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们走。」
「青,别走了、别走了……」
「别哭。」即使疾挡在面前,陆群青仍旧护紧了湘氏,硬是要闯,疾在他身上切裂而去,几道切伤如同镰刀割过,深可见骨。但他仍挤出了如往常般的微笑,哄着说道:「我什么时候教你哭了,宛静?你要笑才漂亮,知道吗。」
「呜呜……青,别走了,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他咬牙道:「不过是阿左,他能拿我们怎样?等我们回去,就叫他把疾给赶出家门,哼!」
「呜……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快住手!住手呀,一云!」
「宛静。」
小女孩无助的反抱住已经满身是伤的陆群青,想要替他抵挡一些伤害,但却是徒劳无功。陆群青流了满地的血,被疾伤及要害的他脚步渐渐开始不稳。
「宛静,你走吧。」
「我不要!」
「快走……」
「我不走、我不要……我不要——」
「听话。」
湘氏哭着,抱着满身是血的陆群青,她看着自己满手温热的红血,痛哭失声。而已经将凶灵给击退了大半的左护法,缓慢的追近了两人的身边。
湘氏的手在颤抖,她知道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尾声
在所有的事件结束之后,陆羽发现自己在白鹫的怀里头醒来。
他睡在别墅的床上,感觉已经睡了好久好久,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
就好像往常一样,清爽的早晨。
应该要上班吗?今天是星期几……他看见身边的白鹫,沉沉睡着很舒服的模样,然后陆羽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他想起了自己睡着前的事情,他在湘府遇到了危险、他遇见了子宣,然后他把身体借给了他。
他说,希望能做一些最后的交代。
于是陆羽把身体借给他了,他试着想要感受子宣的存在,他的灵魂,应该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头了吧?
子宣让陆羽把他的灵魂给吞噬了。
这么一来,陆羽就能够恢复力量,反正这身体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不需要使用复活术也能够继续在这个身体里活下去。只要他的灵魂能恢复生命力,过个几年,他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的健康过活。
子宣已经不在了,如果照他的说词来讲。陆羽抚过自己的胸口,很难相信自己的身体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
这么和平的早晨,事情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吗?陆羽用力的把身旁的白鹫给叫起,因为他所能想起的事情,仅仅只到陆子宣载着左护法,开车回到湘府那时而已,其他的,就是醒过来之后的事了。
「白鹫、醒醒!」
「唔嗯……」
「啊,又赖床。」
白鹫还是一如往常的不爱起床,不过今天的他显得特别的黏人,紧紧的巴在陆羽的身上不放,似乎想逼着陆羽陪自己继续睡大头觉。
陆羽用力的想扳开他——唔,抱得好紧!今天是怎么搞得啊。不过陆羽不晓得的是,经过了前天一整天的事情后,现在的白鹫是舍不得离开他半分。
「放开啦不要抱那么紧——被你压死了!」
「唔……」白鹫昏睡,语意不明。
那是前天的事情了,严格来说,陆羽已经睡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在这之中他只有昏沉沉的起床喝个水上厕所,接下来又倒头大睡,毕竟这些天来他耗掉了太多体力,元气大伤,一旦松懈下来,没生场大病就不错了。
听说那天——陆羽听说的是式族里头由上头所发放下去的版本,里头的故事和真相有些差异——大概就是陆群青伙同十五夜,想要杀光式族的人们,陆群青原本就是个难搞的偏激分子,他会做出这样的疯事,大家也很能相信。
于是陆群青挟持了信任他的族长,来到湘府闹事,陆少悠为了阻止他们而丧生,族长也在叛乱中被陆群青所害,最后是左护法制服了陆群青,将他押入大牢之中,等候发落。
这样简单的故事,比起解释一堆有的没的让人信服多了。大家把过错全推到了陆群青的头上,据说现在被囚禁在本家之中的他,一声不吭。
他们给了堂哥一个好的角色,陆羽衷心的觉得感谢,而吴亚渝——应该说是陆壹名,根据悬江的说法,他应该被悬江推落到了水池里头,可是很奇怪的,湘家人去打捞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
湘家有一个孩子说,他看见陆少悠牵着另一个黑发大哥哥的手,他不晓得那是谁,他们一起离开了,他只见到背影,其实也说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陆少悠,但陆羽默默的接受了这孩子的说法,他觉得这孩子说得是真的,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
在妖物入侵前,便待在地窖牢里头看守陆哲月的陆芸儿,没有被十五夜等人发现,在打斗时,原本驻守在牢中的两、三名术士,便悄悄的将被挟持的湘家人疏散离开,但即使如此湘家仍是伤亡惨重,短期间可能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悬江他们替湘家人安排的暂时的居所,不是在本家之中,毕竟现在的本家也受了些创伤,需要尽快的修复,而且有些人想要静一静,整理心里的伤痛。
陆少悠的家人们也从英国赶了回来,替他处理一些身后事。
本家暂时没有族长了,不过没有关系,再过不久,也许哪一位式族中的孩子,又会发现自己不再长大的事实。
「没有族长在的时候,会没有式神喔。」悬江如此说道。
没有族长在的时候,即使式族的人成年了,也无法招出式神。一定要等下一代的族长出现,才能够重新召唤。
「所以有些人召式的时间拖得很久,不过族长通常很快就会出现,最多三、五年吧。啊,不过你已经召了,所以也无所谓啦!」
陆家妈妈震怒的要求陆羽回去台北,可是陆羽不知道哪生来的胆子拒绝了,他想要在花莲静一静,就像其他暂时变得沉默的式族人一样,暂时什么都不要去想,把一切都忘掉。等到他可以正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会回去。
于是陆妈妈拖着行李回去台北了。留下了陆羽和白鹫重新窝回他们的别墅之中,吵吵闹闹的房客都回去了,剩下樱桃趴在玄关当猫大王,度过了惬意无事的一天,感觉好像过了一年份的安宁。
可是陆羽的心里,还有一个挂念的人——就是陆哲月。
陆芸儿说,他没死,他被关在湘家的地牢里头,湘家的人最近很忙,也没空去理会他,想他应该还可以被关很久,不过要把他救出来可能会有点难。
陆羽不晓得该怎么去见他,子宣也没有留下任何给他的只字片语。
他们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会这样呢,而且陆羽有想到可以救出陆哲月的方法,但正因为他知道要怎么救他了,才更犹豫,不晓得该不该去见他。
陆羽现在没有式神,简单来说,他应该要再对白鹫下一次封印,让白鹫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也是白鹫最乐见的。
这几天白鹫看起来都好期待,只是陆羽每次都只能和他说,再等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
然后就会看见,白鹫有一点点失望的点头,微笑说好。
白鹫的力量就是他的声音,所以自己对他下的封印,是封住他「言语中的力」。因此白鹫在一开始没有办法顺利的讲话,全是由于封印的缘故——这个封印会让式神不致于拥有太过的力量。
如果封回去的话,白鹫是不是就不能再说话了?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是陆羽第一个难为的地方。
其实就算不封回去不也很好?他真搞不懂为什么白鹫会这么坚持的想要那个封印,也许是式神的主从观念在作祟吧。
相反的,陆哲月需要那个封印。
因为他是亡式,他不像白鹫,即使没有封印,也是无罪之身的自由妖。
他问过了,如果自己把封印给了陆哲月……也就是说,收陆哲月为自己的式神,他是不是就不用被处死了?
答案是对。
一旦陆哲月有新的式主,过去的事就与他无关,他会重新被接纳进式族之中。
之后的一连两天,陆羽都不断的在考虑着这件事情。他不敢和白鹫提起任何一字,只要想起白鹫等着自己的模样,他就觉得满腹的罪恶。
可是那不一样,哲月哥是死,而白鹫——
但他也不想见到白鹫心碎的模样,他一定会心碎的,特别是最近的他,总是显得非常的不安。就像是自己只是稍微离开,他就会开始不断的寻找自己的影子。
因为白鹫发现,他对于陆羽的依赖远远超过于陆羽对他的依赖。他是真的不安,他的预感不断的告诉自己,陆哲月会抢走他身边最重要的小羽。
可是那样的程度比之于陆哲月的死,是不一样的。
陆羽终于打起了精神,他决定去见陆哲月一面。
就当成是报答子宣对自己的恩惠,这件事他非得要做不可,即使子宣和他说过,陆哲月不是你的责任——
是他的责任。
但如今子宣已经不在了,这同时也已经变成了我的责任,对吧?只要我承认子宣存在我的身上的一天——
也许陆哲月就该是我的责任。陆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我还是要去见他。」
当陆羽这么开口的时候,白鹫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小羽,别去。」
「我会回来的,别想太多,你在家里等我,我会买晚餐回来。」
「小羽……」你会回来,可是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想要的就是这样的转变。他知道陆羽会把那个人给带回来,因为他心软,又或许是因为他喜欢那个人的关系。
陆羽想不起白鹫送他出家门时的表情了,他只记得陆芸儿开车过来接自己,他还大声的吐嘈陆芸儿根本是无照驾驶,陆芸儿说不高兴坐她的车就自个儿走路过去,所以陆羽还是乖乖的上了她的车,白鹫站在门口送他走,和他说再见。
一如往常的模样。
「他看起来怎么一脸伤心的样子?」
陆芸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问道。
「哪有,他明明就在笑。」
「我看他快哭了吧。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算吵吧……」
「听说姜子甫和他的宝贝老婆才吵架了呢,因为第三者的小狐狸登堂入室抢亲,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事情。看来这男人有三妻四妾的命呢。」
那个……三妻是小狐狸加百合花,还有什么啊……怎么就没有一点比较像人类的?
「还真想看看呢。」想看看小狐狸巴住表哥在那边乱跳的模样。
听说紫烨知道陆哲月现在还算平安无事之后,便兴奋的黏着表哥不肯离开本家,表哥虽不停的告诉他,本家不可以带妖怪进去,不过紫烨看到躲在左护法口袋里的汐寒和骨兰后忿忿不平,说为什么三尾可以进去,他就不行,而且他一点都没认出那两只三尾其实是自己要捉回来煮汤的那两只。
后来左护法拗不过紫烨,也只好开张单子特淮放他进去观光。
之后小狐狸就在本家里打滚,每天吃得饱饱的,然后卢表哥去救陆哲月出来。
想当然尔表哥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只能继续每天被紫烨拗得很惨,然后看他的百合花与小狐狸打架。
「等等你见到陆哲月,不要吓到。」
「嗯。」陆羽点头。
陆芸儿接着问:「你真的决定了?」
陆羽沉默的点点头。
陆芸儿本来想说「看见白鹫那样的表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可是话噎在嘴边又没说出去,她以为这不是自己该多管的闲事。
她带着陆羽进了半毁的湘家,现在湘家的人都已经搬出去了,只留下了轮班的守卫们。在陆芸儿的带领之下,两人直直的走往了湘家的地牢之中,陆羽是第一次进到这个地方,据说这个地牢之中关着许多棘手的妖物。
「陆哲月在最下面一层。」陆芸儿说道,拿着灯火便循着阶梯往下走,绕了不晓得几圈,又走了好长的一段直线,两人才终于走到了最深处的大石柱房里。
全黑的石牢中央,竖着数支的黑色钟乳石柱,在正中间的石柱上头,陆哲月被鲜黄色的符绳给绑在石柱上头,不仅止是身体,就连手脚、双眼、以及耳朵,都被符咒给贴起。
「你们先离开。」陆芸儿比过手势,要求守卫们暂时离开,让陆羽与他独处一阵。
陆羽站在陆哲月的身边,但他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反应。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而胸口下方,刺着一把短木剑。
「哲月……哲月哥。」
见到如此的惨况,陆羽的鼻头一下子就酸了,他没办法忍住想哭的冲动。他接连的呼唤了好几声,可是陆哲月仍然没有回音。
陆芸儿见状,赶忙解释道:「他听不见。」
「也看不见,他的五感都被符咒封死了,你要把他耳朵那边的咒纸拆开,他才听得到你说话。」
「好。」
陆羽擦擦眼角的泪,凑上前去,他揭开了陆哲月耳上的封咒,陆哲月动了一下,好像对于突如而来的声音,有些惊讶的模样。
他试着张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好沙哑,像是数日滴水未沾那样,陆羽听着,眼泪又掉了出来。
「小羽?」
听见了陆羽的啜泣,陆哲月只消一点点的声音,就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我看不到你,是你吗?小羽?」
「是我,哲月哥。是我……」
「你来了?我真高兴。」他挪动了身体,但符咒却将他的全身锁得死紧,他根本无法伸手碰触看不见的那一个人。
「这样我也就安心了。」他感慨的叹息。
在临死之前能再见到陆羽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只可惜他没能在最后一刻再见到子宣一面。
不过他想,如果是子宣的话,应该也不会想见自己吧。
如果见到了又能做什么呢?要问什么呢?也许最后所能做的只是互相拥抱,互问着爱不爱我。
子宣一定会说,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的话。
那答案,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陆哲月觉得他的手沾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那是陆羽的泪水,他听见陆羽在他耳边小声的说,很快就带你离开。
「你不用带我走……」我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
可是他感觉到陆羽的双手,抱在他的身上,传来了一阵犹如热流般的温暖。
热流聚集到了陆哲月的腰后,开始变得灼烫,血红色的痕印开始在陆哲月的背后浮现出来,他听见陆羽的心跳声音,变得离自己越来越近。
陆芸儿看着这一幕,不晓得该说恭喜,又或是其他的话。陆羽最后还是选择去救陆哲月的性命,他无法就这么看着陆哲月被处死。
他的力量现在只够使唤一位式神,他不可能再给予白鹫封印,看来接下来好一段的时间,白鹫都不可能以式神的身分回到陆羽身边了。
尽管白鹫很可怜,但这是陆羽的选择。
只希望这样的选择,在遥远的未来往回头看时,会是当年最好的一个选择。
望着替陆哲月拆下符绳的陆羽,芸儿如此的为他们祈祷着。
「海,你的式主——似乎是抛弃你了呦,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看着一个人呆站在路口的白鹫,柳辰砂一脸轻浮的走上前去想要挑衅。
白鹫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这个人——感觉上他是刻意前来找自己的。
柳辰砂,是与式族有宿怨的阮家的玉兽,而他的主人瑾青,则是左护法的孙女,之前大家都有照过面,瑾青是个好相处的女孩,但柳辰砂则是双倍的惹人讨厌。
「瑾青呢?」白鹫皱眉,他不想和这个人多谈谈。
在小羽出门之后,他也想走出家门去散散心,遇到这个人心情反倒是更差了。
但其实白鹫也没有想到要走去哪里,应该说,是除了那间与小羽一块儿住着的房子外,他哪里都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