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白费力气。"云涛喘息着,"这是'冰魄散'。"仲扬的心沉了下去,但马上又高兴起来。
他当然听说过"冰魄散"。和老玉米在一起这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各种毒药的学问了。"冰魄散"是唯一没有解药的毒药,是种其寒无比的寒毒。
但它也是世界上最好解的毒之一。稍有内功的人运功就可以把这种寒毒逼出来。
最令人头痛的难题也许偏偏可以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只不过因为换了一种途径而已,人生岂非也有很多难题事实上并不难解--只要你换个角度去想。
"快运功把毒逼出来!"仲扬紧紧抓住云涛的胳膊,眉开眼笑。他的笑容如此灿烂,纯真地令云涛目眩。
云涛忽然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会武功。"仲扬的笑容瞬间凝结。
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名满天下的如玉山庄的主人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觉得天下简直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云涛看着他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自己的脸也开始抽搐:"我没有骗你。"
仲扬全部明白了。没有人见过云涛出手,即使是无所不知的天魔教对他的门派招数也是一无所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练过武。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天魔教打听不了的事情,只要它发生过。可是,如果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发生过呢?他终于相信了,他不得不信,如果不是云涛不会武功,那天他和秋清只怕早就死在"知味楼"了。
他忽然想起,"冰魄散"的毒,不但中毒的人自己可以设法逼出来,别人也一样可以运功帮他逼出,他的眼睛亮了。
云涛当然已经看出他的用意。他微笑着看着他,笑得很无奈。
仲扬看见他的笑,眼睛暗淡下来。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仲扬了,一剑追魂的"追魂剑"已经死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和云涛差不多的废人。这当然是云涛的错,没有人可以否认。
但仲扬这个时候想不到这些。他只觉得愧疚,因为救不了云涛。
他紧紧抓着云涛的手大声道:"你不要着急,我去找人给你解毒,你一定要等我!"他的声音非常坚定,那种可以让任何人放心和信任的坚定。
云涛的眼里隐隐地闪着泪光,但他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有些时候,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必要,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云涛只是看着仲扬,看着他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 8 章
如玉山庄也许不是很富丽堂皇,但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宏大。仲扬已经走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人。这传说里的天下第一名庄,在他的眼里有说不出的荒凉和萧肃。
但他还是找到了药房,凭着多年以来练就的野兽般的敏锐。
金云涛的药房里躺着两个人,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都闭着眼睛,浑身上下被捆得像个粽子。这两个女孩子,竟赫然是瑶瑶和白梦.
仲扬解开了绳索,用力拍她们的脸,但是她们毫无知觉。她们的呼吸很沉,也很轻,如果不是脸色依然那么红润,仲扬几乎认为她们已经死了。很明显她们都被下了迷香,说不定就是仲扬第一次看见她们时被下的那种。
仲扬站了起来,在原地兜了两个圈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曾经冷静得像孤狼一样的文仲扬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一把推门冲了进去。e
云涛的眼睛已经闭上,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白。金色的长发流云一般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仲扬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伸手抱起他的腰。他的身体已如冰一样的冷,毫无生命的热度。
但仲扬知道这是"冰魄散"毒发的症状,云涛也许还没有死。
但他仍然忍不住探了一下云涛的鼻息。
他觉得云涛的呼吸似乎已经停顿。
这一瞬间仲扬的心也似乎已经不跳了,但他不信。他的脸凑近了云涛的脸,仔细地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的脸离云涛的脸很近,近得可以数清云涛的每一根睫毛。
仲扬发现云涛的睫毛很黑,很长,也很密。他眼睛的形状很美,鼻子也很挺。如果不是那么可怕的脸色,仲扬觉得他好象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而且马上他的心跳得更快--因为他发现云涛果然还有呼吸。
但是他的身体实在冷得怕人。云涛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仲扬挽着他的腰,清清楚楚感到那份若有似无的颤栗。
他拦腰抱起云涛,把他放到床上,一边把所有能够盖在他身上的东西都盖了上去,织锦的厚被,绣花的长裘,最后连纱帘都扯了下来。
云涛的脸越来越白,牙齿"咯咯"的做响。
仲扬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把带着体温的衣服都裹住了云涛,一直到他发现自己已经实在没有东西可脱的时候。
深夜的如玉山庄,深夜的书房。暗淡的灯光下仲扬看着云涛,他简直不知怎么办好了,早知如此,那天他宁可被李罗新的暗器打死。
但现在他却光着身子照顾一个快要死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他要杀的。他记得秋清常常喜欢叫他"白痴",现在他觉得秋清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云涛的脸白得发青,浑身止不住地打颤,早春二月的寒气也冻得仲扬止不住地打颤。
仲扬忽然咬了咬牙,一下子钻进了云涛的被窝。
一阵彻骨的寒气激得仲扬惊跳了起来。他没有想到"冰魄散"的寒毒居然厉害到这个地步。再看云涛,睫毛和眉毛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很清淡的白霜。
仲扬伸出手去,开始解云涛的衣服。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但是非常坚决。他的周身都被云涛散发出来的寒气包围,仲扬的手指忍不住发抖,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这时他已经解下了云涛最后一件衣服,手指已经触到了他光滑的肌肤。
云涛已经完全呈现在他面前。他很瘦。他的腰很细,腿也很长,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肩头,脸垂的很低,金发如水一般地卷着他的腰,散乱在被褥上。仲扬看着他,看得几乎痴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仲扬把他搅在自己怀里,双臂紧紧圈住那瘦弱的肩头,冰凉的触觉逼得仲扬几乎要发疯,他的背后从脖子一直到腰间,顿时起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体温似乎减轻了云涛的战栗。云涛的头似乎是下意识地埋到仲扬的肩窝里,只是为了汲取更多的温暖。 柔长的发丝轻轻搔着仲扬的脸,送上一阵淡淡的百合的香气。
仲扬的脸难堪地别了过去--云涛的骚动已经引起他身体开始发烫。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了,尽管云涛看不见。
人这一生真的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也许会让人很兴奋,也许很让人很悲伤,也许会让人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但这些事情一定会叫人难忘,会让他们老了以后,有一天回想起来会依然热血沸腾。
仲扬已经起身,他穿的整整齐齐坐在窗口。这一夜也许是他这一生中最奇妙的一夜,也是最难忘的一夜。云涛在他的怀里不停汲取着他的体温,仲扬的嘴唇被冻得发紫,但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紧紧抱着他。"冰魄散"的毒持续发作了三个时辰,天亮的时候,云涛的身体稍稍恢复了正常,脸色也渐渐好转。他终于沉沉睡去。
窗外的景色很美丽。江南三月本来就是文人墨客吟咏赞叹的对象,现在正是江南的三月,仲扬正对着这无边的春色。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瑶瑶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只是那笑容显得颇为勉强。
"文公子请用早点。"瑶瑶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甜蜜,眼圈却掩饰不住的红肿。她和白梦醒来的时候,如玉山庄的一切都已经和原来不再一样。寒思哥死了,盈盈死了,罗新哥离开了,云涛哥中了剧毒,只有一个功力尽失的人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驱毒--而几个时辰前这个人还看着她的云涛哥扬言要杀他。
人生,难道真的那么不可捉摸吗?
"文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瑶瑶含泪向仲扬跪了下去。
"我并没有救他,"仲扬摇摇头,"要找一个会功夫的把他的毒逼出来。"
瑶瑶的眼睛突然亮了:"白梦会!"
"马上去!"仲扬的眼睛也亮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咧了开来。
瑶瑶笑着跑了,脸上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发现春天这么美丽,如玉山庄的空气这么清新。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心爱的人更能让少女牵肠挂肚了,瑶瑶的脚步宛如春风一样,她几乎忍不住要告诉整个世界她的云涛哥有救了。
几个人突然落到瑶瑶的面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他们正笑眯眯地看着瑶瑶。他们的笑容很亲切,他们笑起来也很好看,但是瑶瑶的心里却徒然升起一股寒意。
"你们是什么人?!"她厉声问。心情转眼之间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其实根本就不用问,这几个人显然是来杀人的,要杀的也显然是她的公子爷。这个世界上要杀他的人太多了。瑶瑶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仲扬坐在云涛的床前静静地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
云涛还没有醒。他的眼睛仍然闭着,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的遮着他的眼睛,给苍白的容颜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眉毛很黑,也很长,眉梢飞入鬓角。眉头微皱,似乎在睡梦里也在忍受着难熬的痛楚,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强忍着不让呻吟透露。这威震武林的如玉山庄的少主,此时此刻睡得像个孩子,一个无辜而纯真的孩子。
仲扬轻轻靠近了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的呼吸清甜而细弱,尽管还带着隐隐的寒气。"冰魄散"的毒给他的印堂添了一层很淡很淡的黑气,仲扬看得触目惊心,却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抚上了云涛的脸。
蓦的仲扬得整个人好象被定住了一般,因为他发现云涛醒了,他的眼睛正直视着仲扬,眼神清澈得犹如春天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这一瞬间仲扬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放在他脸上。
"对,对不起,"他慌忙把手拿开,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我只是看看你醒了没有。"
云涛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苍白的脸上已经浮出一抹淡红。
"谢谢你还没有走。"他思索了好久,终于讷讷地开口。他本是个骄傲的人,也很少去向别人道谢,如今面对着仲扬,他的沉稳,他的自信突然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我救你只是为了报恩。"仲扬似乎想分辨,"要不是你我已经死在李罗新的手里。" 记忆中除了老玉米,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他说这么多话。
罗新,云涛眼前忽然又浮出他愤怒而又绝望的面容来。"我看错了你!"罗新临去那嘶声的责备刺得云涛心里一阵疼痛,他忽然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女站在门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漠:"少主。"
这个女孩子当然是白梦。v
"还没有找到吗?"云涛的声音透着无奈。
白梦沉默着,沉默的意义只有两种:承认或是抗议。
一声轻笑在屋外响起,声音不大,屋内的三个人却全都变了脸色。
仲扬自然认得这声轻笑的主人。"倾城一笑",她的一笑不仅可以倾城,也可以杀人。
这一笑倾城的美人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屋子里本来有很多花,百合花。洁白的百合本来就是高贵脱俗到极点的名花,可这个女人的出现却使百合的颜色顿时暗淡下去。谁也无法否认她的美丽已经接近了每个男人心里的梦想。可仲扬看见她的表情简直好象看见了鬼一样。
"仲扬,好久不见了。"她的声音温柔而甜蜜,好象在问候自己心爱的情人。
"晴川,你还好么?"仲扬暗暗叹了口气。
"我好的很," 晴川笑吟吟地望着他,媚眼如丝。"没有哪个女人看见自己喜欢的男人还会觉得不好,你说是么?"
仲扬不语。他简直有点不敢和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在天魔教的时候,他就对这个女人敬而远之--尽管她总像影子一样地跟着他--虽然有那么多男人对她意乱神迷。
但晴川的"飞云缠丝手"在他的眼里一点都不比秋清的毒,罗新的暗器来得更好对付。如果是以前,他本可以不用怕她,但现在,他真的不敢。
"这位想必就是如玉山庄的少庄主吧," 晴川的眼睛转向云涛,目光如水,只是脸上的媚笑也挡不住那份杀气。
"在下正是。"云涛居然神色不变。
"金庄主身体有恙么?" 晴川的眼睛不停地打量云涛。
"身染重疾,恕不能起身相迎。"云涛冷冷道。
"金庄主可是中了'冰魄散'么?" 晴川的笑已经掩饰不住那份得意。
仲扬变了脸色。这个女人果然好厉害的眼力!
瑶瑶冲了进来。她的脸上已是伤痕累累,嘴角也淤青了好大的一块。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她挺胸站在晴川的面前,嘴角还淌着血--这纤弱的女孩子竟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瑶瑶,白梦,你们过来。"云涛的语气非常温和,但是谁也无法抗拒。
"我不!"瑶瑶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云涛哥,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这次我不听!"
"瑶瑶!"云涛的声音很大。
瑶瑶的头没有回过来,但身体已经慢慢向云涛床边靠拢--她一向就是个很听话的女孩子。
白梦也靠了过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
仲扬站在晴川的面前,站得笔直。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无论什么都吓不倒他,也打不垮他的。仲扬正好就是这种人。
晴川的笑突然变得像夜枭般的阴森:"'冰魄散'是专门用来对付不会武功的人的,没想到金庄主你英雄少年,却原来这般的欺世盗名,奴家虽然是个女人,却也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笑声未落,几道银亮亮的长丝已从她的袖里射出,箭一样直扑云涛!
白梦的剑这时也已经出手!耀眼的剑光在那一瞬忽然扑入了晴川的长丝,雪亮的银丝紧紧绞住了剑锋,也紧紧绞住了白梦的脖子,一张冷艳的脸庞已经变得青白。
晴川冷笑一声,右臂轻轻一挥,白梦的身子猛地飞了起来,随着那几道银丝重重摔了出去。
但晴川做梦没有想到白梦的这一摔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她早就知道,她决不会多碰白梦一点。等她发现,已经太迟了。
仲扬没有想到白梦从他身边飞过去的时候突然伸出手,重重地点了他背部?quot;百会","天门","交阴"三处大穴,手里的剑也"哐啷"一声摔了出去。仲扬顿时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好快的身手!
仲扬忽然发现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纯阳的真气在他体内不停流动,像清泉滋润干涸的水沟一样,他的手,脚,胸腹渐渐又恢复了气力,关节重新变得灵活自如,脚下也重新恢复了弹性。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拣起了那把剑。
云涛根本就没有废了他的武功,只是点住了他的大穴封住了真气而已。仲扬很想回头看看云涛,很想大声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帮自己解毒。可他没有。也许,他已经知道答案。他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晴川,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自信过。
晴川当然也看了出来。她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好看了,已经脸上还挂着笑,但那是谁都能看的出来的假笑。
仲扬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杀你,你走吧。"
晴川笑了,她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要我走?"她的声音也好象在哭一样,"除非我杀了金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