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洲（第二部）————落熔璧[下]

李风想了想答话："听门房说象是回来了，我没见著。哦，刚才倒是见著树儿了，捧著个小炉，说是从状元府拿来的！"
兰若想起沁兰院里专门用来熬药的小灶，皱眉道："王府里什麽没有，偏偏从外头拿个小灶来？"
李风也皱起了眉头："我也这麽说来著，可树儿说这小灶他用得惯了，王府里的还有旁人要用，反正小灶放在状元府，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拿过来用用。"
兰若沈吟片刻道："我去小洲那儿转转！午膳就和他们一起吃了，一会儿你让人送过去。"李风恭身承应。
兰若缓缓向著关洲住的小院走去，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生姜的刺鼻味，忍不住又皱起了眉：树儿在做什麽？放这麽多姜！
他推了推院门，竟没推动，应是被人从里头拴上了，眉头深蹙：大白天的将门关得这麽紧做什麽？
侧耳听了听，里面传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兰若忍不住敲了敲门，提高声音："树儿，你在里面吗？开开门！"
树儿正在仔细地熬著姜汤，听到门口传来兰若的声音，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了门。
兰若进了院子，瞧瞧炉上正煨著的小锅，问道："你在煨什麽？一股姜味！小洲在屋里吗？"
树儿垂著头不说话，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兰若见他不答，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自己朝屋里走去。
树儿心里一格登：少爷现下这麽伤心，让他瞧见了可不好！急步走过去拦住兰若："王爷，少爷去上朝了，还没回来！"
兰若皱眉："我听李风说，门房见著他回来了！"
树儿一听谎话被戮破了，索性硬著头皮又找了个借口："少爷，昨夜没睡好，现下在屋里休息！"
兰若笑了起来："他休息便是，我不会扰了他的。再说，以前哪次他休息时，我不能进去了？"
树儿见这主儿不听人话，一咬牙，索性张开双臂挡住了房门："王爷，今天你不能进去。"
兰若俊脸忽地一沈："树儿，你今日是怎麽了？还不快闪开！"
树儿脸色微黯：为著少爷，今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进去！
兰若见他仍是拦著，脸上已显出了几分怒意，正要发作，屋内传来了关洲清朗的声音："树儿，是王爷来了吗？"人随声到，已开了门立在檐下，脸上笑眯眯地，看不出半点方才的颓丧之相。
树儿回头一瞧，心里一痛：少爷，你又要忍了吗？他默默地让了开来，瞧了瞧关洲有些苍白的脸，慢慢走回炉边，怔怔地盯著炉上煨著的小锅。
关洲笑嘻嘻地望了望天空："天气可真不错，我与树儿昨儿初进王府，很是兴奋，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下朝回来就困得很！树儿方才不懂规矩，你可别见怪！"
兰若眉间的褶子仍未化开，瞧著关洲，开口问道："你怎麽了，脸色这麽差？"

第四十二章
关洲微微一愣，抬手摸了摸脸，旋即笑道："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有些疲倦。"
兰若定定地瞧著他，隔了半晌忽然问了一句："可是碰到了什麽不开心的事？"
关洲知道他善於察言观色，自己必是被他看出了什麽端倪，暗暗苦笑：不开心的事吗？我这份心思说了给你还不是徒惹笑话！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连眉眼也弯了起来："便是有什麽不开心碰到这样晴朗的天气也被融化了。"
他夸张的跳了出来，拉著兰若的手坐到院中的石桌边，问道："你昨日进宫情形如何？"
兰若疑惑地瞧了瞧他，缓缓道："我与兰显见著面了！要不然，你以为府里怎会有了那麽多狮子头？"
关洲笑道："也多了那麽多人头！"他想起今天下朝回府後遇到的事情，连忙问道："王府里有一个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愧树的，你还记得？"
兰若点点头，不解道："那原是个空院子，平常府里没人愿意靠近那边。"
关洲嘿嘿一笑，将自己今天早上跟踪了几名太监宫女，听得的一番话统统说了出来。
兰若笑了笑："兰显真是沈不住气，这麽快便动了手，他这几年的皇帝都白做了。"
关洲不置可否，突然大声嚷道："树儿，你做的什麽？这麽大的姜味儿？"说著站起身来跳了过去，瞧著炉上煨著的小锅，眼神微微一沈，旋即笑道："我来瞧瞧！"
树儿知道他的心意，一把拦住了他："别动，我试试炉子，熬了些姜汤。"抬头笑了笑："以前都是用来熬药，不知道做菜好不好用？"
兰若接口道："府里的菜色吃不惯吗？"
关洲回头扮了个鬼脸："我还是喜欢吃树儿做的菜！"
兰若皱了皱眉："树儿可以去厨房做，这小炉子煨煨汤水倒也罢了，岂能做得饭菜？"
关洲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松了开来："厨房太忙啦，树儿单独做给我一个人吃，有个小炉子就够了。"
树儿垂著头，仍是盯著小锅：王府的厨房在哪儿啊？唉，便是知道在哪儿，岂是我想做便做得的，何况是单为少爷做饭！
炉上的小锅四边冒出腾腾的热气，树儿不再往里添柴，低声道："姜汤熬好了。少爷，你要不要尝一尝？"
关洲仍是笑眯眯地："你真是有心思，让我喝姜汤，无缘无故地想熏我吗？"
树儿鼻子酸酸的，一滴泪滑落下来，忙伸手擦了，笑道："可不是，都把我眼泪熏出来的，这小炉子火力够大啊，炒菜肯定没问题！"
兰若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小洲，你坐过来！"
关洲瞧了瞧他拍的石凳，走了过去，却坐在兰若的对面，脸上仍是笑得阳光灿烂，装模作样地四下里瞧了瞧："这院子真是奇怪，倒处都摆著石头，原来谁住在这里？"
兰若眼中升起一丝怀念："这里原是三哥的起居处，後因我喜欢院子临水，三哥便与我一起搬了过去。"
关洲眼神忽地一黯：我又选错了地方！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手抬了起来，摸向了石桌上放著的茶杯。
树儿心里一抖，忍不住看向关洲：原来是三王爷的住处啊......
关洲提起茶壶，摇了摇，笑道："树儿，你也别忙著熬什麽姜汤了，烧壶水吧！王爷来了这会儿，连口水都没有。"
树儿不吱声，默默地拿下了炉上煨著的姜汤，提起一旁打满水的水壶，放到火上，添了几把柴火，烧了起来。
兰若提起空的水壶，晃了晃，眉间已有怒意："这帮奴才，竟连热水都不曾送来！"
关洲笑道："别生气，想必府里突然多了两个人，他们照顾不过来也是有的，过段时间便好了！"
树儿黯然：少爷，你仍要住下去吗？恨恨地又添了两把柴火。
兰若仍是不满："几年不曾回府，他们懒散了许多，许是李风过於惯著他们了。"
关洲不以为异："过段时间便好了，你不必为这种小事不高兴！中午在这儿吃吗？树儿今天去搬炉子，买了不少好料，我让树儿烧些好的菜！"
兰若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便是不愿在府里厨房烧，买菜也不必树儿亲自去吧？"
关洲一愣，忽又笑了开来："亏你还曾做过酒楼老板，买菜这种事，需得做菜的人亲自挑选，才能挑得好的食材！"
兰若点了点头："原来府里的厨子不会挑选食材。"
关洲又愣住，树儿叹了口气，替他解围："我今日去状元府拿了小灶过来，顺路便买了些食材。"
兰若仍是定定地瞧著关洲，柔声道："小洲，你有心事！"
关洲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勉强裂了裂嘴道："你说心事啊，那可多了去了，最大的心事便是早日帮你成了大事！"
兰若笑了笑："那事便是你一人日日在心中盘来盘去也是无用的，我们每一步走得也算顺利，你何必如此挂怀？成便罢，若是不成，你我寄情山水也没什麽不好的！"
关洲歪歪脑袋："我觉著总能成的！"兰若仍是笑笑。
李风小心地端著托盘走了进来，瞧见兰若与关洲坐在桌边，树儿蹲在一旁给炉子添柴，笑道："王爷，午膳端来了！"
兰若回头笑道："就摆在院子里吧！"李风走到石桌边一一摆好。
王府的厨子很会搭配，每盘菜都做得十分精致，赏心悦目。关洲瞧了瞧，笑道："原来你早准备在我这儿蹭饭啊？"
兰若提起筷子敲了敲他的头："什麽蹭饭，难听得很！饿不饿？树儿一起来吃吧，别管那水了！"回头又对摆好菜後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李风道："叫下头记著给小洲这边送热水。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这麽多菜三个人吃不完。"
李风有些伤感地看著桌上摆著的菜肴，开口道："以前三王爷还在时，王爷与三王爷一起用膳，菜色比这还多呢！如今，这点子菜三个人却吃不完麽？王爷，你这麽多年在外受苦了。"
"啪"地一声，树儿手里的柴火掉在了地上，李风与兰若瞧了过去，树儿拾起柴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手一松就掉下去了。王爷，你们先吃吧！我早上在街上吃了不少点心，现下还不饿！"
关洲提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瞧著面前的菜色，疏无胃口：三王爷雄才大略，与他在一起哪会吃什麽苦？如我这般渺小的人，还需旁人照应，真是难为欢......王爷了！
脸上慢慢笑了开来："树儿早晨确实吃得不少，还带回来给我，这小子，真是能吃！连我也被他塞了不少，确实不饿！"
李风心里一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带了几分歉疚看了看关洲，关洲笑眯眯地瞧著他，似是全然没听到刚才的话一般，神情自若。
兰若似有所查，沈思地望著关洲，过了半晌，慢慢提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放进关洲碗里，缓缓道："吃吃看，王府的厨子和树儿做的哪个好吃？"
关洲再没胃口也没办法推辞了，硬著头皮提起筷子夹了鸡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腊，笑道："味道很好，不过......"他顿了顿，瞧了瞧蹲在一旁树儿，冲著兰若扮了个鬼脸："我还是喜欢吃树儿做的红烧仔鸡！"

第四十三章
树儿仍在烧水，李风立在一旁死活不过来一起坐，关洲从未觉著如此别扭过：王府的管家立在一旁看著，自己一个小小的平民，哦不，现在是状元了，可状元又有什麽了不起？说起来还不是替皇家做事的奴才！更何况自己这个拐了弯的奴才哪比得上人家直系的奴才来得尊贵！照理来说，应该自己站著侍候王爷和王爷管家吃饭才对！
他越想越别扭，越别扭那菜吃到嘴越没味，索性再不举筷子，闷头只管扒饭。
兰若一直若有所思，瞧著关洲拼命吃饭，忍不住连夹几道菜送进他碗里："你只顾著吃饭做什麽？多吃点菜！"
关洲咧嘴一笑："这菜看著这麽精致，倒让人不舍得下筷子！"
兰若笑了笑："菜又不是做来看的，还有什麽舍得舍不得麽？别尽吃白饭了，多吃点菜！"边说著，又夹了两道菜放进关洲碗里。
关洲哇哇大叫："别夹了，这麽多，吃不完了。"兰若轻轻地笑，眼眸渐渐温柔如水。关洲低著头猛吃一气，愣是没有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
午膳用毕，李风收了碗筷退了出去，兰若笑道："陪我睡个午觉吧，就在你屋里。"
关洲一愣，下意识地找借口："你自己歇著吧，我要陪树儿去街上逛逛！来京里这麽长时间了，我还没陪树儿逛过街。"
树儿反应快得很，立刻接了过去："是呀，状元府事情太多，全靠我一个人，辛苦著呢！好不容易能闲下来，少爷一定要陪我逛逛。"
兰若眼神一闪，脸上神色不动，点点头："也好，你们今日便上街逛逛吧！不要太晚回来。"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中午不歇，我回去自己歇了。"
关洲笑道："我送你回去！"
兰若眼神幽暗深遂，默默地凝视了关洲片刻，缓缓转身向外行去："不用了！你早些出去也可早些回来。"
关洲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神一晃，愣愣地瞧著他走出院门，拐了弯不见了身影，方才颓然坐倒在石凳上："树儿，这般装模作样的日子真是好难过啊！"
树儿不吱声，默默地将炉上烧的水拿下来灌进暖瓶，又端了地上的小锅放在炉上继续熬姜汤。
关洲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眼睁睁地瞧著树儿添柴火，一瞬间竟有些恍惚：自己跟著住到王府来究竟有何意义？
炉上的锅又冒出了热气，树儿拿了个小碗舀了一碗姜汤递给关洲："少爷，趁热喝了吧！希望还能管用。"
关洲看看碗里那黄黄的汤水，叹了口气，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树儿叫道："你慢点，烫著呢！"
关洲摇头："没事，烫得喝了暖身！"树儿愣住。
关洲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是说去逛街吗？还去不去了？"
树儿呆呆地："那不是骗骗王爷的吗？难道还真去逛街啊？"
关洲笑得有些不自在："话都说出口了，到时候王爷问了起来，我们说骗你的，没去！能成麽？"
树儿垂著头，有些丧气地道："那就去吧！唉，早上搬炉子搬得我手软，本想下午歇歇的，还要去逛街，命好苦啊！"
关洲一个毛栗子敲了过去："你不是最喜欢逛街吗？得了便宜还卖乖！"
树儿捂著头假意哀号，关洲瞧著他那副滑稽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树儿见终於逗得他高兴了，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树儿将炉火压住，两人收拾收拾，便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府，逛街去了。
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京城原比一般城镇热闹许多，店铺林立，商家的旗幡五颜六色，处处可见，可惜两人无心游玩，树儿一个劲喊累想休息，关洲早上下了冷水，此时隐隐感到体内有些寒意，觉得也要休息休息。两人一合计，索性又回了状元府，直奔沁兰院睡觉去了。
※※※z※※y※※z※※z※※※
关洲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屋内已燃起烛火，树儿笑嘻嘻地坐在桌前，桌上早已做好了三菜一汤，摆了两碗白米饭。
关洲下了床，奇道："你什麽时候做好的？"
树儿向天翻个大白眼："我早就醒了，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喊醒你，就去做了饭。我们今天在这儿吃吧，省得回去看人脸色！"
关洲低著头坐到桌边，提起筷子，突地皱了皱眉："树儿，可是王府里的下人瞧不起你？"
树儿瞥了他一眼，夹了块鱼肚子放进关洲碗里："有什麽了不起的？他们瞧不上我，我还瞧不起他们呢！"
关洲默然，闷头吃了片刻，忽又开了口，声音夹杂著一丝苦涩："可是有人笑你侍候我这个没用的男宠？"
树儿的脸瞬间暗了下去，拨了拨碗里的饭，闷声道："少爷，你为什麽老是作贱自己？什麽男宠不男宠的？你可是堂堂的状元公，当朝三品左散骑常侍！"
关洲笑笑："三品常侍，一个闲职，有什麽用呢？"顿了顿，筷子轻轻碰了碰碗沿："树儿，现下王爷与原来的旧部人手都接上了头，便是辛云丁来他们也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偏我连个正常的官职都没得著，我是不是没什麽用了？"
树儿一愣，旋即放下了筷子，声音提高了几分："少爷，你在我心里是最有本事的人。"
关洲缓缓抬起头来，飘忽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想过很久了。如今欢......王爷回了王府，花万群他们也表了忠心，张怀那边因了张妃的死，要策动想必也不难，辛云手里有大量官员的罪证，丁来楚去的人手遍及京中各个衙门。这些个都是对王爷夺宫有利的人！独我，中了个没用的文状元，三个月不曾任职，托了同仪公主的福总算谋到了个职位，却又是个没用的闲职。要权力没有权力，要兵马没有兵马。我......我著实是对王爷没什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