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喜欢-番外————透明人间

但是这一切，同他一个办公室，每日一起用餐的Ann都能看见，都知道。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协调感，刺痛了我的眼睛。

当小莫走过来同我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配个个人助理。我看小安那小夥子不错，虽然专业并不一定对口，但人很细心又勤快，若仔细培养著定会是个人才。"
我没有任何的考虑，就点了头。
我破例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恒阳里每一个员工虽然职位不同，但不存在著高低的差别，而是我们分工不同。但这一次，我享用了我那身为总经理的权力，为了一己之私，我打破了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信念。
虽然别人看不到，不会觉得不妥，但我知道这一切。
但我并不会後悔，而是感到了庆幸。
或许唯有这个方式才能拉近我们的距离，我很高兴这是我能掌握的方式。

在商场上，人们都称赞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对於如何拉近一个自己暗恋的人同自己的距离，我却生嫩的连初中生都不如。
即使在用心记录，我们之间每天也不过重复著"早安""小安你进来下""总经理，请过目""再见"这样的话语。
我看不透这个人。他总是谦逊有礼，和蔼亲切，勤勉用功，但又有著淡淡的冷漠。
有一日我外出後又回公司，看到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加班。办公桌上的小灯提供不了多少光亮，却让我看到了他认真的脸，我冲口而出的晚餐要约连我自己都觉得突兀。
果然不出所料，他礼貌的拒绝了，并且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了。我只能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因为我没有任何一丝理由上前拉住他。
那一夜，我工作到很晚，只在办公室附设的休息室里睡了一晚。我不清楚第二天员工们看到他们的老板是否觉得精神萎靡不振，但这样的自己让我自己都感到厌恶。
身为商人，我清楚的知道胆识意味著什麽。可面对恋爱的我，却只能像一个胆小鬼一样，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几天之後，因为一笔生意，我要去附近的城市出差，几经考虑之後，我还是决定带小安一起去。
"我知道了。"他听了之後很快点了点头，然後就回去了助理的办公室。我想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场很平常的出差，只有我一个人的心情是忐忑的。
那个城市，是这个大都市周边数个卫星城之一，但对於我来说那是特别的。那是我母亲的故乡。虽然我出生在现在这个大都市，这里也是我生活学习工作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但我却对我母亲的故乡更有亲厚感。
我想到了我的外公，那个慈祥而博学的老人，他教会我很多的东西，只是现在工作越来越忙，我也很少见他了。
突然想到的话，便会格外怀念。
要去看望外公是本来就定好了事情，因为以後说不准什麽时候才能有空。但是会带小安一起去，却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计划中的。
那天其实小安的精神并不是很好，他有点晕车，下午又是高强度的商业会谈，他显得有些疲累。我本该送他回旅馆休息，但最後还是把他一起带到了外公家。
想让他见见我最亲近的家人，也想让我最亲近的家人看看他──这样的念头在踏上这个城市之後越发的强烈。
许是我的态度在了解我的家人面前太过明显，吃过晚饭，舅舅找我到书房单独谈话的时候，开门见山地就提到了小安。
"在我印象中，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外人来这里，不会只是顺便这麽简单吧？"舅舅问我。
我知道无法隐瞒也无意隐瞒，只能老老实实的说："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舅舅，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我之前可笑的暗恋史而已。
舅舅听了沈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小恒你是真的长大了。"
"那舅舅你不反对？"我问道。
"这种事情反对也没有用吧，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舅舅笑了笑，但随即又凛起了面容，"无论你最後的决定是什麽，你要记住的是，你要好好保护那个你想保护的人。"
我了解舅舅的意思。即使我们两情相悦，我们面前还会有许多座的大山。有人羡慕我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样一个强势的父亲面前，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那麽结果便是什麽都守护不了。

小安果然是累了，回到旅馆之後他便洗了澡团在一团被单里睡了过去。我却因为白天开了车的缘故神经还有些紧张不那麽容易入睡。
晚些的时候，外公带来了电话，没有多说什麽，却说了一句："那是个好孩子。"
我站在房间外的露台上，紧紧握著电话，耳边是老人慈祥和蔼的声音，眼前的城市已经渐渐安静，没有太多的灯红酒绿，能够让人的心也跟著沈静下来。
挂上电话，我走进房内。小安还是保持著团在被单里的姿势安静的睡著，轻轻的鼾声传来，那模样就像一只熟睡的小狗仔一样，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想要上前去把他抱在怀里。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不够熟悉，我的话贸然出口说不定会把他从我的身边吓走。况且，我不确定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怎麽现在想起来要重新装修？"
小莫推门进来，看著正在施工的工人这麽说。她之前一直都跟我说我这办公室实在没有老板派头，我这个时候装修她倒是觉得奇怪了。
"我突然感觉到你说的对。这里，该有个样子了。"我笑著接过了她手上的文件，离开不过两天，却也能够积攒工作。
"还好你觉悟的不算太晚了啦。"她笑了，又接著说，"那我帮你去通知小安搬进来。"
真不愧是一起奋斗了这麽多年的夥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麽，但我想无论如何，这无所谓。小莫是个那麽善解人意的人，她总是在一边默默的帮助别人。
说到这个，突然感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都是如此的优秀，聪慧如解语花的小莫，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林以安。如果爱上的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人现在我一定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是幸福的。
但爱情终究是没有道理的，是没有人比得上的任性。
我站在门边，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助理办公室里的小安。出差回来之後几天，可我们依旧如之前一样。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矗立在我们俩的中间。
如果这道墙是因为现在这道看得见的墙的话，那麽，如果这道墙消失了，情况会不会有变化？
我期待知道答案，但并不保持乐观。
我知道要喜欢一个人或许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要对方也喜欢自己是件多麽困难的事情。这不是所谓努力所谓付出就可以有回报的。没有人知道爱情最後的结果是甜蜜还是苦涩。

现实中的距离是否等於心的距离，即使知道大多数时候答案是否定的，我还是小心计算著一切，希望得出完美的答案。
只是我终究算漏了。算漏了人心。
每天抬头就能看见的距离，却让心更加贪婪了。
希望他也能看著我，希望他的眼睛里有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只是那没有温度的上下属关系，希望能够和他如同多年老友那样交谈，希望能够轻轻的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欲望没有尽头，只会慢慢的升级。
我知道小安是多麽努力。我让他帮忙把公司成立至今的档案整理一下，他就一连好几天窝在那间休息室里。
好几次，我悄悄推门，他埋著头整理，根本没有发现我的进入。
这是他的个性使然吧。我这样告诉自己，要努力忽略到心底那一丝小小的企盼：如果是为了我，而不是单纯为了工作。

我就是抱著这样的心情看著他，甜蜜并且苦涩。
我本以为我们有很多的时间，但我终究忘了我们的世界不是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我算漏的不止是自己的心，还有别人的。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父亲的心思，即使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面对面谈过，甚至我每个月回老宅看母亲，我都会刻意的回避。
我其实并不是不希望自己是父亲的孩子，在小时候的我的心里，他是那麽高大的一个形象，就如同所有的父亲在孩子的心目中的那样。
我只是不希望我是身为裕丰集团总裁的儿子。在别人眼中的显赫，却成了我们父子俩之间的隔阂。
可是我便是那个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我也快三十了，那个我一直努力了要避开的事情终於来临了。

林以言冲进办公室的时候，消息应该已经以一种极秘密的管道开始流传了吧，不过还没有公开而已。
裕丰集团要兼并恒阳。说兼并真的是很客气的了，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收购。
自己一心想要脱离家族所以创立起来的恒阳这个时候反倒是成了他人威胁的筹码，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其实最当初决定要创业的时候，林以言就问过我，为什麽要自己跳出来办公司。
我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我不想被家族束缚了。
林以言於是又问了："那你不怕等若干年後自己的公司办的很好的时候，反倒更加激起你父亲想要你回去的心麽？还是说，你觉得你可以在那天来临之前，让恒阳变得强大到连裕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沈默了。我当然不会自大到承认後一种可能，从小就接受商业教育接触家族事业的我，直到今天裕丰有这样的规模，不是一时一个人的努力，而是几代人的积累。况且父亲也不会允许情况发展到那一步的。
那又是为什麽要创办恒阳呢？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证明什麽。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的话，那我应该会在留学回来之後就进入裕丰，从基层做起也好，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实践也好，我的人生轨道是已经安排好了的。
但是现在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什麽。
我可以随时离开，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从头再来。
但我不知道小安会如何。或许他会愿意跟著我离开这里，但或许也不愿意。
我们俩之间的联系，现在就是恒阳，只有恒阳。
所以，我回答林以言说："我只想保住恒阳而已。"

保住恒阳。说起来那麽容易的事情，可做起来却是那麽的难。
我想父亲这次大概是下定了决心的，但会找林以言，大概也是某种暗示，而林以言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回家交换条件。
至於这个交换条件是什麽，大概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吧。
结婚。这永远是父母们百事不爽的法宝。而这个对象，大概是林以安吧。
该不该回去呢？我其实很犹豫。这个看似是个机会的机会其实也没有太多商量的余地了吧。就算因为结婚而暂时保住了恒阳，这又能够维持多久呢？这段婚姻可以死死的拴住我的人，至於心，我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除非能够真正以实力保住恒阳，否则一切都无济於事，不过是缓兵之计或是垂死挣扎。从一开始，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结婚吧。然後守著一个家，把心放在恒阳。这里是自己一生的心血，还有那个最爱的人。或许几年之後，他会结婚生子而我也可以放手恒阳。或许我们会成为那种很好很好的朋友。就算每次看到他美满的家庭自己会心痛，可我还是会笑得灿烂，因为我手上挽著自己妻子的手。
这样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吧。我会对Ann温柔，只是不能给她我的爱。我愿意把爱交付的那个人，却只能远远的看著他微笑。
我一再对自己做如上的假设，但终究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窗户外面的天空渐渐暗沈，霓虹灯开始闪亮，这个城市进入了夜的怀抱。
小安已经不在了，大概是什麽时候下班走了吧，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我关了室内的灯，转身靠著自己的办公桌，让自己沈浸在周身的黑暗中，看眼前的绚烂景色。
每当有烦恼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这样看著。
这个城市，一个被人们称为国际大都市的城市，我从小生长的城市。多年来，我看著它的成长，看著它的茁壮，只是心底越来越不喜欢。
我想我的性子大概是像了母亲，其实偏好一些宁静的生活。现在努力工作，只是为了等我不再会为了钱财而烦恼的时候可以找个地方养老。
所以在小安出现以前，我就已经对这个城市感到了厌倦。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就这麽拉著小安的手，两个人一起私奔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或者去世界各地看看。他可以去听听那些自己喜欢的语言，而我可以好好看看外面的风景以及他的脸。
只是这些，都建立在那个如果上。如果他也是喜欢我的。
只是这个如果的概率太低了吧。如果说女人对男人的爱是50%对50%的话，那麽男人对男人的爱的可能性该是多大？
其实爱就是100%，不爱就是0%.概率学在这里没有用处。
100%是幸福的机会，而0%是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的。
我一直在害怕。
做生意的时候，有时候也要下一些相对冒险的决定，但那个时候不会恐慌，即使全部输光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我有这样的自信。
只是对於爱情，我没有如此的自信。一旦失败便是不可挽回，这样的冒险无论如何都不敢尝试。
所以才会烦恼吧。如果能大胆说出来的话，那就好了呀。
可是人终究是会害怕的生物。我只是个胆小鬼。

我看著窗外的风景，很美，但我并不喜欢。
从这窗口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矗立在第一商圈内的裕丰的大楼，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永远是最醒目的。醒目到了一看就会疼的地步。
手慢慢的伸向了身後的抽屉，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我知道那里面有一包烟。
我其实已经戒烟很久了，但这个时候，我终於还是忍不住了。人在极度烦恼的时候总要有点什麽可以依靠的东西，我也不会例外。
而就在手指放在了抽屉拉环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脚步声传来，即使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小安。

他没有回去麽？我心中疑惑。
而小安似乎没有察觉到的我的存在似的，径自开了灯，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著他，在暗处。他大概是在楼下忙了什麽回来，脸上带著疲惫，但更多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那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正是这种气质让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让我喜欢他，以至於让我迷恋他。我的生活充满了太多的不安定，无法随心所欲，而他，却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但又不完全是。
总觉得，他有什麽秘密。他很亲切，但从不表露自己。越是神秘，总是越吸引人的目光。
我想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却如此喜欢他，这不合乎逻辑，却也不是不可能。
很想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他不挣脱，那麽我可以就这麽牵著，离开，走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很想这麽做，但我终究没有。我静静的站著，几近贪婪的看著他，直到被他发现。

"杨总......"
他并没有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出声，反倒是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唤我。轻柔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陷下去。
"先把灯关了吧。陪我一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告诉他，人却转过了身子，又靠回了办公桌，看著眼前的街景。

他一定是注意到了吧，我那放肆的目光。那麽他看出了多少。我的心中其实忐忑。
一方面希望他看到了会有所表示，但另一方面也不希望他看出了我的爱意，如果那是会让他感到厌恶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我想找个人陪陪应该没有关系吧。

"很漂亮吧？可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景致。"
长长的沈默过後，我这样告诉他。
我是确实不喜欢的。这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我急欲摆脱却似乎永远挣脱不了。
我其实并不指望得到什麽所谓的共鸣。要说在别人眼中，我这样一个人要不喜欢这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很少会有人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