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思(花溅泪)——不才

作者:不才  录入:01-04


1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一个青年在林间急奔。这处密林乃是川滇交界处,人迹罕至,草木繁盛,他身上的衣衫被刮得稀烂,肌肤道道血痕,却浑然不绝,只是急奔,不时回头,显然是被什么追赶着。

他已经逃了大半夜。两个月前,他大哥唐清与邪教几个角色遇上了,受了伤。内外伤皆好治,但他所中之毒,却甚是难解。本来唐门善毒,自然也善于医毒,但邪教之毒有些旁门左道之处,虽可暂时配药暂缓发作,却独差一味“独根草”。这草轻易寻不着,只生长在川滇交界的山林中,于是他自告奋勇,来此地抓药。

但此处乃是邪教出没之地,那独根草却又不是遍地都有,须得懂药性的人培育方可得。他在一处教众聚集之地偷采得一两株,随即逃走。但对方善于在这老林中追踪,竟然无法摆脱。他右臂中剑,左腹被一个奇形怪状的轮子割伤,背上挨了一掌。虽然内伤不重,然而这样连续运力无法调息,也甚是凶险。

一个趔趄,他又摔倒在地。他已经不记得摔倒多少次了。胸腹间火辣辣地,好似要烧了起来,流血过多令他连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疲累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不断传来,内息却越来越微弱。前瞻后顾,此处密林遮天,往前望黑黝黝地不到头,抬头连星星也见不到几颗,后面追兵的脚步声已经隐约听得到了,只觉的心中一个声音不住地说道:算了吧,算了吧。

可是想到家中奄奄一息的大哥,哭泣的母亲和急得白了头发的父亲,他再次鼓起力气,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向前奔去。冷汗不断地从头上冒出来,喉咙里却像有火在烧。可是他还是坚持地,不肯倒下去。

但是已经晚了。追兵的脚程已经赶上了他。他勉力抬起头来,几个人已经在悄悄靠近。兵刃反射着白光,冷冰冰地提醒他:他的死期到了。

其中一人道:“小子,敢到我们圣教的地盘上偷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另一人道:“不错,我看你倒也硬朗,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他不语,反正都是死,他不能服软。他只是靠着一棵大叔,不住地喘息。他在等,等他们下手。此时他已经半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然而一个教众忽然说道:“你……你看,那不是……”

他没有回头。此时装神弄鬼,不嫌多余么?反正他也要死的人了,没有这个必要。

另外一个附和道:“啊……啊,那个是……”

第三名教众问道:“你们看什么呢?快把这个家伙解决了吧。”这正是他现在心里的疑问。难道……难道真的有生机么?

第一个道:“你看那里……喏……看见了没有?你敢在这里动手?就算那人不下手,教主也饶不了你。”

第三个好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啊!真的……那……怎么办?我们……我们已经进来了。”

进来什么?他疑惑。这里还是林中啊,并没有什么砖瓦石木之类。四处打量,觉得此处并没有什么异样。

第二个道:“我们快走。这个小子虽然偷了几棵仙草,看他这样子也走不出这里。算了吧。”

另外几个纷纷附和,屏声敛气地向后退,然后“呼啦”一下子,居然扭头便跑,望也不望他一眼。

他实在是奇怪极了。这几个人居然就这样放过了他。一口气松下来,竟然站也站不稳,顺着树干便坐了下去。喘息半晌,他伸手入袋,小心翼翼地拿出用油纸包好的独根草。

可是一打开来,他心中一凉。那两株他几乎拼了命夺来的救命药草,居然在奔逃时压成了泥!他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追赶的一幕在眼前闪过:取药、奔逃、敌人无故退走……,想到大哥,他挣扎着要下床,就算只剩下泥渣,若还有些药性,带回去也是好的。却赫然发觉已经一丝不挂,当然连那包着独根草的油布包也不见了;但是伤口却已经被包扎好了,感觉清凉,显然上了上好的金创药。

一个人的声音忽然说道:“你不好好躺着休息,起来作甚么?”咬字有些不准。

他抬起头来,几乎没让他以为自己眼花。那是一个秀气的少年,穿着一身极为粗劣的衣衫,头发胡乱在脑后束起,身材瘦削,面色有些苍白,神色间冷冷地毫无温度。

“你睡觉吧。追赶你的人不敢来的。”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带走了唯一的油灯,而且还吹灭了。

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困倦无比,马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亮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昨夜发生的一切。绝处逢生,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起身下床。勉强披上自己破烂的衣衫,走到屋外。那少年正在将一只摆在院子里的大木桶填满。他走路似乎并不太灵便,有些微跛,但是很认真地从屋外的一条小河中提水。

“你……早啊……”他看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觉得不对,又慌忙加了一句:“我叫做唐淇。”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慌忙接道:“我……我来帮你吧,你走路不方便……”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已经恶狠狠道:“不用你多管闲事!滚回去躺着,不然我把你扔出去喂熊!”

唐淇畏缩了一下。他平日里也是个大少爷,却对少年的话不敢违拗。走到一半,肚腹咕噜咕噜地响起来,想讨些吃的,究竟拉不下脸来。

唐淇直饿到快要日落,少年才在外间叫道:“吃饭!”

他忙到外屋,少年摆好了一桌食物。那食物甚是粗劣,仅可勉强入口。唐淇饿得狠了,不管什么便吞了下去。

吃完,少年对他说了句 “洗碗”,便离开了。唐淇何时受过人这等支使,然而想到命也是人家救的,只得乖乖去洗碗。

做完回到床铺,唐淇发现床头有一小包用叶子包好的膏药。打开闻了一下,乃是上好的金创药,与自己身上所擦一样,刚要宽衣解带,少年忽然端着盆水进来,吓得他脸上一红,急忙拉好衣衫。

少年把水盆朝地下一放,道:“一点热水,凑合着洗。”又出去了,似乎丝毫没有看见唐淇那种毫无来由的反应。

唐淇在屋中住了十七日。至于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记得那么的清楚,他自己也不知道,被人追杀的阴影在这间单纯的小屋里变得淡薄。他甚至记得少年在这十七日里说过的话,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闭嘴”、“滚开”,最长的一句就是那句“丢出去喂熊”。少年对他虽然冷冰冰,但当他发现他占用了这间小屋唯一一张木板床的时候,还是很不好意思。鼓了很多次勇气,终究没有说出“一起睡”这样的话。

到了第十七天的早上,少年说了一句稍有不同的话:“你的伤好了吗?”

唐淇心里一阵感动,慌忙答应:“好了,好了。多亏你照应,你的药,还……还有把床借给我……”最后那句说得甚小声,也不知道少年听见没有,竟然自己暗自脸红了。

“好了就滚蛋吧。”少年接下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啊——”唐淇没有了反应,许多本来准备好的感谢词语一句也出不了口了。可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一变!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问他。

“我……我大哥中了毒,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药草已经毁了!”他咬了咬下唇,还是做了决定再去寻找。

“药草?”

“是。是一味这边才有的药草,独根草,不易得到,只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再找一株。”

少年不言声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唐淇甚为失望,虽然知道少年和此事没有关系,但是……但是他就是觉得失望。

人家已经开口赶他走了,难道他不走?他已经没有任何要留下来的理由。再屋子里转圈又转圈,唐淇终于狠了狠心,拿起长剑,向外走去。却和进门的少年撞了个满怀。少年似乎不懂武功,加之一足有疾,一下子就跌了出去。

唐淇想也不想,施展轻功抢上前托住了少年,将他扶起。少年站稳了,退了一小步,轻声道了句谢。又转身捡起刚才撞跌的东西,伸出手来。

唐淇心里“咯噔”一下,少年手中赫然是三株独根草!
“这是……给我的?”他几乎不敢相信,他拼了命去偷来的东西,那么容易就到了手?

少年神色仍然冷冷的,道:“你只是不会找罢了。”把那草向他怀中一扔,侧身进屋。

“等……等等!”唐淇一时情急,拉住了少年的手掌。少年狠瞪了他一眼,唐淇讪讪缩回了手。刚才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的眼珠竟然泛出墨绿。他一恍惚,定了定神,才说道:“我……你救了我,还救了我大哥,就是救了我全家,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少年低头,叹了口气,道:“阿煛,我叫做阿煛。”转身进去了。

唐淇站在门口良久,少年始终没有再出来,他终于转身离开。

 

 


2

唐淇下了山,一路施展轻功狂奔。他已经离家近一个月,不说父母担心,光是唐清的病都不晓得是否能够挨那么久。

他一进门,家里好似炸了锅,“四少爷回来了!”的声音不断往里面传去,母亲一见到他黑黑瘦瘦的样子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淇儿,你可受苦了!”

唐淇顾不得这些,问道:“大哥怎样了?”忙把小心包好的独根草取出。

住在唐府的大夫杜先生一见,眼睛亮了起来:“取到了!”

唐父问道:“怎样,可使得么?”

杜先生连声道:“好,好。”已经脚不沾地地一把拿过便去配药了。

唐父赞许地拍了拍唐淇的肩膀,也急匆匆进去了。

唐淇跟着来到大哥房间,里面一屋子的人,唐清昏昏沉沉地,人事不知,众人一片忙乱,唐淇见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在母亲的催促下,回到自己房间。略为收拾便睡下了。

唐淇的人回来了,可是魂好像还留在山上。这一晚反反复复地,都是那山上陋室的情景。还有临走前的那一握,少年手心柔滑的触感似乎就这样留在了手上。

忽忽数日,唐清服了对症的解药,已经日渐好了起来。唐淇自己的伤也未痊愈,便以养伤为名,留在房内懒得出门。只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无甚意思。

这日正无聊闲坐,唐父唐延龄推门进了来,温言问道:“淇儿,现下感觉怎样?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唐淇忙站起回答:“孩儿好得差不多了。”

“嗯。”唐延龄欲言又止,还是问道:“那三株独根草,你是怎样取得的?”

唐淇见父亲动问,便把如何盗草,如何为人追杀,敌人如何莫名退走,被那山中少年相救的事情说了,那草是少年所赠,又道:“真的要好好感谢人家,不但救了我,还救了大哥的命。”

唐延龄道:“那少年当真随随便便把药草给你了?”

唐淇道:“是啊。想来是他知道在那里摘采吧。“

唐延龄长叹一声,道:“唉,淇儿,你可知道,那药草若在山中野生,药性一般。若是有人培育,便大大不同。而且……你拿回来的那三株,乃是精心培育的上品。”

“哦?这么说那人会得培育草药了?”

“淇儿,你有所不知了……“唐延龄坐下,缓缓道出,唐淇却越来越是心惊。

“这药草不是什么寻常药农便会培育的,培育的多是那魔教的人,用来炼……唉……炼药。那少年随随便便给你三株上品,多半来历非同寻常。你说,那几个魔教妖人到了一处山林,便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

“那少年呢?可会武功?形貌如何?”

“不,他不会武功。”唐淇便把他年貌描述了一番。

“那间房舍呢?房舍里面你可曾看到任何蛇虫鼠蚁?”

唐淇根本未曾留意到这一点,经他唐延龄点醒,道:“没有,那屋子干净得很,蚂蚁都没有一只的。”

唐延龄站起身来踱步,又问道:“他可曾说起来历?”

“没有。”

“淇儿,不是我说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单身住在那猛兽毒虫出没的深山,却安然无恙,连魔教妖人也不敢靠近于他,你竟然没有觉得半点疑心?”

唐淇涨红了脸。他半点不曾将一个孤单瘦弱的少年与魔教妖人联系起来,他觉得阿煛便和那条门前的小河一般清澈。

唐延龄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不信,道:“这般妖人行事,哪里是你猜得着的?幸好杜大夫细细验过,那三株草没有什么异样,不然岂不要着了他们的道?而且,以你的描述,那人……多半便是被魔教惩罚驱逐的玄碧使。”

“什么?”唐淇好像被人刺了一针,陡然跳起:“我不信!”

唐延龄道:“原是我没有和你们提起这件事情。大概在一两年前吧,魔教忽然宣布三圣使之一的玄碧使叛教。本来按照他们魔教的规矩,需以极刑处死的。但是那教主却极力回护于他,最终只是废了他武功,断了一足。”

唐淇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少年不就是全无武功、行动微跛么?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父亲所说,却又丝丝入扣,叫人辩驳不得。

唐延龄续道:“后来那教主顶不住压力,终于将他逐出魔教,然而那魔头一身是毒,又诡计多端,虽然没了武功,众人仍对他忌惮得很,况且魔教教主与他关系……非比寻常,因此得以苟延残喘。只是这等魔头,时刻都在觊觎谋害武林正道,哪里可以轻敌?”说到后来,已经是声色俱厉。他见唐淇毫无反省之意,生怕他被那魔头迷惑,因此上定要重重敲打于他。

唐淇兀自半信半疑,唐延龄更是恼怒,叫道:“淇儿!”

唐淇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心虚对上父亲。

唐延龄正色道:“日后若是见到他,上前结果了便是,千万不要给他下手的机会!”

唐淇辩道:“他……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有违……”

唐延龄在桌上一拍,怒道:“不必多说!对付这等诡计多端的魔头,哪里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你忘了你大哥就是被魔教的人所伤吗?”

唐淇终于低下头,道:“是……”

唐淇地日子便一天天过下去了,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又有些不同。
忽忽数月,唐淇正与好友在一家饭馆吃饭,郑易忽然说道:“知道吗?这两日据说附近有魔教的人出现。”
听到魔教二字,唐淇竖起耳朵,问道:“哦?在哪里?”
“四灵山一带,不过,好像是他们自己人内讧。”
“哦,魔教中看来也不是一心的。”另一人王夕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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