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而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是安与我很多的关於生活的探讨中第一次提及爱情,也是最後一次。因为在说完这话之後没多久,安就永远离开了。
那还是我大二时候的事情,刚刚结束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便接到医院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冷漠的女声,我想她大概已经被指派来干这种通知家属的事情很久所以麻木了。但对於我来说,那是个在坏不过的消息了。因为安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母亲。
单亲家庭或许并不少见,但我想,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应该是没有几个。
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安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的关於他的事情,但并不让我见他。
"见了他也不能改变什麽那何必去费那个功夫呢。但你至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的名字。"安是这样对我说的,而这也是我对父亲这个概念最深刻的感受。
所幸,我并不是那样渴望亲情的孩子,我不会因为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没有抱过我亲过我而怨恨什麽,同安在一起的生活,我感到很满足。
是的,同安一起。她不喜欢我喊她妈妈,这或许跟她有一半的外国血统有关,虽然她的父母生了她却没有养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其实是个很滥俗的故事,年轻的姑娘邂逅了英俊的外国男人,等男人离开之後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生下来之後也只能把小小的婴儿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虽然并不明显,但混血儿的样貌在那个还比较封闭的年代并没有给安带来很多美好的回忆,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显得格外坚强。
我想我是幸运的,安独立生下了我,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是被安牵著手,从一地到另一地,有很长一段时间,车站和机场成了我记忆中最鲜明的东西。安为一家大公司工作,她总是会被派往世界各地,呆上一段时间,几个月或是几年,然後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而我,总是被她带在身边。
"我不知道这样把小小的你带来带去会有什麽後果,但我知道如果我把你留在原地,我肯定会後悔。"
我当然知道这造成了什麽影响,当然不是什麽坏事。遗传的因素再加上经历,我在语言上的天赋显得格外的突出。所以大学的时候,我报考了外语学院。
当我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安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收拾行李。等我到了上高中的时候,安就决定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她说那是因为我已经到了应该自己为自己的将来做决定的时候了,而她,依然一直在行走。
"我很抱歉我大概没有时间为你庆祝了,但我真的很高兴。"安的抱歉我看在眼里,同时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欣喜。
"或许等你毕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周游天下。"安接下去笑著说,"当然如果你不嫌我这个大婶碍事的话。"
"当然不会。那是我的荣幸。"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憧憬著美好的未来。
只是,我们大概从来没有机会来实现我们的愿望了。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所以一走进去我就可以看到安的身影。
病房里很暖和,所以她只穿了病员服然後披了件轻软的外套,显得格外单薄。她本来在看窗外,听到声响转过了头,看见是我,便笑了。
"你来了啊。"
安是喜欢大笑的人,但此刻她的笑容,却很沈静,在身上那白色的病员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虚弱。
我拖下了厚重的外套,抖落了身上严冬的寒气,才走到病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医生说是胃癌,晚期了。"安静静的说,我静静的听。即使对疾病没有什麽概念,但我知道癌症晚期意味著什麽。
"医生说要手术,但估计成功率不高。"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但安依然能够说的如同谈论窗外的天气一样自然。我是多麽希望我听到的是"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下雪"这样的话,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耳朵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忠实。
我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
安在手术中被切除了3/4的胃,虽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在我看来,她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她吃得很少,并不仅仅是因为胃的容量影响了食欲。她虽然依然在笑,但那只会愈发让人感到寂寞。
我所能做的,就是一直陪在她身旁。
那天下午,午後的小睡时间。我在一旁削著苹果,即使现在安连四分之一的苹果都吃不下,但我依旧每天为她做这样的事情。
"小安......"我听到病床上的她叫我。我跟她的姓,我喊她安,而她唤我作小安。
我知道她醒了,便过去扶她起来,靠在床头,然後拿过切好的苹果来喂她。
"小安,你有喜欢过什麽人麽?"安突然这麽问我,她以前从来麽有问过我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让我一惊。
"这个,没有。"
"连暗恋过什麽人都没有麽?"
大概长到像我们这麽大的男孩多少都有些恋爱的经历,但我从小的漂泊让我很少有朋友,个性有显得有些阴沈,没有人会对我感兴趣而我也对别人没有多大的兴趣。
"大概还没有那样的机会吧。"我这个样告诉安,而她回答我说。
"总会有那样的机会的。"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小安,你知道爱是什麽麽?"
爱是什麽?这又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或者说还没有机会去考虑的问题。
"想要和某个人在一起,如果不能看到他会想念,会难受?"我把我在不知道那本书上看到的语句说给安听,她听了之後笑了。
"那一定是某本书上说的话吧。"那是了然的神情,但不会让人感到羞愧,我想安是了解自己的儿子才会说那样的话的。
"小安,那只是喜欢。只是喜欢而已。"f
喜欢?只是喜欢麽?那喜欢和爱又有什麽区别呢?
"如果有一个人,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会快乐,分开的时候会难受,会想念,那麽,你是喜欢他的;而若那个人,也有与你同样的感受,那麽便是爱。"
一时之间,我无法了解安所说的话的含义,知道她说。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而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到哪怕是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里的地步,但如果他不喜欢你,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喜欢,而不能称之为爱。两个人互相喜欢那才叫爱,单方面说爱,那是给对方的负担。"
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她大概是在说我的父亲,那个她曾经很喜欢的男人,喜欢到甚至为他生下了我,但是对方并没有回应她。
所以她说,她的喜欢,是对对方的负担,那麽,我的存在呢,对於安来说,是不是也是负担呢?
"安,我爱你。"我握住了她的手同她说。
毫无疑问,我紧张的神情逗笑了她,她说道:"我知道,我也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妈妈。"我把头,搁在了她的胸腹间,感觉什麽温热的东西滑过我的脸庞。
那是头一次,有人同我说爱我,尽管同爱情无关,但那是我所知道的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几天之後,安的病情恶化,终於还是留下我,自己去另一个地方流浪了。
虽然之前的日子我们是聚少离多,但我们都知道对方好好的,总有一天会重逢。
而如今,安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离开了。
我知道安会保佑我遇到另一个我爱的人,但是,在他来临之前,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第一章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在哪里,直到他来临。
关於爱,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也或许是喜欢。所以我从来不会有那种幻想,提前去描绘那是什麽样的一个人,该有什麽样的样貌,会是从事怎麽样的工作,笑起来会不会露出牙齿,吃东西的时候是否会与人交谈......这些都是无必要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其实大概喜欢的是男人这件事情。
彼时,我已经是研二的学生了。外语学院的研究生似乎没有多少艰深的东西,不过我依旧是去读了,因为我暂时还没有找到比这个更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保研对我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而助教的工作也大概能够维持生活。我甚至想,三年过後留在学校,做个教书匠大概是对我而言最好结果──我为人懒散,并不追求冒险。
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他,或者说只是在学校演讲厅的小角落里见到他。
那天,其实本来没我什麽事情,正打算去学校外的超市晃荡两圈补充些可有可无的生活用品的时候,却在半路被学妹拦了下来。
"师兄,总算是找到你了。"学妹露出的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让我突发奇想我什麽时候也这样被人惦记了?
"找我有事?"我从来喜欢直奔主题,不愿花费时间去绕圈子,而显然这位学妹并不这麽想。
"师兄你怎麽出来都不带手机啊,我们打你电话很久了,打到宿舍又说你出去了,害得我只能在学校里奔来跑去......"
我懒得去阻止学妹的絮絮叨叨,也懒得解释我之所以不带手机出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样的情况出项。我只是等她吐完了苦水,说出目的。
"师兄,两点学校演讲厅有个报告会,我们刚才才发现少了个翻译,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去。综合性的大学就是这点好处,总是有各方面的人才,就如同法律系的学生们总是会去为学校的官司做免费劳动力一样,外语系的学生总是会在有国际友人到来的时候充当翻译角色,当然会有酬劳,但并不会太多。
"这报告会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决定了的吧,那个时候不应该就定好翻译了麽?"
"是的,只是......刚才才发现,来做报告的有个日本人,而他不怎麽会讲英语......所以......"
这下真相大白了,就算这位日本友人会讲英语大概翻译也不太会听得懂吧,还不如让他讲日语来得快。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再找个日语系的学生去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过,学校总是喜欢在一些不必要的经费上斤斤计较。花一份钱找两个翻译,这账谁都会算。我现在开始後悔我要学那麽多外语干什麽啊。
"所以,蔡主任让你去一下......"
喝,连系主任的名头都抬出来,我想找个理由推脱都不行了啊。罢了罢了,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只希望这次的工钱够我吃两顿好的。
去到报告厅才发现这是管理学院搞的活动,请了一些专家学者来和学生做交流,手笔不可谓不大。而我的工作也并不复杂,只要充当学生们和专家们之间的桥梁便可。与会的大多是研究生,他们的专业英语比我还溜,只有在面对那位日本专家的时候我费了点神,其他还好。
提问回答流程过後据说是安排了一位企业家做个演讲,我当时就想这大概是个很奇怪的流程,一般不都是把演讲排在前面的麽?不过我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来人是中国人,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我走下讲台,沿著墙壁离开,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其中还夹杂著不少的赞叹声,当然多数是女声。
如果说好奇心足以杀死一只猫的话,那麽它足以让我回头看一眼是何许人也引起这麽大的骚动了。
直到过了晚饭的时间,我才回到寝室。研究生唯一比本科生好的地方就是待遇相对来说有所提高,二人间的宿舍,还有宽带上网。
毫不意外的,我看到我的舍友杨扬,已经坐在他的电脑前面厮杀了起来了。
"你回来了啊,吃过了没?"礼貌的问候。
"吃过了。"
"你不是说你去超市的麽,怎麽这麽久才回来。哦对了,下午早些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找你,好像是学妹。"
"就是被他们找到了才会这麽晚才回来。"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食堂的师傅在放盐的时候手抖了下,我现在口干的很。
"咦?不会是被拖去做劳工了吧?"杨扬回过头来跟我说话,这位足以当人肉背景的CS狂人会把头转过来对著你通常是因为一局已经结束,而且多半是赢了。难得他能对我投以这麽大的关注,我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他。
"嗯,很不幸被蔡老板点名了。去给管理学院的报告会干了回差。真是给累死了。"
"你这叫典型的能者多劳嘛,不过能把你累著的活会不会太夸张啊?"
"夸张?我又不是超人,当然会累。"这个时候我已经喝完了水,开始往床上爬。
"超人可不会精通五国语言。说说看,是什麽能让你这个移动版翻译机喊累的?"
摊上这麽个不求上进只求CS还外带很八卦的舍友就表示你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我扒在楼梯上想了一会儿,然後在我钻进被窝之前给了他一个总结陈词。
"你不知道,那个日本友人,我觉得他的英语或许比他的日语说的要好。"
我说不能随随便便地打发了杨扬所以我用很累这个借口很正经的打发了他,好让他继续在他心爱的CS世界里继续遨游。
而我自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刚刚粉刷过的新宿舍,白灿灿的天花板光洁得想让人找些毛病发泄下的可能都没有。
什麽日本人连日语都说不好的理由只是个借口,一个打发人刚刚好的借口。所以,想要躺下来观察天花板是另有原因的。
不是因为累,而是我妄想从天花板上知道些什麽答案。
这是否就是恋爱。
对於一个从来没有恋爱经历的人来说,这个判断太过艰难。一见锺情的开始或许只是强烈的好感,而确实有那麽些人,他们能轻易的让人们注意到他们,让人们对他产生好感。
毫无疑问,杨恒属於这种人,而我不知道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好感代表著什麽。
在此之前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只是在自己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回头看到了走上讲台的他。年轻、英俊,温文的笑容在台上两眼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灿烂,而他一开口就告诉别人他有一副好嗓子,这能增加人们对他的好感。
我站在靠门的角落里,听完了他的演讲。演讲并不长,不到一个小时,但管理学上的东西对於我来说还是太过高深。当我随著是散场的人潮离开的时候,我想著下次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这是否就是恋爱?我想我暂时没有答案。
之後我在旁人那里知道了更多的关於他的事情。比他的名字更多的事情。
在本市他算是个名人。r
含著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的优秀,本校的优秀校友,海外留学归来,当别的海归们还带著腥土气的时候他却似在黄金海里游了一圈的耀眼。
并没有完全承继祖上的余荫,自己开了家公司,五年下来,竟然也成了一个小小的传奇,自然也有了站上这所知名大学的讲台──是的,管理学院似乎搞了个什麽客座教授的名头请他工作之余来学校传道授业解惑,而那场报告,是他的头次出场。很明显,非常成功。
从这一开始,我们俩就处在一个非常不平等的状态之下:他是老师,我是学生;他是成功人士,我勉强混个温饱。
而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而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甚至不知道我。
我以前一向不会去念那些所谓的言情小说,是因为我以为那个世界就算是真的,也是离我很遥远的。而现在,在大概翻过几本之後,才发现原来其实它们还是有一定的现实基础的。
很明显的,我是喜欢上什麽人了,而奇怪的事情是,我并没有烦恼对方是个男人这样在别人眼里十分重要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安的放羊吃草政策,或者是我们没有能一起成长到该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以我一个文科生的头脑来说,我不可能从所谓医学心理学或者其他什麽角度给出一个科学的解释,事实上,我从来同科学无缘,并且,据别人说,喜欢这种事情,不该用科学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