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绚莫名其妙地回视而去,恍然间记起,戚追曾将手伸入他胸口,那种感觉极不舒服。而戚追此时的眼神,好似要探入他灵魂深处,不免勾起了与当时相仿的抵触。
「你又想干什麽?」
辛绚警惕起来,竖起一身防备,不快道,「有话就说,胡乱动手是小人行径。」
戚追的表情波澜不兴,犹自说道:「有人一旦遇挫,会郁闷消沈,会怨天尤人,甚至自暴自弃。而另外一种人,却会将嗔怒化为积极,争取下次机会。这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确定自己想要什麽,有为了目标不计一切的觉悟,决不会丧失自我,这就是坚定的心。拥有这种心的人,才能作为清透之灵。」
说著,他的目光异常地锐利起来,看得辛绚寒毛直竖,跑开两步低吼:「看什麽看?我可不会感激你间接夸我!」
戚追一愣,继而放声大笑:「你倒是很有自觉。不错,真不枉我选中了你。」
「谁被你选中了?少臭美!」辛绚白眼乱飞。
戚追笑得更是尽兴,伸臂硬将他搂过来,无尽低柔地呢喃道:「早在醉颜楼,你就已答应做我的人,莫非你想赖帐麽?这可是小人行径喔,宝贝娘子。」
说罢,竟好不客气地上下其手起来。
辛绚当然要反抗,而结果,依然是一如既往的──
徒劳。
他简直崩溃。这个戚追,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谈话,这会儿又开始耍流氓,果然是色性不改,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不禁暗骂自己不该掉以轻心,一时被他沈静的言谈给唬弄了。
一再地挣扎无果,辛绚忍无可忍,放声大叫:「快住手!不然我就喊了!这里是鬼王地盘,万一我喊到人来,你就死定了!」
「喔?」
戚追的动作终於慢了下来,听不出情绪地道,「你愿意依赖鬼王?」
感觉到身上的箍力有所放松,辛绚猛一咬牙,趁机脱出,赶紧避到离戚追数尺之外,恨恨回道:「要你管!」
戚追唇角轻扬:「别人我才懒得管,只有娘子,我不能不顾。」
辛绚气结:「你到底要我重复几次?我才不......」
「来跟随我吧。」戚追倏地打断他,双手抱怀,轻描淡写地讲出这句话。
辛绚将之归为诱拐,愤然道:「笑话!我为什麽要跟随你?」
戚追依旧不急不愠:「我想要你。」
「可我不想被你要!」
「不想?」戚追挑眉,笑得大有玄机,「无妨,我会让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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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09/29 2007
「不想?」戚追挑眉,笑得大有玄机,「无妨,我会让你想。」
「你......」
见戚追身子微动,俨然有走过来的打算,辛绚心里一急,猛然记起什麽,大声道,「等等!你特地把我带来这里,又说了那麽多,和我跟不跟随你有什麽关系?你真正想告诉我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
闻言,戚追似有所触,眯起双眼,研读般专注地望著他,从玩闹中安静下来,久久不语。
辛绚料想自己没有猜错,正要问清楚一点,戚追却又开口,不带感情地道:「你想知道的事,都与鬼王及千刹鬼城有关。我已不容於鬼城,不便说及太多,你若要问,还是去问他吧。」
辛绚尚未理解过来,门外赫然出现大片人影。
率先踏进塔里的,正是鬼王,孔书牟剑紧跟其後,其它鬼卒随从在尾。
眼见辛绚与戚追果然在此,鬼王的脸色,顿时冷得几乎结出冰凌。
其实,戚追会带辛绚来这里,他们原本也想不到。只是护卫巡逻时,看见千重塔塔门大开,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通报上去。
能够越阵进塔的,在整个鬼界屈指可数。
看到鬼王来搭救自己,辛绚又惊又喜,若不是顾忌场合,早已扑上去以行动表述心情。
较之辛绚,戚追则反应平平,面无表情漠然相看,似乎鬼王的出现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戚追。」
鬼王的声音里,隐约有怒气沈浮,可见已尽力按捺,「你已不属於鬼城,却频频涉入鬼城之事,倒是意欲何为?」
「你言重了。」
戚追耸肩,意有所指地扫了辛绚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带娘子来看一些有趣的东西,别无它意。」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全体脸色大变。尤其鬼王,面上已是由青转黑,乌云密布。
「我......不是的......」一双双眼睛注目而来,辛绚舌头打结,满腹冤屈无法言表,真想冲过去掐死戚追,也想撞墙自尽以示清白。
「够了!」鬼王厉吼。
尽管深悉戚追脾性,知道他随口而出的话作不了真,何况那根本不现实......但即便如此,仍有浓浓的震怒难以克制。
「戚追,本座已对你一忍再忍。」鬼王字字凌厉,「你若再不收敛,休怪本座出手。」
「冷静,冷静。」
戚追犹是笑,眸中情绪藏得极深,状似不以为意地摊开双手,「反正,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该是时候离开。」
顿了顿,捋起前发抿唇一笑,「有劳你,替我好好照顾娘子。」
说罢,对辛绚挥了挥手,便径自走上前,与鬼王擦肩而过,越众迈出塔外,直若府邸主人一般,畅通无阻。
辛绚原本还担心他会问鬼王要人,却没想到,他竟走得如此潇洒,虽说是松了一口气,但也难免疑惑重重。
目送著戚追的身影远去,孔书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面对护卫们的复杂目光,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问。
戚追不属於此地,已是事实。
周遭陷入沈寂,直到一把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辛绚。」
接收到鬼王的传唤,辛绚不敢确定这是幸还是不幸,硬著头皮走过去,未及解释,鬼王已转过脸对孔书道:「带他去风露苑。」
「呃?」「风露苑?」孔书与辛绚齐齐露出不解神色。
鬼王看回辛绚,眼中光芒明暗不定,简短说道:「今日起,你住在风露苑。」
随即转身离去,不给辛绚追问或者拒绝的机会。
辛绚望著那抹高大背影,发了好一阵子呆。
今日起?
辛绚蒙住脸,将傻笑埋进掌心。
也就是说,他又可以留一段日子了?嘿嘿,鬼王心底果然是舍不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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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01 2007
风露苑,座落在府邸南面,房屋外建有数座亭台楼阁,并有假山流水,风景上佳。
辛绚更加肯定鬼王疼爱他,才给他安排这麽好的地方。
只是,以後就不能与鬼王睡在同一屋檐下,有点得了熊掌失了鱼翅的失落。
将他带入房间後,孔书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目光挣扎许久,终於抑制不住,长叹一声道:「辛绚,你可知道这风露苑,从前住的是谁?」
辛绚正在把玩花瓶,听见孔书这样问,便走到桌边拉出一张凳子坐下,并请孔书『坐』到桌上来,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问道:「谁?」
孔书眼神复杂,轻轻道出一个,教辛绚如雷贯耳的名字。
「宛离。」
「什麽?」辛绚愕然怔住,「我娘?她怎麽会......」
「唉。」孔书又叹息,叹得疲惫之极,神情却颇有种豁出去了的坦然。
「这些事情,原本你是不该知道的,至少不该现在知道。只不过,老夫听说了你还阳前撂下的话,以及大王跃下井的反常行为......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事态既已发展至此,再恶化也恶化不过,老夫便不愿瞒你。此外,戚追大人带你入千重塔,想必也告诉了你什麽吧?」
辛绚沈吟:「说是说了一些,但没有说得很清楚,关於炼剑的起因......」
「要说这些,」孔书沈痛地闭上眼睛,「也都是你娘留下的债。」
辛绚一呆,这句话......怎麽有点耳熟?
「什麽意思?」听得越多反而越心乱,他急不可耐地追问,「你能不能从头说起?事情究竟是怎麽开始的?」
孔书微一踌躇,喟然道:「好,从头说起。其实早在老夫来到鬼城以前,大王、宛离,以及戚追大人,交情就已逾千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以『挚友』来描述丝毫不为过。」
「......」
辛绚惊呆,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能听由孔书继续往下陈述。
「在千刹鬼城,大王无疑就如人间帝王,戚追大人或如宰相或如元帅,至於你娘......论冥力,她仅次於前两位;论地位,她是最有权利的女子,就如国母,但是她与大王并无夫妻情份,而且性子爽朗平易近人,爱玩闹又爱交朋识友,所以,实在不知该如何比喻。」
孔书为难地笑笑,忽发现辛绚表情呆滞,连忙唤道:「辛绚?你还好吧?是不是太突然......」
辛绚实在太过惊诧,经此一唤,虽当即回过神,但脸色极差,勉强镇静地回道:「我没事,你接著讲。」双拳在桌下暗暗捏紧,指节攥得发白。
看来之後会听见的,还将有更为惊骇的内容,他势必得做足最大的心理准备。
深知他所遭受的冲击,再想到接下来要告诉他的事实,孔书甚感於心不忍。
然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何况他本就是最有权力也最应该知道的人,於是一鼓作气,将话说到底。
「数百年前,天界与鬼界曾发生极大冲突,险些交战,多亏宛离与天界一位神将配合,暗中调查,探出冲突起因,原是天界中几个心术不正的神官捣鬼,这才将事情平息下来,一场恶战得以幸免。但也正因为那件事,宛离与神将的秘密被不意揭开,原来早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就已相识并相恋,之所以配合如此得当,与他们之间的这层因缘不无关系。」
「正如人鬼殊途,神将与宛离断然不可在一起。大王与戚追大人也曾警告宛离,但宛离的执著非比寻常。她平日随和,刚烈时却极度刚烈,反复规劝不动,大王与戚追大人只得沈默,不表接受,但也不干涉。真正的难关,只在天界。」
「与鬼界不同,天界等级森严全无温情可言,神将身份虽高,终究不若宛离受到上级纵容,若不是之前有立功,在他与宛离的私情被公开时,就会被贬下凡间。他虽未下凡,仍被禁止与宛离见面。後来,大王被宛离央求不过,出面与天界交涉。考虑到宛离曾帮忙平息动乱,且那次是天界有愧於鬼界在先,於是勉为其难破例,允许宛离与神将进入人间轮回,做十世夫妻,之後便再不能有任何瓜葛。」
说到这里,孔书眼中浮现深深感慨,低低苦笑几声。
「情,情......饶是宛离那般刚强女子,亦逃不开情字纠缠。她知道,若不接受天界条件,她与神将永无相见可能。天上地下,惟有人间那十世情缘,是他们仅有的机会。」
「走到这一步,虽不能说圆满,也算有个了结,只是,宛离与神将虽获准作夫妻,毕竟身份特殊,不容许留下子嗣。偏偏到第十世时,宛离偷偷生下了......生下了你。尽管很快便将你送走,但事情仍被天界发现,立即将她夫妻二人捕上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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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01 2007
「......」
辛绚呆然不语。
也许是一连串的震撼太多,他竟已被震到麻木,反而激不起波澜。
但是,不激动并不代表不紧张,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对於即将听见的事,心已提到嗓子眼,仿佛随时可能一口吐出来。
他,原来竟是不被允许的生命。
「天界要宛离将你带来,宛离不从,竭力为你求情。」
孔书皱眉看著辛绚,脸上阴影重重。
「最後,天界给了她两种选择。要麽交出你,由天界处理,令你在世上彻底消失;要麽,让你活下来,但是作为相抵,宛离必须死。对於鬼魂而言,所谓『死』,即是魂飞魄散。」
辛绚嘴角抽动一下,失去了所有语言。
选择只有两种,能够生存的只有一个。
而他,现在还好生生地坐在这里......
「缘分已尽,惟有你,是这段情仅能留下的证明──这是後来戚追大人所言。宛离想也不想就选择了你,神将也默许了......你爹的想法,老夫至今不能参透。」
孔书声音极低,似在自言自语,忽面色一正,言简意赅而字字千斤地道。
「大王与戚追大人在场,自然不容天界决定宛离生死,上前阻止,但遭多位天将拦截。他们意在将宛离带走,并不欲酿成大乱,不料,就在与天将交手时,一直跪在宛离身旁的你爹,亲自动手,打散了宛离魂魄。大王惊而分神,不慎为天将所伤,大怒於天庭,後被戚追大人勉强制住,带回了鬼界。」
「经此一役,大王元神重创。就如你所见,恶鬼煞灵,正日渐占据大王魂骸,若不尽快制止,终有一日,会将大王的焦阳阴挤迫殆尽。那夜你出众人意料,令得大王镇静下来,据老夫来看,你大概不意动用了你娘遗留下的能力。宛离最擅长的冥力,便是压制煞灵之气,但你只是情急而发,终归无法灵活运用,并且压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不管辛绚一下子接收太多,承受力是否已到极限,孔书并不停口,前尘後事,一概和盘而出。
「戚追大人曾带你去千重塔,你也听他说及有关炼剑之事,但我想他并未告知你,炼剑,就是为了回复大王焦阳阴,并镇住鬼城骚动。天地万物皆有两极之气,而鬼界的阴气冲突当属最大。作为鬼城缔造者,大王本身就相当於鬼城的存在,无可取代。若没有大王,鬼城便失去空间法术庇护,阴气大乱而解体。以大王自身能力而言,维持鬼城正常运转本不算什麽,只若弹指一挥的事,但在他身负重创的状况下,焦阳阴难免为之而飞速流逝,难以复原。」
「虽说若放任鬼城自生自灭,大王可稍微减缓焦阳阴流逝,但要恢复起来也倍加困难。因为鬼城至今已存有大王相当份量的焦阳阴,并且城自身也具备焦阳阴,如能借由特殊媒介,便可将两方面的焦阳阴提取出来为大王所用。倘若流光凝诛剑顺利炼成,只要将之镇入鬼城阴气中心,不但可帮助大王恢复,并能将鬼城就此稳住。」
辛绚抱住头颅,太多的头绪一时无法理清,只能顺著孔书的话,讷讷地问:「倘若那剑炼不成......将会如何?」
「鬼城必亡。」孔书肃然道。
辛绚脑际轰然一响,太阳穴狂跳不止。
『鬼城若亡......』。
鬼王说过,戚追也曾提过,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竟然......真真确确。
甚至,其中一部分渊源,就是来自於他。
『你可知道,为了让你活下来,你娘付出了什麽?』
付出了什麽?
现在,我知道了......
假如从来没有他,宛离便不会魂飞魄散,鬼王也不会受伤,鬼城更不会面临消亡。
瞬间感到喉咙梗塞,费力挤出仿佛不属於自己的干哑声音。
「那......大王又会如何?」
「大王......」
孔书微一思忖,详尽地道。
「在鬼界,惟有阎王与大王并非凡人死後化成,而是天地间自然诞生的灵魄,亦即是至阴之气的聚合体。倘若焦阳阴失去过多,大王会受煞灵所控,化为以魂魄为食的恶鬼,但从外体吸取而来的阴气终究不纯粹,无法与原本的至阴之气交融,终将毁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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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01 2007
也就是说,鬼王也会......消失?
辛绚茫然瞪著双眼,浑身好似浸在冰窖,不能动弹,不能思考。
孔书的话音,就像从另一个遥远时空传来,飘入耳中,在脑子里空灵回荡。
「流光凝诛剑开始起炼,已有数年时间。提出这一方法的,正是戚追大人。」
孔书说著,困惑与痛惜之色溢出言表。
「但在那之後不久,他却突然说要另辟新城,不容转圜地脱离千刹鬼城,谁都劝不回。他甚至带走了一部分原属部下,看来竟是十足认真。大王震怒,从此将『戚追』於鬼城除名,不准任何人再提及关於他的事。只不过,老夫一路看他们相处千年下来,又怎会不知道,其实大王......」
思绪沈坠,方才意识到扯开太远,孔书连忙将话带回正题。
「要炼成流光凝诛,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极恶之鬼倒算好找,至今只差一个,只是最後需要的清透之灵,它没有明确表征,不便於辨认,并且不若恶鬼那样现存於鬼界,而要到人间去寻。能否寻到姑且不论,单说要从人间带回魂魄,依例都是冥府那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