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御情天————红河[上]

作者:红河[上]  录入:04-01

「大王宽容,准许我留下,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奢望更多。可是正因为如此,若要我整天在府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心里怎麽能过意得去?况且我在蜀山时候忙碌惯了,真叫我闲,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鬼王讶异地看了看他:「你是说,你要有些事情做才舒坦?」
「嗯,什麽都可以。」
辛绚两眼放光,情真意切地看了回去。
「我会做很多事,不论大王有什麽需要,请尽管吩咐。」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闻言,鬼王闭目深思,复杂意念在眼帘後争斗了片刻,终於睁眼道:「既然这样,你就暂时担当本座的贴身小厮。」
话放出来,见辛绚只是垂著脑袋不作声,鬼王挑眉:「怎麽?不情愿?」
辛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心甘情愿。」而且求之不得!
成了鬼王的贴身小厮,待遇自然大大不同,好歹算是一鬼之下万鬼之上......
呃,这样说或许有些牵强,但既然呆在鬼王身旁,能获取外界消息的渠道就广泛许多,兴许还能跟著鬼王出府,正是光明正大一探鬼城的好时机。
说不定神剑就沈眠在哪个角落,等著他去拔鞘呢。
此外,关於娘亲的事,他仍然希望鬼王能为他解惑。虽知现在问了也是白问,但是,如果这段日子自己好好表现,赢取了鬼王的信任,届时再问,多少会容易一些吧。
如此一举多得的好事,他又哪可能不情愿?之所以不抬头,只是不敢让鬼王瞧见他憋笑憋得走形的脸罢啦。
这些小谋小计,过往从没有谁敢在鬼王面前行使,并且使得如此堂而皇之,鬼王也就不善此道。
再次端详辛绚,因为裹著不合身的宽大披风,衬得辛绚格外单薄,再一结合他所述的悲惨际遇,鬼王说不出是何感想,心思飘然行远。
为了安抚辛绚情绪,而让他贴身侍奉,著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今鬼城中的居民,认得宛离的固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正如他与孔书牟剑戚追,一眼就能看出辛绚与宛离渊源极深,相信其它人同样看得出。
辛绚好动,万一跑到府外被认出来,到时,就是他也封锁不住消息。
一旦传到冥府,阎王势必会有所行动。而更为棘手的情况,是假如惊动到他最不想扯上瓜葛的──天界。
辛绚在鬼城露面,其来由本身很简单,但若是牵扯到身份,那便是一言难尽的麻烦。
所以鬼王才将辛绚制约在眼皮底下,就是要赶在麻烦出现之前,隔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贴身小厮。
相同的四个字,对於各有心思的双方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虽然目的互不抵触,但毕竟都是抱著依己而行的初衷,这一对新生的主仆之间要如何相处,就有待观瞻了。

23

现实与理想,往往有著天壤之别的出入。
虽然说,身为贴身小厮却还懒觉睡到正中午,确实有失职之概,但是......但是!身为主子的,又怎麽能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抛下侍从走了呢?
鬼王这个主子,根本做得毫无诚意!
将就著在炕案上睡了一夜,醒来後发现已人去房空的辛绚,简直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所谓贴身小厮,只有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才有资格耀武扬威,否则,就什麽都不是。辛绚并非不明了这一点,但还是非常勇敢地,亲身去验证这句话的正确性。
果不其然,他非但迈不出府邸大门,就连向鬼卒们问及鬼王去向,也只换得模棱两可的响应。
──大王出门了。
废话!谁不知道他出门了?关键是他死去哪里了,几时滚回来?
以上,辛绚自动省略掉两字,并极之委婉地问出最後一句。得到的答复亦相当统一。
──不清楚。
辛绚咬牙又咬牙,忍下一肚子的光火,忿忿不平回到房间,在房里焦躁地踱来踱去。
时间宝贵,实在不该在这里浪费,可是鬼王警告过,如果他再出逃,二话不说,立刻送走。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鬼王许可,名正言顺留在鬼城,若只为一时憋不住气,弄得连这仅有的特权都失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但是干等未免无聊,辛绚认真一琢磨,反正闲著也是闲著,不如将鬼王的房间整理一番,既尽了他身为小厮的职责,还能有额外的两点好处。
首先,鬼王回来看见房中干净整洁,说不定心情大悦,到时候要想提什麽要求,也就比较方便了。
除此之外,在整理过程中,也许他会非常『不小心』地,翻出什麽机密之类的文献,然後更加『偶然』地,瞄见了与神剑相关的讯息。
嗯嗯,要是真能这样就最好啦。辛绚越想越投入,掩嘴偷乐了好一阵子,才收起傻笑,著手干活。
只是,想虽想得容易,真要实施起来,却发现困难重重。
鬼王的房间内,莫说脏物,连一粒灰尘都找不著。书册笔墨,全都依个人习惯,摆放得整齐有序。
外物尚且如此,那些较为私密的东西更不用说,必然是一丝不苟。辛绚都不敢随意打开哪面柜子,生怕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床?床就别提了。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有谁曾在上边躺过。
辛绚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地方下手。
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辛绚倍受打击,踉跄地退了两步,背後忽然触到硬物。他回过头,正看到一只高度及胸的黄花梨灯架,以及吊在架上的白玉灯,!当倒地。
辛绚蹲下身,捋起一捧白玉碎片,只觉得欲哭无泪。
不止鬼王,连鬼王的东西,也个个都跟他作对。
好死不死,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一抹高大人影出现在门中央。
世间有这样一种人,只要他来了,就算你不去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者是谁。
他就是拥有如此庞大的存在感。哪怕他本身其实是鬼。
完了!辛绚心中大哭。他还没想好脱罪的措辞,鬼王怎麽就回来了?
掌中的白玉碎片凌乱陈尸,罪证确凿,辛绚直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急中生智,用力合紧手掌。
被刺穿的痛楚汹涌传来,辛绚忍住闷哼,摊开手一瞧,登时傻住。
细致白嫩的手心,多出一道道长短不齐的伤口,有的伤口甚深,偏偏,就是不见一滴血。
正所谓人一急就昏头,就像他,竟忘了自己身为鬼魂,何来的血肉?
绕是鬼城中的空间法术再强大,感觉有多麽近似於人间,可有些本质上的东西,始终是无法替代的。
少了那几滴鲜红的血,凄惨度无疑大打折扣。
苦肉计......惨败!

24

要不要改用眼泪攻势?辛绚思量。可是,昨晚他已经哭了太久,哭到在鬼王眼皮底下累得睡著,现在想叫他哭,恐怕拿鞭子抽都不起效了。
在他脑筋乱转的时候,鬼王却已来到他身後,对状似发呆的他出声唤道:「辛绚。」
「啊......?在!」
警锺敲响,辛绚腾地起身立直,面对鬼王目不斜视,直若一个等著挨批的小小兵。
然而鬼王并未显露愠色,面无表情地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一遍,淡淡道:「衣服很合身。」
辛绚一愣,垂下脸,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
一件蓝白相间的缠枝花纱单衫,一条黑!,简单而又相当清爽。他醒来後看见它们摆在桌上,明显不是鬼王的尺寸,於是就拿来穿了。
虽然早猜到这是鬼王为他准备的,但是猜想和亲耳听见,所得感触到底是大有不同。
要知道,当时穿上衣服的时候,他还在肚子里将那狠心抛下他的鬼王咒骂得一塌糊涂,合该天诛地灭。
哪像现在,只晓得美滋滋地笑,若是有尾巴,简直要翘上天去了。
不能理解他在傻笑些什麽,鬼王皱眉,又道:「手给我。」
「哪只手?」辛绚眨眨眼睛,反正心情好,索性将两只手都伸了出去。
「右手不必。」
这样说著,鬼王从袍袖内取出一只手镯,弹开嵌扣,然後握住辛绚的左手,将手镯戴上去,再卡紧嵌扣,才将手还给辛绚。
整个过程,辛绚看得两眼发直,嘴都合不拢,因为实在太惊讶了。
他他他送我手镯?这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在辛绚脑子里飘来荡去的,只有这样一句越来越大声的疑问。
辛绚神奇的表情,总能令鬼王不著边际,不可理喻地瞥了他几眼。
「有没有哪里不适?」鬼王问。
不适?......
辛绚嘴巴一合,脸色尴尬地摇摇头:「没有啊,很好。」
他以为,是自己未加遮掩的古怪表情引起鬼王误会,当成是他不适的表现。
但事实上,他严重地会错意了。
「那就好。」鬼王颔首,「今後,这只『觞玉髓』就留在你身上,你不必尝试取下来,因为凭你是取不掉的。」
听到这里,辛绚终於从方才的混沌中全然跳脱,机敏地察觉到事有蹊跷。
「觞玉髓?是什麽?」他谨慎问道,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向那只银中透红的手镯。
仔细一触摸,他才发现,手镯表面刻有花纹,抑或是......文字。
「是什麽,你不必了解。」
鬼王双臂抱怀地望定了他,声音依旧稳静,没有起伏地道,「总之你记住,从此後不可再妄用仙术,否则,本座也帮不了你。」
闻言,辛绚只觉双手双脚齐齐发冷,心里已然省悟些许端倪,但仍不肯死心,坚持要从鬼王处追索答案。
「......为什麽?」他讷讷地问。
「你每施一次仙术,将承受原先百倍的负担。以你这种鬼气尚不完全的魂魄而言,你是受不住的,倘若你非要乱来,那就只能等著魂飞魄散。」鬼王倒也合作,一五一十坦言相告。
但是辛绚很明白,鬼王之所以如此坦白,并非为他本身考量,而不过是要让警告更有力,让他服从得更没有余地,仅此而已。

25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大起大落来得太快,任谁都难以接受。
一向懂得随遇而安的辛绚,在一瞬间,也禁不住感到相当的愤怒。曾经穿在身上很舒适的衣服,恍若长出了倒刺,扎得他浑身都疼。
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辛绚忽然觉得,有必要重整与鬼王的相处模式。
迄今为止,鬼王一时一变的态度,越来越让他无所适从。假如长此这样依附而行,心情如何姑且不论,他就是有多少招也不够拆,他亦不想再为之绞尽脑汁,疲於应付。
当一切都无容转圜,而本人也不愿再後退时,就只剩最後一条路可走──置之死地而後生。
死就死,本大侠豁出去了!
「用得著这样吗?」
辛绚眉尖轻挑,向鬼王晃了晃左手。腕上的觞玉髓箍得紧,并未跟著晃动,仿佛隐喻著对他的不可摇撼的约束。
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奈,辛绚嗤嗤发笑,「如果我自甘安分,戴这种玩意只是多此一举。但如果我确实有心要如何,我自会想方设法毁了这个。偶尔用上一两次仙术,我应当还不致灰飞烟灭吧。」
鬼王面色微震,目露错愕地回视辛绚。
辛绚的反应,又何尝不是总在鬼王的意料之外?
竭尽所能顽抗的,是他;哭哭啼啼求助的,也是他;直言不讳挑衅的,却还是他。
鬼王像在说著『真是无法理解』般地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无须白费力气。『觞玉髓』是由本座给你戴上,除了本座,没有任何外力能将之取下。」
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再听见如是答复,辛绚并不十分意外或沮丧,只是唇边,仍不觉浮起一丝苦笑。
「也就是说,」他自言自语般低低道,「我要想摆脱它,就只能连这只手一起摆脱?」
鬼王一诧,尚未来得及制止,辛绚已飞快从地上拣起一片较大的碎玉,往左手腕处一挥而下。
疼,疼得钻心噬肺。然而碎玉虽有缺口,终究锋利不足,加之辛绚并未用足全力,这一割过去,只在皮肤下拉开一道深沟,而未能令手与身体脱离。
「辛绚!」
鬼王又惊又怒,夺走碎玉,一手揪起辛绚前襟,几欲出口的痛骂在嘴边挣扎几许,终是咽了回去。
鬼王从袖中取出一颗鸡蛋大的圆珠,将其紧紧压在辛绚伤处。圆珠放出浅淡蓝光,光线不断钻入伤口之中,不一会儿,伤口便完全愈合。
而圆珠,却显而易见地缩小不少。
辛绚本就好奇心浓重,陡然见到这玄妙绝伦的情景,一时竟忘了当前处境,瞪大双眼,疑问的目光移至鬼王脸上。
鬼王薄唇抿得弦一般紧,沈默翻过辛绚的手掌,又将圆珠塞进他伤痕密布的掌心里。
辛绚讶异不已,越发捉摸不透鬼王心意,想要解读,他却始终不响应自己视线。
「别再任性妄为了。」
猜疑间,鬼王忽而开口,声音冰冰冷冷,口气中却有几分掩不住的无可奈何。
「辛绚,限制你的行动是为你好,你要牢记这一点。」
听得这番话,原本还算冷静的辛绚眼光骤变,猛然气上心来,将圆珠使劲摔在地上。
他的发作来得突兀,鬼王也不由得略为一怔,眼神微愠地向辛绚看去。
辛绚表情讥诮,恨恨质问:「为我好?什麽叫为我好?我怎麽都听不懂?」
许是气极,此刻辛绚无所忌惮的爆发,竟异常地气势夺人。声音高亢响亮,话语一气呵成,全然不容他人插口。
「我只知道,对一个人好,至少会愿意听取他的想法;不会在他身陷困境时咄咄相逼;更不会不经征询意见,就给他戴上用来束缚他、更可能将他毁灭的鬼东西!」
辛绚停顿下来,看著鬼王阴晴不定的脸色,忽然想冷笑。
「难道说,这就是大王与众不同的示好方式?想我只是区区小厮,要切要剐要蒸要煮全凭主子一句话,但是这份好意,我恐怕承受不起。」
鬼王大怒,肩膀轻轻一摇,却被辛绚抢先一步,昂著头逼至面前。
「又要打我是吗?」
辛绚真真正正豁出去了,激动得微微泛红的眼睛,用力瞪了鬼王一眼,扭过脖子送上右颊,字字铿锵道,「打吧,你打吧!这也是你对我好的方式?那就尽情打吧!快打,打成猪头,越能说明你对我有多好。」
鬼王威严如山,从来都不容置喙,何曾遭遇过如此轻狂的挑衅。
「你!」牙缝中磨出这一个字节,鬼王怒得脸色铁青,却始终没有动手。
宁可忍到内伤也不发作,不单是因为有意识地排斥著辛绚方才的话,更因为他知道,若是他怒不可竭的一掌下去,辛绚即便不魂飞魄散,也免不了严重受创,非十天八天恢复不了。
真到那时,辛绚又该记恨他到何种程度?
他无意博得辛绚好感,但如果被辛绚横眉竖目,却仍是相当不舒服的一件事。
矛盾纠结间,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只觉胸膛被撞出一记闷响,再看时,竟已被辛绚拦腰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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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理由。」
辛绚的声音沈闷,自鬼王胸前幽幽飘上。
「翻来又覆去,我现在也不知道你是好是歹......但是最低限度,我应该知道,为什麽我只能被如此对待?为什麽你连『觞玉髓』都用上,就是不肯放松我分毫?我究竟是哪里招你如此紧张?你,你又到底是对我......对我......」
口里混乱了半晌,始终吐不出个所以然,辛绚挫败地一跺脚,咬牙道,「算了!总之我要一个理由,给我。」
无论何事,只要有充分理由,即便要为之装疯卖傻乃至扮女装,对辛绚而言,都没有什麽不可为。
同样地,倘若鬼王至今的所作所为确有必要,那麽,要他忍气吞声,老老实实纳下『觞玉髓』,也并非毫无商榷余地。
纵然......不甘是在所难免。
接到他的要求,鬼王面色渐渐沈下,本欲用以推开他的双手,静静垂在身侧,轻握成拳。
理由?
问得好。
不管是神是人还是鬼,行事无非自出有因。然而,辛绚所追寻的答案,怎能用只字片语说得清?其中份量,又岂是辛绚堪能承受?
鬼王握住辛绚肩头,沈沈问:「倘若将来你寿终而亡,你会选择轮回往生,还是来这千刹鬼城,暂别尘世?」
鬼王的不答反问,著实令辛绚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认真思索。
这问题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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