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上,夜弦目送着一队车辇消失在视野尽头,清俊的面容平静安详,冬日里淡薄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淡去了眉宇间深凝的愁绪,心知这一生,怕是难有机会再见了。
“为何不去送送他?”身后传来岳承凛的声音,夜弦转过身,淡然道:“送过了,你呢?”
岳承凛摸摸肿起一座五指山的半边面颊,眼底尽是懊恼之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总是板着严肃脸孔的冷酷男子此刻满脸五味杂陈的表情,夜弦摇头一笑,道:“琐事已了,下去吧,还没给太后请安呢。”
夜弦很快展现出他强硬狠厉的一面,重整吏法、严格考功、减免赋税,革除了一批庸碌无能的臣子,又把几位倚仗资历不服新帝的元老重臣降职,重惩了妄图谋反的王叔,朝野上下,没有人再敢小看这位年青的皇帝。
皇太后看在眼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原位,看着夜弦时,眼神慈爱而欣慰,只有一样,让她总是放不下心。
夜弦从来不近女色,继位数月以来,没有纳一个妃子,也从未临幸过哪个宫女,太后怎能不急?于是亲自挑选了十几位美貌的贵族少女,送进后宫服侍皇帝,然而都被夜弦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太后更是疑惑,又挑了几个柔顺娇美的少年,谁知夜弦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挥手遣散了他们,让太后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如滚油浇心,坐卧不安,又怕挑明了会伤皇儿的心,于是趁某日晚膳,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夜弦一回,结果夜弦当场呛了一口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顺过气来之后脸色带了几分难为情,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并无隐疾。”
太后松了一口气,忧虑不减反增:既无隐疾,为何将那软玉温香拒于门外?
舍不得再惊扰皇儿,太后叫来丞相岳承凛,悄悄问他:“皇帝在中原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岳承凛哪敢据实以告?支吾了半晌,实在推托不过去了,才含含糊糊地编了一套“夜弦有了心上人以至于对肉欲之欢失去兴趣”这类的鬼话,半真半假,蒙混过关。
原来她的皇儿竟是个痴情种子,太后半喜半忧,猜来猜去,猜到瑞雪身上。
他们青梅竹马,素来亲密无间,又有婚约,夜弦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傻孩子,为何不跟她这当娘的说呢?太后连忙召瑞雪入宫,想玉成好事,谁料那丫头却说事不谐矣,回去求老父上了一本要求退婚,更让人惊诧的是夜弦竟然准了——这成什么体统!?一国之君难道想孤独终老、皇嗣断绝么?
“儿臣自有分寸。”面对太后的诘责,夜弦低眉垂首,恭谨地答了一句,让她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追问:“你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连瑞雪这样的美人都不要?”
夜弦笑而不答,漆黑如墨的眼瞳浮上淡淡的忧伤,再一次软化了母亲的心。
“罢了,你还年青,有些事情看不透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叹了口气,“你和瑞雪毕竟一起长大,纵是没了婚约,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她还抱着几分希望,想让他们往来之间,旧情复燃。
“可惜大哥是个死心眼,母后怕是要失算了。”炽月剥开一颗秋橙,掰了一瓣送到夜弦唇边,道:“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人搞得这么颠三倒四?”
夜弦敲敲他的额头,道:“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炽月枕在他大腿上,转过头看旁边弹琴的人,问:“那你呢,瑞雪姐姐?”
瑞雪挑了几下琴弦,道:“覆水难收,只能说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吧。”
夜弦沉默了片刻,道:“是我对不住你,瑞雪。”
如果不曾遇上沈英持,不曾尝过那种刻入骨髓的痴迷与痛楚,那么他会迎娶瑞雪,疼她宠她,一辈子好好照顾她。
即使那只是源于十几年青梅竹马积累起来的亲昵与宠溺,无关男女之情。
“陛下不必自责。”瑞雪柔声道,“瑞雪对陛下的敬慕之心不减分毫,只是,女人终究想嫁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有情郎,陛下的心是别人的,瑞雪已不再奢想。”
夜弦神情有些不自在,苦笑道:“连你也这么生分,我可是把你当成亲妹子的。”
瑞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读出其中混杂着几分苦涩伤感几分无奈黯然,她叹了口气,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当成兄长一般思慕敬爱?
都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男人拐骗了她的陛下,待到夜弦回到他们身边,已是情根深重,什么都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难再强求,她也看开了,纤手划过琴弦,绽开一个明媚娇憨的笑容,道:“夜弦哥哥,再听我弹琴可好?”
又到了冬天,一场雪过后,月色更加明亮皎洁,夜弦批完折子,回到寝殿仍是无心睡眠,挥退了宫女,独坐窗边,对着棋盘消磨起来。
不觉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突然有什么东西敲在窗棂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夜弦被扰乱了思绪,放下棋子,侧耳静听,片刻之后,又是一声轻响。
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敲一国之君的窗子,大内侍卫都是摆设么?
夜弦起身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横空飞来一粒小雪球正好砸在他胸前,定睛一看,几步开外,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脸上犹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我被贬到挨着黎国边界的启州做官,今夜冒昧前来探访故人,有惊扰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说着,他一腾身掠入寝殿,将目瞪口呆的夜弦拥入怀里,附耳问道:“想我了么,我的夜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