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悠茗人间

星期日早上八点二十分，罗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302教室。
之前上座率不到五成有些清冷的教室，今天因为人数暴增，迎门就能感到一股热浪。
看到难得聚齐的60多人，如受惊的仓鼠一样挤在教室后几排，罗维俊逸的眉心轻轻打出个结。
"开卷考试不用挤成这样吧！"年轻的教授淡淡一笑，敲了敲前排的几张桌子，"大家散开，这排靠墙，这排空出，这排....."很快失重的教室，变得如棋盘一样有序。
从公文包里取出答题纸和试卷，分发下去，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八点三十分考试正式开始。
这是一门计算机体系结构的考试，在一所大学里再普通不过。可，若是有人经过这间教室，必要被教室里的景象吸引住眼球。不光是为讲台上督考的年轻英俊的教授，还有那些讲台下汗流浃背、忙乱翻书的身体发福变形的中年人。
他们当然不是这学校的本科生。他们是研究生，是只能利用非工作日上课的在职读研的硕士。别看他们现在像遵守纪律的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平日里他们都是各自单位里呼风唤雨的中层骨干。

罗维拿着签到的名单，顺次看着，他记忆力很好，只要点过一次名就能将学生连人带名记住八成。
"王宇、周艳红、韩峰......"一边核对人数，一边在出勤多的同学名字后面做上记号，披卷时可以考虑酌情加分。
"赵大伟......"罗教授抬看了眼坐在后排的矮胖男人，他正拿着一叠复印的资料胡乱翻着，发卷十分钟了，竟然只填上一个空。
罗维点了点那人的卷子，说："把学号写好，这班上有人和你重名。"随即又大声嘱咐所有人填好自己的姓名学号。
说起来，叫大伟的人还真是很多，自己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还有同事、亲友、学生......总之无论哪堆人里至少也能找出两三个来。何况"赵"姓还是百家姓之首，可见命中率之大。想到这里，罗维有点严肃的脸，突然有了些暖意，"赵大伟......"可那暖意好似不愿停留，转眼就消失不见。
应到65人，现在缺考两人，其中就有那另一个赵大伟。缺考，自然是要重修的。何况，这个赵大伟，在罗维上的五次课里一次也没出现过。按学校规定，无故缺席三次就该取消考试资格。姑且算他"有故"吧！
这种事不能太较真，若真的缺勤三次就不让考，估计今天在座的一半都得重修。而且，罗维一向的原则是，有能力的可以不来上课，只要考试能通过，自己也不会用缺课为难他们，毕竟一把年纪能利用休息日来上课的很不容易。只是，考试这天都不来的，那就没办法了。
年轻的教授刚要在没来的两人名后记上缺考，这时，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了，罗维眼前顿时一亮。
一个帅气的男子走进教室，合体的高档西服尽显他笔挺的身材，左手臂上挂了件灰呢子大衣，右手攥着支钢笔，乌黑的头发稍显凌乱，看起来行色匆匆。看到讲台上的罗教授，男子怔了一下，旋即俊美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罗维没理会那故意讨好的笑脸，依旧一脸肃容，只是一边的眉梢微微仰起，轻声说道："来考试？"
男子见不讨好，收敛了谄笑，微微点头。在年轻的教授递来的签到单上写下名字，然后领了份试卷和答题纸，走下讲台。
环顾四周，每个人桌上都摆着四五本参考资料。男子心道：糟糕！自己刚下飞机什么都没带！迅速分析地形后，他挑了个看起来卷面写字最多的人身旁坐下。
可屁股才刚沾到板凳，便被讲台上的清冷声音唤住："赵大伟同学，你坐第一排吧！"坚定、权威、不容置疑的声音。
后排的矮胖男子先是一个激灵，然后茫然的看向讲台上的年轻教授。罗维这才意识到自己指示不明，对胖子淡笑道："不是你！是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试卷集中到刚进门的帅气男子身上。在这由人和桌椅组成的棋盘状秩序井然的考场里，帅哥赵大伟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就像下在围棋上的国际象棋一样尴尬扎眼。无奈之下，挪到空荡的前排。
考试在哗哗作响的翻书声中继续着，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些痛苦。这和他们当初听到罗教授宣布开卷考试时的欢呼喜悦形成鲜明的对比。罗维心里有些偷乐，开卷考试其实才是考试的最高境界，他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他的课从来都是开卷考试的，而他的标准就是：如果没认真听课，有书也未必找得到答案。当然，个人能力强的除外。
对于没书、没上课、没能力的"三无"赵大伟来说，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却看起来并不是很痛苦。这家伙将卷子前后左右翻了几遍后，草草划了几笔，便开始望天、望地、望黑板。直到十点半，倒数第二个人交了卷子后，他才把卷子递到老师手里。
罗维收齐卷子回到办公室，简单翻看过手里的试卷，眉头又紧了紧。虽然自己没出那种让人能从书上找到整段答案的题目，但这些人也答得太差了。
这些年他一直遵从这自己导师的教诲，对待教学和学术研究认真严谨，可如今想在象牙塔里坚守一套事准则也变得日渐困难。治学严谨是学校喊的口号，但这些在职教育却又是学校主打的创收渠道。用两个周六周日，每天个八小时，上完正常研究生要上一学期的课时，自己讲不完，在职的学生也吸收不了。这是学术和教育的悲哀，罗维心底涌起股无奈。
带上试卷和一些资料，罗维离开教学楼，准备回家。
刚出校门不过百米，就有一辆银灰色的标志307紧贴着自己开来。罗维没理会这车，但这车却像被自己吸住一样，他快车也快，他慢车也慢。
折腾了两三次，离校门口也有三四百米了，年轻的教授停住脚步，冷漠的盯向驾驶员的位置。车也停了下来，贴着反光胶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驾驶员的一张帅气面孔。那张脸笑得分外灿烂，深麦色的脸庞和撒满阳光的眼眸，让这人看起来分外健康有活力。额前利落的乌发显然已经认真打理过了，罗维眼前又是一亮。
不过老师自有老师的威严，他用无惊无喜的语调问到："赵大伟同学，有事吗？"
赵大伟发现自己今天诸事不利，怎么平时最有杀伤力的几招，在这教授身上都不灵了呢？于是换用曲线救国的策略，作出有些无辜，有些羞涩，有些期盼的说："想......请老师个吃饭，行吗？"
一瞬间，罗教授被这家伙千变万化的表情弄得一怔，心中一阵慌乱，在险些失态之前，忙收住心神，嘴角随之微微一翘，说："贿赂我？"
"不是，不是，我没上过课，考得不好活该。这次只是吃饭，只是吃饭！"有心计的家伙附和着。
虽然知道一定不只吃饭这么简单，罗维等的就是他这前半句话，所以心底掠过丝得意。自己也有了满天开价的砝码，于是说："山西大饭店，可以吗？"
"没问题！上车！"赵大伟立刻来了精神，浑身上下似乎都发出耀眼的光来。
而转身上车的那一秒，没人看见，年轻的教授美丽的唇角弯得能勾走任何人的魂魄。
　
标致307从二环开到三环，从海淀开到朝阳，最后停在一个小区居民楼下。车头对着的这家饭店小得可怜，门面上挂着有些发灰的招牌，"山西面食馆"几个红字也略显暗淡。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心照不宣的坐在靠窗的位置。馆子不大，人却不少，赵大伟扯嗓子喊："老板娘，来一晚鸡蛋汤，一个拍黄瓜，两碗肉炒面，别放蒜！"
一听别放蒜，老板娘就知道是老主顾来了，格外殷勤的招呼着两个英俊的男子："呦，你们兄弟俩好久没过来了！稍等，马上好哈！"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对老板娘灿然一笑。老板娘被这俩帅哥一电，果然又送了一盘拌豆腐丝。
赵大伟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对罗维嘿嘿一笑："你说她，更喜欢咱们俩谁？"
罗维收起笑容，瞥了自以为很帅的家伙一眼，淡淡的说："我们俩很熟吗？"
"维维，别这样啊！我认错了还不成吗？"赵大伟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罗维还在生气。
"小点声！！"这美人怒目一瞪竟然有让赵大伟血液冻结的力量。
"是！是！"赵大伟改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罗老师别生我的气了！"
"哦？没什么实际内容吗？"年轻的教授俊眉一挑，犀利的目光又给了对方一刀。
"我再也不敢把出差的日期延长了......"
"还有吗？"又飞过一刀。
"我再也不敢逃你的课了......"
"还有吗？"再一刀。
"我再也不敢交白卷了......"
"没有了吗？"刀刀命中。
"......我接你时，再也不敢开车出现在理工大方圆三百米之内了......"
服务员小妹这时端菜上来，面香阵阵。赵大伟先端起一碗仔细闻过，确定没有放蒜后，又抓起醋壶，倒了足够的量，才递到罗维面前。
"吃吧！没放蒜。"虽然罗老师没说话，但赵同学知道自己已经被完全原谅了，所以满脸洋溢着傻笑，正午的阳光射在他脸上仿佛能折射出七色光彩。
罗维心头一暖，终于在这人面前露出了笑容。看似清淡，却能在看到它的人心里激起无尽的涟漪。赵大伟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一热，血液都涌向一处，竟有抑制不住的冲动。
难怪罗维坚持要选在饭馆里吃饭，若是在家里，估计不但自己吃不成饭，还会被人吃个干净。
清了下嗓子，暗示赵大伟赶紧收敛一脸色急攻心的咸湿样，罗维把目光落向自己的那晚面，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心里其实也被已对方吸引，起伏难平。
赵大伟领会到暗示，立刻老实起来，开始专心吃面，嘴上却没闲着："你怎么不告诉我，体系结构也是由你上的。"
"我告诉你，你会提前回来吗？"好看的眉头又微微皱起。赵大伟发现自己找错了话题，连忙噎下两口面。
"王老师要出国，我就替她上了。再说......"两眉的距离渐渐拉近，"我昨天电话里告诉你要开卷考试，你还什么都不带--"
见大教授要发飙，赵大伟赶紧夹了自己碗里的一块肉，孝敬他老人家，并且继续做傻笑状："呵呵，我不是刚下飞机嘛！你也不帮老公准备一下。"说完还趁没人注意，抛了个媚眼。
罗维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止住话题。再说下去，早晚小店里的人都得知道他们的关系。
饱餐一顿后，两人先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和水果，才回到家里。他们的家就在这个小区里，而被戏称为"山西大饭店"的"山西面食馆 "就是他们平日最爱吃的馆子。没办法，谁让罗维是山西人，没面没醋就根本活不了。
一进家门，迅速脱掉外衣，赵大伟从背后揽住正在"补给"冰箱的俊美青年。将青年身上淡淡的皂香缓缓吸入体内，赵大伟浑身燥热起来，在那人的耳畔轻轻呢喃着："一个月没见，想死我了。"
罗维则心里另有计划。他知道，若是现在上了床，那一直到明天早上，自己的工作是都做不成了。于是他随便扯了个话题，想让这猴急的人降降温："出差半个月变成一个月，这回算是有足够的时间见你的初恋情人了吧。"趁大伟身体僵住的一刹那，罗维脱身出来，将包里的资料和试卷摆上书桌。
"原来你为这件事在生气？"赵大伟恍然大悟，急追到书桌旁，"都说过了是工作需要嘛！再说我们早就没什么了。你不信我？"
其实，罗维心里也没真的在意，只是拿出来逗逗这家伙，所以也没理他的话茬。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他们的关系怎么能维持这么多年？
见伏案工作的人没理会自己，赵大伟以为他真生气了，自己反倒急了。"那你呢？我把车留给你，你为什么还天天坐班车？"
"方便嘛。"捋了捋卷子，拿出评分细则，动手批了起来。
"不是吧！每天给你占坐的那个肌肉发达的体育老师，对你过于热情了吧？！"
"别瞎说，他是直的。"算了第一道题扣的分数，写在一旁，头也没抬。
"你遇到我之前不也以为自己是直的？！"说到这句已经带着怒气了。
罗维放下红笔，抬头对上大伟的目光，见他因怒而脸色微红，发觉自己玩笑开大了。而微红的脸让那帅气的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罗维伸手拉近他的脸，轻轻一吻落向他性感的唇。
赵大伟怔了怔，立刻给与对方暴风雨般的回应。
纠缠过片刻，罗维轻轻推开爱人，扶正眼镜，略带喘息的笑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错了？"
"你每天要吃半瓶，我也得爱屋及乌吧。"贪婪的舔着嘴角，显然还没尝够对方柔嫩红唇的味道。
"大伟，我今天得把卷子批完，明天学校要成绩。"递给那可爱男人一个眼神，希望他能忍耐一会。
"晚点再做嘛！"温热的手抚过罗维的脸颊，定力差的早就心痒难耐了。
"你想的事也可以晚点再做！"安抚似的拍了拍那只手，罗维在一叠卷子里翻了起来，"先看看你的，你到底答了几道题？"
见自己的卷子为被那双细长的手抽出，赵大伟顿时觉得什么欲望都没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卷子会让罗教授产生出多大的负面情绪。
果然，随着几乎是两张白纸的答题纸摊开在桌面上，罗维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再细看几眼，赵大伟答上的几题，罗教授的脸色更青。
一条乌眉高高挑起，不怒自威的声音穿过赵大伟的鼓膜："至于答成这样吗？"
"我不是没上课嘛......"另一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不上课，你花钱报这个班干嘛？"
"你都是博士，副教授了。我还是本科学历，我......有压力......"大伟的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罗维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对学术一贯认真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打算用钱买学历的人："你既然这种态度，干脆直接买个学历好了！"深吸了一口气，教授先生用笔尖点了点最后一道填空题，朗声念道，"计算机体系结构的名称是由英文 翻译而来的。"
"这道白送分的题你都没填上？咱们本科时就学过了，你毕业那年不是还过了六级吗？你现在不有一半时间面对的都是外国客户吗？"罗维俊逸的眉心已经打出个死结。
"......日常英语三千个单词就够用了，六级我是买的答案......"又是谄媚的笑着。
罗维几乎晕倒，虽然他很清楚，赵大伟如今的工作业绩，与他本科时门门红灯的学习成绩没有一点联系。事实证明，他就是那种学习成绩奇差，工作能力奇强的怪物。但按他们当年本科的要求，他能够通过四六级考试，安全拿到毕业证，原来也是花钱买的！
罗维给了这恬不知耻的家伙一个巨大的白眼，把他的卷子放在了最后。先批他的，必定影响后面所有人的成绩，所以只好留在最后再批。
"明年重修吧你！"说罢，摇了摇头批起下一张卷子。
赵大伟了解罗维的脾气，清楚他肯定不会给自己任何特殊照顾，也不想为难他。而且他心中早就想好了一套方案，让自己顺利过关。
"别生气，宝贝！"大伟靠坐在罗维身边的桌上，用手轻抚爱人有些瘦弱的脊背，用带着委屈的语气说，"我也不想空那么多，本来想给你写首情诗，后来想到教委可能会抽查卷子，就没写。晚上，我念给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