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喝喝看?你有喝过吗?」
「喔,好啊,我听过名字,但没喝过。」
「不要拿给他喝。就这个,帮我包一斤。」
「冲你这句话,我拿店里最好的东方美人出来,这个一斤是吧?」终究是茶行的小开,很熟练快速的把茶封好,然後取了茶回到位置上,拿出另一只壶沏起新茶。
学长看眼前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也觉得有趣。
「为什麽不让我喝?」
「哎呀,何必问他,你喝了不就知道?」小开愉快的看了学弟一眼,打断学弟说话的机会,将茶放到学长前面,香气馥郁,呈现漂亮的琥珀色。
学弟持续沉默,学长发现杯子不怎麽烫,然後喝了一口,惊讶於它甘醇浓郁的口感以及入口的甜味,也很快的明白学弟为什麽不想让他喝以及眼前的人为什麽笑得这麽乐,不由得跟著呵呵呵的轻笑著。
中国年 (8)
「懂了吧?很好喝吧?」
「没想到这麽甜,这个怎麽卖?」
店小开听到学长说要买,笑容一僵。
「你要买?」
「嗯,怎麽了吗?」
「欸......你刚才喝的那杯大概是两万块,你确定你要买吗?」
「这麽贵?」没进过茶行的学长总算亲自体验到茶叶的天价。
「因为那是店里最好的,平常想喝的话,他买的那种就已经很好了,那个是一斤一万二,你可以只买半斤。」
「那就半斤吧,这里应该是只能付现不能刷卡,你知道最近的提款机在哪里吗?」
「钱不够?让他帮你付就好啦,客气什麽?!」
店小开说得理所当然很愉快,看著店小开的学弟表情则是小不爽。
「学弟?」现况很微妙,学长侧著头轻轻询问。
「嗯?」
「你是不想付钱还是不希望我买这个?」
「......你如果买了这个回去你打算怎麽办?」
「一半给家里,一半自己喝。」
「......所以最後一定是我泡给你喝吧?」
原来如此。
「这又不是糖的甜味,买回去是我喝,没关系吧?我又不会强迫你喝。」
骗人......哪一次你不是死缠活磨要我喝一口那个超甜奶茶......
「咳咳,两位,你们这个问题麻烦等等私下解决,然後,你还有要买什麽吗?梨山的玉露金萱要不要看看?」
「嚐嚐看玉露......?你带著茶具要去哪?」
「带你们去里面客人专用的小客厅,等等我有事,有个客人约了时间要来,放你们在外面不好,我泡好东西放著,你们就在里面顺便讨论一下到底买不买。」店小开说的促狭,开了炉子,注了水,很快的泡好四泡茶温著,便放下他们回到前厅整理茶具。
小客厅里一时很安静,学长啜著茶细细分辨味道,还在想著要怎麽说服学弟帮他垫这笔钱,学弟却伸手拿走他手上的杯子,在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贴上热吻,让他只能在晕眩与被挑起的情欲间,恨恨的抓著这个几乎让他忘记抱怨的家伙。
带有茶叶甘甜香气的吻从浓烈转为半哄半骗,学长几次想把人推开都失败,温暖的气息和体温任性却温柔的包围自己。
学长半赌气的回应,然後暗自後悔这里不是赌气地方......学弟却比他想的还要有自制力。
轻轻的松手,柔柔的舔咬著嘴唇,感觉嘴唇又麻又肿,两人靠得很近的气息都很乱,又渐渐在学弟眷恋的厮磨里缓缓恢复,原本捧著头的手圈在腰上,学长才发现自己现在几乎半躺在学弟身上。
身体有些发软,被这样抱著很舒服,抱著自己的人很规矩。
本来想骂人的冲动也消失了,说不定这个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里的这张沙发,就算明知道不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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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学长还是买了。
回家後的夜里,学弟在自己的房里泡著新买的阿里山珠露,卷著毯子,在茶香里延续白日的记忆。
学长的确没有足够的现金,但是他有支票,整本空白的支票是早上才去银行换的......真的很刚好,不过,早该知道只要扯到钱,学长就不能以一般学生的状态来判断,看学长那时候轻松地签支票买了比预定还多的茶叶,其实很想笑。
珠露回甘的香气甜味自舌根与喉咙扩散,其实,他并不讨厌甜食甜味,只是没那麽喜欢,有好吃的当然还是会吃。
只是比较喜欢不甜的,甜味,再清爽再自然,只要稍稍的超过了,就会很腻。
带著蜂蜜香的东方美人只是对他来说太甜。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也平稳的让人害怕。
离开学校,回到家,才发现自己会不自觉的比较时间的差异,会在等茶水变凉的时候想起那个在红茶里狂加糖的人。
然後许多的细节琐事酝酿成叫做思念的东西,意识到自己也养成了习惯。
觉得惊恐。
虽然是自己决定的事,依然还是觉得学长很有趣,偶尔的反击里感到可爱,小受挫折也无法生气。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很少为一个对象思考这麽多,也从未真正的让人如此贴近他的生活......但如果在改变与被改变里同时感觉到恐惧与快乐是爱情的本质,现在才开始有恋爱自觉的自己果然很可笑。
难怪学长会生气。
带著苦笑,又替自己到了一杯,冷天的夜里凉的很快,触手只剩稍热的温度,香味也随著温度渐渐稀微黯淡。
其实有一点想收手,想......逃跑,只要放弃依旧可以从容自若,享受游戏,偶尔想起的时候空虚寂寞,但会一直很随意快乐。
中国年 (9)
不想让自己的蠢样子被发现,不想被嘲笑,最近,越来越在意,因为对象是学长而格外在意。
差距好大......专业的知识与技术,明确的人生目标,财富。
也许,并不是两年後选择结束,而是自己只能拥有这两年。
因为想要拥有,所以看见了距离。
不想考研究所的人考上了,喜欢现在的生活,觉得思考与实验痛苦而有趣,在看到新方法跟数据时会感到兴奋好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念,也不知道毕业之後做什麽,唯一明确的只有追求快乐,而现在,连这个也不明确了。
人在挑选东西的时候总是看上能力以外的事物,向往或憧憬,欲求,努力得到......有人是无法久留,也有倾家荡产,或是一辈子得不到。
那认真的眼眸对自己而言太好了。
冰透的茶滑过喉咙,寒冷的感觉让人回神,学弟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想了好久。
自己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是很难放弃的,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办法看著学长跟别人在一起,在忘却自己之後向自己以外的人露出释怀的笑容。
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现在更讨厌了,人只要有了自觉,器量就出乎意外的狭小。
想要欺负他,逗弄他,看遍那张脸的每个表情,好想这麽做。
曾经可以,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学弟放下茶杯,以温开水漱口後倒回床上,轻轻的阖上眼。
下次见面,就是回实验室的时候......老妈...会花多久的时间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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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跟学弟两个人都不是习惯每天通电话,黏得很紧的那种情侣,而学长家那边,每到过年该走动客套的一个少不了,其实也很忙碌。
学弟再次听到学长的声音是年初三,电话彼端的声音一开口就问他人在不在台北。
「嗯,怎麽了?」电话彼端的声音不少,有种在空旷环境人多的感觉。
「什麽怎麽了,不是约好要看电影?你现在人在哪里?我开车顺便绕一下,他们都已经到华纳了。」
呆滞,听著电话那头的背景对话,学弟非常快速的做出反应。
「啊,糟糕,对不起,在外婆家都忘记了,学长要从哪过来?嗯,那我就搭捷运到那里碰头,稍後见。」
学弟挂上电话,拿起围巾外套,检查钱包,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的父亲把视线从电视机移到他身上。
「儿子啊,约好了要出去?」
「嗯。」
「记得跟你外婆舅舅舅妈打个招呼,晚餐不回来吃就打个电话,别让你妈碎碎念。」
「嗯。」
「自己的事自己要想清楚,父母也只求你们无病无痛饿不死,再多的我们也管不了,但是自己要会打算,别後悔了,尤其你......我们说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爱听,算了,快出去,玩久一点,反正吃饭的时候家里人多坐不下。」
父亲说到最後眼睛根本不看自己,听烂的句子里却多了以前没有的东西。
「嗯,那我走了,应该不会回来吃晚餐。」
穿上鞋,关上门,户外乾冷的空气刺上皮肤,学弟抬头看著台北一直很难晴朗的天空,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父亲的话究竟是妥协还是接受。
不能高兴的太早,不能期待的太高,这是自己的事,理想是需要时间的。
寒冷与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让学弟在移动的路上不自觉的放空心神,近乎呆滞的看著捷运的启动与停止,看著进进出出的人,突然觉得这样看著也很好。
不能太贪心。m
出了站,靠在墙边,轻轻的笑了,最近,变脆弱了......情绪变的很容易起伏。
「在想什麽?」
靠得很近的声音,浅藏著愉悦的笑声,好像很认真的想知道,好像又不是。
「没什麽,学长不是说要开车?」挂著微笑的人站在身边,有种莫名的充实。
「停好了,附近走走再上车吧,好不容易才出来。」
学弟看学长松了口气的表情,脑中闪过老妈常看的连续剧剧情,想同情却又很想笑。
「刚才电话里好多声音,这样闪人不要紧吗?」
「被迫跟与家里往来长辈家的小孩一起行动才有问题。比自己小的有代沟,跟自己一样大的要有器量风度,比自己大好说话却没几个,老人家满脑子都是亲上加亲,再不落跑就撑不下去了。虽然我爸妈是不太在意,但我还是会做做样子,总不好让他们太为难。」
两人坐在捷运绿荫下的长椅上吹风,学长呼了口气,揉著因为营造自然表情而疲劳的脸,眼神却没有太在意。
「不讨厌吗?」
学弟的问题让学长笑了笑。
「我们家没有所谓有钱人的规矩,真正很有钱是到我爸那一代才开始,所以并不会很讲究排场,往来的长辈自然会有你喜欢或不喜欢的,比较麻烦的是长辈的小孩,有些还蛮幼稚可笑的,但一年也就这一两次,笑笑就算了,那种程度还真没办法生气,会觉得当父母的很可怜。」
「可以想像。」简单来说就是讨人厌的死小孩变成很有钱有影响力的死小孩,从讨人厌进化为可笑到无法生气,但还是很讨厌的那种。
「我觉得......应该比你想像的程度温和一点,没那麽糟,只是想法比较随便。现在呢?要去看电影吗?不看的话我们两个回家都没办法交代吧?」
中国年 (10-完)
「也是,」跟著学长站起身,微微缩了脖子。「学长什麽时候回学校?」
学长拉开银色的JAGUAR车门,示意学弟上车,自已坐上驾驶座,稍稍数了下日子。
「大後天吧,大部份的人都是那个时候回实验室,今天初三,你那个学姐A大概明天就回去了,怎麽,你呢?」
「明天或後天,留在家里也没意思,回去实验室看看Paper做些实验,开学以後会比较轻松。」
「还真认真,有没有意思要直升?」熟练驾车的学长轻松转动方向盘,这种应该是轿跑车的车款开在台北市,其实有点可怜。
「直升......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念博班,学长就直接问我要不要直升。」
等待红灯,学弟的表情带著苦笑,思考却茫然且空白,让学长看的不明所以。
「这种事情为什麽要犹豫?有什麽好犹豫的?想念就念,家人应该不会反对这种事吧?!」
「是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念博士班,也不知到离开学校之後要做什麽。」
学长听了之後捂著嘴撇过头,微微红了耳根,肩膀却看得出在笑。
「在笑什麽?」不知道为什麽不生气,只觉得好奇。
「......被污染了。」学长还是没有放下手,看著人行号志灯的读秒,就是不看学弟。「听你这麽示弱茫然,我觉得好得意啊......」
学弟听了微微一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确是不会说出口,不管是面对谁都不会说。
想著,学弟轻轻笑开了脸,贴向驾驶者的耳边。
「所以想笑?」
「嗯。」
「手放下来。为什麽捂著?」
「不知道。」也是......明明很得意......
「因为太得意了所以不好意思?你不开车吗?」
己方车道已经转换为绿灯,前面的车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後面的车应该正想按喇叭问候这台车到底在干什麽。
放下手,学长猛踩油门,迅速的钻过车阵,被作用力甩回座位的学弟别说看到表情,撞到一下还有些痛。
开在车阵前端,速度维持在速限的最大值,学弟细细的闷哼让学长得意的发出哼哼的笑声。
「怎麽样,开车技术不错吧?」
「小气,给我看一下又没什麽。」
「哪能每次都让你称心如意!?如果不知道,就念吧,你其实还是很喜欢实验的不是吗?」
「是啊......」
「能知道自己喜欢就不要轻言放弃,有多少人迷迷糊糊很痛苦的念完博士硕士,能有快乐做一件事的机会,当然要试试吧!?」
「学长真的很喜欢做研究。」
「也没有很喜欢啦......」
「......等我念博士班的时候,学长应该毕业了吧?」
开车的人愣了一下,不小心抢了黄灯。
「什、...这是你不想念的原因?」
「少了高人相助,我应该会没办法毕业吧。」
......学弟......想要我陪你就明说好不好......
「我才博二欸学弟,很拚很拚的话是博三毕业,一般轻松的话是再花两年半,而且以你的情况,不用我帮忙也没问题。」
「学长这麽希望我直升?」
「虽然直升有直升的缺点啦,但我觉得你很适合,而且,你直升的话,加你那学姐G,我们就可以来做大型实验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什、什麽!不要想歪!你还有半年可以考虑好吗!?你硕一申请是来不及了,你应该是硕二申请,下定决心的话学分要趁早修一修,还好你实验快做完了,照进度你硕二本来就很轻松......干麻?」
「没什麽...那学长呢?博士读完之後呢?」
「我想在研究所熬到兵役期只剩一年再毕业,当完兵......回实验室当助理休息一下,抓回手感,然後拿著老师的推荐函出国......嗯,大概是这样。」
「不考虑替代役?上次好像听说还有在中研院服替代役的,还是可以做研究,比较轻松吧?」
「不好,耗太久,完全被绑死还做白工,早死早超生一次痛快比较好,反正才一年,考上军官做文书的话更清閒,一年之後想去哪里都可以。」
「出国啊......有钱真好,我现在所有的个人财产,大概只够买去美国东岸的来回机票吧?」
停车,下车,听到学弟的口气,锁上车门的学长皱了眉头。
「什麽有钱真好!?我高中的时候可是每天当菜篮族的好吗?!除了期货没赚没赔之外,基金股票我也是有很认真的在顾,不然哪那麽多钱!?我很穷的好吗?那些是出国後的生活费!你懂不懂啊!?」忿忿的说完,往华纳的方向走去,走没两步,像是想到了什麽,又笑笑的回头。
「欸欸,学弟,你说你的钱够买到美东的来回机票?」
「嗯,怎麽?」好久没看见学长笑得这麽专业灿烂,感觉怀念的同时,心中警铃大作。
「把钱给我,我们後天去开户吧?」
「......什麽?」第一次,从头到尾都在状况外。
「什麽什麽,没钱是吧,帮你操盘,保证不亏,我有瑞银的户头,不喜欢台湾的还可以帮你买国外的,怎麽样?」
「瑞...瑞士银行?」
「是啊,国际交易用瑞银比较方便,而且他是专员制,保密跟服务性都比较好。」
学长嘴上在回答他,愉快的眼神表情却已经完全不在这个世界,运作中的大脑似乎已经开始构思要帮他投资什麽。
学长上次拿出支票的时候虽然惊讶倒也还好,这次就真的有见识到的感觉了......只要扯到钱,学长真的不能使用一般标准,瑞士银行跟国际交易,不知道名字或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究竟有多少,真是数都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