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面庞,仔细端详。
眉是春山,眼是柔水,初夜的娇羞更添了她眉梢眼角几许艳色。
那人的眉是跋扈的,几欲斜飞入鬓,眼是深沉的,看我时只让我觉得自己无所隐藏。无论作出何等悖逆世俗甚至......卑鄙无耻的事,那人面上从来都是一派从容洒脱。所谓帝王。
我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描画,所触之处只觉腻滑如脂。
那人的脸是刚毅的,常年在外风吹日晒,难免粗粝。
"夫君......?"她不惯我带了探究的目光,有点不安。
吐气如兰,就是如此吧。
那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总喜欢凑到我耳边低低的说话。
我手指微触她檀口,随即凑过唇去,轻轻贴上那两片暖软的丹红,而后,微微探入。
她怯怯颤了下,却并不抗拒地一任我作为。
若是那人,早把我一把抓住带到床上去了吧。
这就是女子么?
这就是我的妻么?
我轻轻抱起女子,恍惚觉得手上人轻若柳絮。
走到床前,我吹熄了灯。
芙蓉帐,温香怯,多少痴情儿女销魂处。这一夜全城欢庆,内心深处,我却只是冷冷看着和那娇柔女子极尽缠绵温存的躯壳,冷冷看,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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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十三王爷于铮正月十九婚,三月十九被赐鸠。
此事后世传为为舒帝暴戾的证据之一。
然而,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我却并无怨恨,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只要乔不轩开口的事,我虽是从不曾犹豫过,但却总是觉得愧对被孤独地架空在高处的那个人的。
父皇生平爱酒,爱诗,喜听奇闻轶事,尤好游侠义士之迹。每闻之,不辨真假,总要长吁短叹上一整天。
尝设聚侠台欲招揽"江湖奇侠",偶尔看到宫中侍卫聚众比试,竟兴致勃勃地自夺了把剑来也要学武,曾亲自写过一篇《感岚山义士传》,那段时间,每逢我进宫,总要拉我看一遍,称赞他一遍,方才罢休......
他不是明君。
任性妄为,好大喜功,喜怒形于色而赏罚惟凭心。
然而,这些年,他对我总是极好的。
每有珍奇玩物,新奇故事,总不会忘了我一份。
他信我,不是父子之信,而是朋友之信......
背叛那个人的感觉,对我并不好受。
若是,单为了与乔不轩的那几分私情,我决不愿背弃了父王的信任的。
然而现今大辇基业将颓,边疆不定,藩王贵戚朝臣国柱或饱食终日问花寻柳,或营私舞弊藏污纳垢,或异心蠢蠢垂涎着皇帝的那张王座。父王却又非明主。想要挽大厦于将颓,已非人力可为。
那时我便想过,玉山难扶,不若另立一位铁腕新君。
然而......尽于铮目力所及,却并未见有人有为王的气量。
所以当初我才会一心沉湎诗酒,除却进宫侍奉父君,其余人等一概敬而远之。
直到遇到乔不轩。
这人是真正的王者。
他有为王的敏锐心机,沉稳气度,狠辣手段,且又是前朝太子血脉,有为王的资格。
只可惜我对他起了这样的念头,和他成了这样的关系......所以,不能一直跟随他了。
我饮下那杯酒时,是含笑的。
来传旨的人中有骁骑校尉刘麟兴,平素与我有几分交情,他见我笑,便问:"王爷被无端赐死,心中可有什么余愿么?"
我知道他言下未竟之意是,若我不平,他可代为传话给父皇,于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令子亡,子不得不从。况,铮......"不忠不孝,取死有道。
眩晕袭来,我闭目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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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恍若隔世。
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那刘麟兴一脸的担忧不安。
恍惚的神志瞬间清明,我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整洁的房间里,身边除了刘麟兴,还有一个一脸机敏相的少年人。
于是我明白了怎么回事。
"刘校尉,救命之恩于铮无以为报,请受铮一拜。"我起身欲拜,却一头向地面栽去,幸好刘麟兴手快,及时扶住了我。
"小人换了那酒,能救王爷一次,也是王爷洪福齐天。那老郎中给的方子侥幸有用,却颇伤身,现下王爷身体尚虚,不能劳动,"他扶我重新躺下,又道,"至于王爷之谢,小人却不敢当的。当年王爷曾于我一家落难之时救了小人一命,现下小人能为王爷做些事,也是应当的。"
哦?我首次仔细上下打量他一番,虽有几分仿佛印象,却想不起来。
他便道,他是十四年前侍中令刘宇桓之子,其父以事获罪,畏酷刑而自缢,他当年才是十二三岁年纪,带着才四岁的弟弟流落街头,无人援手。
"那时满心惶然,只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赏口饭吃,却料不到会被才八岁的王爷救了。而且还给安了个可以温饱的差事。"他含笑看过来,"这是小人的弟弟,如今,也十八九了,小人把他叫来见一见王爷的。这孩子嘴牢,不会说出去什么,王爷大可放心。"
我不由叹息,当年我也不过是给了个粗使差事,这刘氏兄弟能有今天全靠他们自己,倒是我,如今受了他们这样救命大恩。
可见得,所谓善有善报,说得倒还少了。
所以人哪,能帮着别人时千万莫留手。
藏在刘麟兴家里休养了两个多月我才能下床,其间刘氏兄弟传递了不少外间消息与我。
我当初本以为父王是察觉了我与乔不轩的私下往来才赐我一死,圣旨上所说的,所谓辱骂朝臣,不敬君主,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也算全了我脸面。后来才知,竟是父王那天喝醉了酒,被几个伶官撺掇的,胡乱下的旨。
第二天父王酒醒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衣冠不整地出宫抚尸大哭了一场,咳,当然,那个尸......其实只是一时假死--随后把两个最宠爱的伶官打了几百板子,下了旨将十三王爷厚葬。
不由得啼笑皆非。
又有点......
等能拿笔时,写了封短信,托刘麟兴转交了乔不轩。
"远平将军胡启东,镇北将军王复盛,中书令杨奇......等人与铮有旧,今上意难测,君当好自为之。"
这信若落到别人手里,定然不知所以,但是那人看了,一定是一目了然。
他定会好好利用这次我莫名其妙被赐死,使人心寒,来拉拢这些人投靠向他那一边的。
没忘了嘱咐刘麟兴,万万别让人知晓了信从何处送出。
不然,只怕眼下我对那人再无用处,会被灭了口。
刘麟兴倒是犹犹豫豫说过,眼下既是皇上后悔,若王爷出来承认自己没死,依今上性子,当只有高兴,不会追究。
我思虑片刻,摇了摇头,天命既已助我脱离了那繁复肮脏之地,安有再把自己往里送的道理?
虽然回去可以多见那人几次,可是......如今他势力渐成,已用不着我许多,想来纵不是这次父王赐酒,他也快要下手,我照旧时日无多。能这般脱身,该说是老天垂怜,不敢多求,不敢多求。
能下床之后,我自知不可久留,很快离开了刘家,离开了京城。
就在京城里皇帝眼皮下,刘麟兴兄弟二人也不敢多留我。
城外柳亭,我抱拳躬身一礼,登上马车。
从此,天涯浪荡,无事一身轻。
倒是,出来后才知道自己以前过的日子奢侈,随意解下典当了的一块玉佩竟是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
于是也学着寻常人穿着打扮,言行举止,手艺行当。
前两样倒还糊弄的过去,然而手艺上,我却是半点不在行。
编竹篓,我会把篓编歪,驾车,我使不动马,煮饭,被刘麟兴派给我赶车的李伯看了一眼后坚决拒食,捏面人,那老师傅拉过我手来看了看,摇头不肯教我了......
至于种地劈柴......看看自己胳膊上那几两肉......人贵有自知之明。罢罢罢,下半生我就一穷酸书生了......替人写两个字混饭外加做半个野郎中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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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飘荡的日子,在这乱世里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我和李伯早午两顿都能吃上些荤腥,坏的时候,拿钱出来都买不到东西吃。
钱财,只靠当初离开京城时带出来的那些,当然是不够的。
不过好在李伯见多识广,我在东边四处转悠的时候他早不吱声地把早早在西边买的零碎稀罕物件卖了出去换钱。
如此,我又是刻意到处游荡,倒还不算太辛苦,只苦了那些求安稳的平民,也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哪路兵马开了战,跟着遭殃。
乔不轩到底正式和朝廷决裂了。
他名声势力渐长,虽快却稳重厚实,父皇那般任性妄为,好大喜功,自然抗不过他。
其实当初我保他下放时就知道,这人一旦得了这机会出了帝都,便如龙入水,再没人能把他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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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十二年初春,乔不轩复国号衍,自立为荣王,亲率十万大军征辇。
我真正颠沛流离的日子开始了。
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就路过一两个没有人的村子,跋扈的官吏各处都是。我和李伯只好低头夹着尾巴做人,好在李伯圆滑又忠厚,我跟着他,总算没有吃太大亏。
不过,我们并没有一路跟着那些毫无头绪四处乱跑的乱民,而是径直取道秣州。
我相信那人必然会善待百姓以收取民心。
一路上时不时也放些风出去,替那人垫下些名声。
当然不敢在辇军治下大肆宣扬,只是偶有机会对路上偶遇的流民说说。
其实若不是年前李伯大病了一场,我早有打算,掐好了时间恰能在两方开战之前到秣州。
偏偏李伯病得巧了。
不过后来,我却不得不感谢李伯这一场病。
因为这一耽搁,我才能又遇上了刘麟兴兄弟俩。
本来我托人给他二人捎了信让他二人离开辇地,结果却忘了考虑刘麟兴下放出京的可能,而且......就算当时刘麟兴仍是骁骑校尉,信也捎到了,那官职......也不是说辞就能辞的......
所以......
这对兄弟和我遇上的时候,一个病饿交加,一个饿病缠身,两个人都是惨不忍睹。
其实我和李伯也已经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那时离荣王军已不远,所以,我下了一个决定--让李伯带了我的手迹去,呈给乔不轩。
李伯苦了脸,"公子,我一个平头百姓,去军营求见荣王......这......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一愣,对哦。
转念一想我又笑了,"放心,他会见你的。"
知道我未死,那人明里自然是和十三王爷素昧平生,暗里,肯定是要潜了人四处寻我灭口的。
我这次,便要以我一命,换李伯和刘氏兄弟三条命。
果然,只一天的功夫,李伯便被那人招了去亲自见了。
李伯遵照我的嘱咐,拿到了钱米才按我交代的方式点了三枚焰火筒做信号。我来到后立刻匆匆离开了辇军营地。
我想他应该会照我的吩咐,带着刘氏兄弟立刻离开吧......
目送李伯离去,我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那一身兵马戾气的男子,"好久不见了。"
知道这该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我贪婪着他的一切一切。
他黑了,似乎更高了些,却依旧是精悍结实的身材,眉目依然凌厉霸气,却更添了君威了。
他的眉间有了褶痕了呢,是太操劳了么?
记得当年他在帝都潜进潜出时,无论被朝廷如何刁难,总是眉目不动的啊......
他凝视着我,脸上不动声色,忽然匆匆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胳膊,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向前。
我踉踉跄跄跟着他的步伐,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心里却十分平静,也不挣扎反抗。
因为,我突然发现,虽然离开他这么久,但一见到他我就明白了--我愿意死在这个人手上。
当年畏死遁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成了非常可笑的一件事。
能死在这个人手上,对我,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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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从军营里无数兵卒将士中拉拉扯扯地穿过,那人怎也不顾他的威仪形象?连我这抱定了死志的人都有点,有点......他堂堂荣王怎就......
哦,对了,我忘了这人脸皮从来就......咳,不薄。
被他一路拉到了中军大帐,掀了帘子狠狠向里一甩,跌在了床铺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刚撑起身子,就又被压得跌了下去。
嘴唇被堵住,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脑袋里晕晕的。
不知多久,粘腻的吻中夹杂了血腥气,感觉到嘴唇和舌尖上的疼痛的同时,我听到了衣服被撕扯开来的裂帛声。
他......想......要,要我么?
......先奸后杀?
......也好。
纵使他只是对这幅身子还有几分眷恋,我也是高兴的。
没有反抗。
身体被强硬的打开的时候很痛。不光是身体的痛,心也是。
在我还是安王的时候,他从不会如此粗鲁。
现在我没了那身份,他便也没了顾忌。
虽然是早就明白的事,但是真的被他用行为这样告知了......仍然免不了难过。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在黑白之间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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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能有机会再睁开眼,我是十分惊讶的。
看到那个被乔不轩派来照顾我的侍卫,我就更是糊涂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杀我?
按理说,我的身子他也......用过了,难道还会舍不得不成?
像他这样的人,会把任何事物都物尽其用我是信的。若说他会迷恋上什么......那就比较像个笑话了。
就算他当真有几分喜欢这具身子,该放开时他也一定立刻就可以放开的。
那为什么他还不杀我?
我冥思苦想,终于在那个看见我醒了高兴得像看见死人复活的侍卫把乔不轩找来之前想到了原因。
他不杀我,是因为没有必要。
且不说他所知道的我对他有的那份倾慕之情能让他安多少心,现在我是什么身份,在他身边能算作什么样的人?
只怕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来,最后自取其辱的只会是我自己。
所以,他大可以安心把这具伺候得他还算称心的身子留下,而不必担心这身子的主人会对他有任何不利。
我仰倒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军帐止不住地笑。
笑,为什么不笑。
就是这样的情况,我的感觉居然是--太好了。不管什么理由,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怎么不笑!
我笑得眼前又开始发黑,突然身子被人揽了过去。
我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厚实温暖的肩膀上。
"别笑了,你身子要受不住了。"
后背被人慢慢顺着,我渐渐停下了笑声。憋气得狠了,我猛地倒抽一口气,咳了起来。
那个浑厚中带点沙哑的嗓音我是决不会错认的。
"笑什么呢,连换气都不会了。"
我整个人赖在他怀里,没有要起来的念头,"没什么,想到些好笑的事罢了。"
头顶上默然了片刻,忽然响起了一声"对不起。"
"唔?"我连眼睛都懒得睁--管他说什么对得起又对不起,我现下里能在他怀里多赖一时是一时才是正经......
"没关系......"眼前一黑,我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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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乔不轩身边,我的日子过得和养在池里的鱼,锁在架子上的鸟差不多。
不过鱼鸟或许会憧憬碧海蓝天,我却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一无所求了。
我知道自己那天突然出现,而后又被乔不轩一路拉着在军营里亮了相,肯定会惹出事来。何况我眼下就住在乔不轩的帐子里,早不知惹出多少闲言碎语来了。
不过也没想要避嫌了。
那天被乔不轩......之后我昏了三天,一直就呆在乔不轩的帐子里,而且,还看了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