的了。这点疼？还逞强……”方宙在弟弟身后轻轻拍了一下，痛得他从喉咙里面低低地吼了一声。“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那怎么办？”方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二姐来了我总不好就在床上躺着。”

“不要紧，我跟二姐说了，”方宙轻松地说：“我说把你打得很重很重，怕是有几天起不了床了……不过小航不知道。”

“啊？哥……”方笛脸色飞红，不无怨怼地喊了一声。

“怕什么？”方宙看着弟弟害羞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二姐难道是头回知道你挨打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几天，过些日子就好了。哥又不走，你急什么？”

“哼！你敢走……”方笛听哥哥又提起要走的事情，瞪着眼睛说。

方宙笑了起来，在弟弟脑袋后面使劲地拍了一巴掌，然后又揉了揉，捏着他的脸晃了几晃说：“小子……那藤条的滋味你还没尝够是不是？说话越发的没个规矩了，信不信……”

“把我捆起来打烂……”没等哥哥说完方笛便把话接了过来，“耳朵都起老茧了。我本来不信的，结果今天就成真了……”说着狡黠的一笑，用头撞了哥哥的胸口一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