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程心里万千的感概,眼光在这圣旨上转来转去,不自觉地站起来,伸手拿了圣旨,在手上掂了两掂,又放回那檀木做的架子,忽然心里一动,放下圣旨,拿起木架,细细地看了看,发现有一处极细的纹,顺著那纹,小心的用力,竟将那木架掰成两半,里面露出一件物事,萧程凝神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14. 心事
萧程有心事啦。
收拾好架子,放好圣旨,萧程拿著那东西就像拿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撑著回到书桌前,一屁股坐下,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萧程从没有觉得这麽无能过。事情的前前後後细细考虑,横竖找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若将那东西交与沈大人,庆王爷就死定了。闭上眼,萧程仿佛看到庆王爷的头被砍掉,或是五马分尸,或是凌迟,总之都是血淋淋的。美人闻心是庆王爷的同党吧,恐怕也逃不了一死。萧程再怎麽笨也知道,闻心绝对不止是小倌这麽简单。若媚娘是她的母亲,他必也是江湖中人,栖息在华楼阁,大约是给庆王爷一个联络举事的地方。妓馆从来都是官场中大官小官消遣淫亵之地,在那儿设个点,要抓住官员们的弱点把柄,这方便自然是现成的。庆王爷到底是一开始就把闻心当作是走卒,还是後来才和闻心勾搭成奸的呢?
萧程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闻心十四岁就入了那华楼吧,听师父所言,他一直是男娼馆的头牌,呆在那儿为的是什麽呢?萧程很难想象是为了庆王爷的举事。那时还是个孩子吧,庆王爷的事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个小孩子插手吧?那是为了男色?媚娘的儿子,他又亲口说过他瞧中的人没人能逃得了,那是为了猎色的方便?萧程又不寒而栗了。
自己是他瞧中的人吗?他那样的绝色,不可能看得上自己吧。若是沈三或魏子超,无论怎样,被他瞧中的可能都要比自己大多了。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逼问那东西的下落,调教,诱奸,不过是要把自己击倒,获得他所需的情报,不是这样吗?可是昨日为何又来这儿呢?还是要逼问那东西的下落麽?为何又闭口不提?又或是为了让自己沈沦,成为他手中的玩物,再去背叛自己的师父和沈大人,去哭求他的垂青?他不是一直要我求饶吗?
难过,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也许真的是被魅惑了吧。
萧程从来没有被情事困惑过。说起来,萧程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年幼时父母双亡,机缘巧合被吴非带到来凤山,收为徒弟。师父对自己自然是很好的,师兄们也很疼自己。不过可能因为幼年的不幸,萧程心底下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要求太多,师父和师兄弟对自己好,绝对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要知感恩,要知回报,故而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反而是山上的小鸟,有什麽心思,宁愿和小鸟说话,久而久之,小鸟就成了萧程最爱亲近的对象,来风山的各位见萧程喜欢用鸟来传信,都随他,也学著同鸟说话。师父前前後後共收了十二个徒弟,虽然对自己一向很好,毕竟要关照的人太多,师兄师弟们几乎都已经成家,萧程虽然没有被当成外人,毕竟也成不了内人。加上萧程不喜言笑,也不招摇,不是个人见人爱的江湖英雄,也没有遇到什麽觉得比师父和师兄弟们更重要的女子,故而一直没有成亲。所以情爱之事从来不是萧程伤脑筋的缘由。如今,萧程算是品到了愁味了。
舍不得。萧程知道自己舍不得闻心去死。不管是敌人也好,是情人也好(萧程心里还是偷偷地想把自己和闻心当作一对情人),都舍不得让那个美丽的人儿身首异处。对萧程而言,闻心就像来凤山上的翠鸟,美得让人眩目。明知道那翠鸟的心思不会放在自己身上,可是还是舍不得把它关在笼子里,能够看到他在林中鸣唱,甚至就算看不到,只是知道他在快乐自由的飞翔,心里就很高兴,就很满足了。若是将那东西交出去,庆王爷跑不了,闻心必也会受到牵连,就算他能逃走,那样随心所欲的生活,他也难享受得到了吧,江湖中本来就没有他那样的人的存身之处,又有官府追捕,他还能瞧中谁就是谁吗?
萧程觉得此刻自己变了,变得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怎麽也理不出个头绪。闻心,闻心,心里念著这个名字,痛,痛不可挡。那闻心心里可曾也这样有痛有喜地念著自己的名字呢。真是红颜祸水啊,一点都没错。自己本来一大好人生,现下简直一变态,师父知道,不知该如何唾弃自己。之前在华楼阁,还可以说是被迫,而现在,完全就是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好像曾听沈三这样说他自己的。沈三是这样想的吗?明知道这样众叛亲离,明知道这样会失去所有,却偏偏忍不住。就好像纵马奔驰,突然见前面一道悬崖,要勒马,却来不及,只有眼睁睁的掉下去,那样的绝望,沈三也有吗?可是沈三比自己还是要好多了。自己还不是骑在马上,而是驾著马车,车上有比父亲还亲的师父,有亲如手足的师兄弟,有至交的好友,好友的情人,好友的父亲......这一掉下去,粉身碎骨的不止是自己,是几十个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的人啊,为了什麽,为那个把自己当作俘虏,当作玩物,当作不知道什麽东西的人吗?为什麽要为了他?为什麽?
萧程的脑子都要炸了。收起腿,蜷成一团坐在椅子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外面有人接近,门被推开,魏子超和沈三进来。一进门,见椅子上缩著一个人,沈三抢步上前,拍了拍萧程的肩,说:"萧兄,萧兄!"
萧程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沈三担心的脸,嗯了一声,站起来,让那两人坐了。
沈三说:"昨日你没有回来,说来了这里,我很担心,所以来看看。"
萧程垂头,没有说话。
魏子超起身,打开窗子,在书桌下捡起一团布,扔到桌上,问:"这是什麽?"
萧程变色,又低头不语。
沈三说:"萧兄,你现在内力全无,一个人外出,要多小心。"
萧程还是不答话。s
魏子超一拍桌子,吼道:"萧程,我敬你是条汉子,也谢你为我和毅仁所做的事。毅仁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你呢,不过将我们当作纨!子弟吧,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们商量吗?昨晚在这儿,你是和人苟合呢,还是被人强暴啊!"
萧程一怔,沈三忙拦住了魏子超:"子超,有话好好说。"
魏子超哼了一声,说:"你是在华楼阁被救的,回来後一直鬼鬼祟祟,脸上动不动就一阵红一阵白的,旁人不知道为什麽,我和沈三也算是知道你的,男娼馆会发生什麽事,我们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你不说,我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左右不是被人强奸了,就是被人诱奸了。旁人可能会视为奇耻大辱,你如何看?和鞭打刑讯有什麽区别?你也见过我和沈三做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当作是被狗咬了,整天绷著个死人脸,还把自己当贞节烈妇不成?"
沈三在边上急得直跳脚,伸手去捂魏子超的嘴,却被闪开了。萧程坐在那儿,又开始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了,妈的,被这小子教训,真晦气!可是又开不了口。现在这事,还不是那麽简单啦,人命,好多的人命啊!
魏子超冷笑两声:"是个叫闻心的小倌吧。我也去打听过了,那家夥手段高得很,明面上是男妓,可挑客人挑得很,他看不上眼的怎麽也入不了他的门,他的恩客,几乎都是王公贵族风流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玩你,还不跟玩只小鸟似的。就算栽在他手上,也不算什麽,正常得很。"
萧程抬眼,咬牙切齿的说:"还说你不是纨!子弟,还要多纨!!"一掉头又对著沈三说:"沈三,你可要小心了,魏子超说不定在闻心那儿碰了钉子,这才找上你的。"魏子超气得跳起来,要打萧程,沈三倒是扑哧一笑,说:"哎呀呀,萧程会说这话,我倒放下心来。"
魏子超一把捉住萧程的衣领,露出脖子和一抹前胸,现出吻痕,一愣,又将衣服拉开一点,见锁骨上有牙印,呸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来这儿是查案的,原来是和人约在这儿快活啊。和谁?闻心吗?"
萧程没了内力,挣了半天也没有挣脱,只得对沈三喊道:"沈三,看著点你的男人,我这样的货色他也有兴趣!"
沈三哈哈大笑,魏子超一把推开萧程,骂道:"胡说些什麽!有什麽奸情,还不从实招来!"萧程把头一扭,不理他。
沈三抿著嘴笑,说:"萧兄,这段时间,你可变得不少。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也许我没有什麽能耐,不过,还有子超,我们俩也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萧程苦笑一声,闭上嘴。
吵了半天,萧程觉得肚子饿得要死,往窗外一看,已是正午,对两人说:"我饿得很了,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喝酒,我有话说。"
那两人对看一眼,应了,一起出门,找了个酒馆,要了雅座,坐下,点了酒菜开吃了。
15.问心
在饭馆的雅间里,萧程只管吃他的酒菜,也不看那俩人,也不说话。那俩人按耐著自己,一起吃喝著,时不时地打量著萧程。等萧程慢条斯理地吃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摆出个品酒的架势,魏子超终於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怎麽现在连屁都不放一个?"
沈三皱了皱眉,瞪了魏子超一眼。萧程抿了一口酒,对著沈三说:"若魏小侯爷犯了事,定了大罪,你待如何?"
沈三"呸"了一声,说:"子超能犯什麽事儿,你尽瞎说。他如何,我便如何,还有什麽好说的呢?"
萧程哼了一声,说:"你父母呢?你也不管麽?"
沈三变了脸色,说:"你别尽揪著我不放,说你呢,干嘛老扯到我身上。"
魏子超冷笑了两声,说:"毅仁,你别想太多了。是我们的萧少侠动了春心呢,为了那个闻心,不知道是不是该抛下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不过萧程,你将我和闻心相提并论,是不是太埋汰我啦?"
萧程语塞。魏子超又说:"你虽然也算见过世面的,到底没有在脂粉堆里打过滚。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就算那闻心在床上对你如何好,也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还指望他对你真心?再说啦,那人与媚娘有瓜葛,又於庆王爷有染,就算对你甜言蜜语,难道你就蠢到去信他?"
沈三冷笑了两声:"是啊,萧程没有在脂粉堆里打过滚,你倒是滚过多次,对其中机巧清楚得很嘛。"
魏子超忙谄媚地笑了笑,对沈三道:"好毅仁,我这不是在劝萧程嘛。再说,我早已经改邪归正,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可别生气。"
萧程道:"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
魏子超一个白眼飞过来,哼了一声。沈三对萧程说:"萧兄,昨日夜里在王府,果然是闻心?"
萧程一低头,又不吱声了。魏子超恨恨地说道:"你就会装聋作哑,若不是毅仁求我,我才不在这儿和你打哑谜呢。"
沈三言道:"萧兄,那闻心恐怕没怀好意罢。若真的喜欢你,不会不给你解药的。你这已失去内力,我们这边失了个好手。你师父和师兄弟们虽然厉害,毕竟才来不久,对情况不了解,若是你掉入他的陷阱,做事碍手碍脚,或是干脆只为他想,因此坏了皇上的大事,你觉得值不值得?子超若是对我无意,或是利用我,我断不会......"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仿佛不知说什麽才好,低下头来。
一时间三人都不做声了。萧程看到沈三满面凄然,心里一痛,说:"对不住,我不该这样问你。这事情我自会斟酌。师父,师兄弟,还有你和你父亲,我总不会背叛的。我也知道,他不过是玩我,也许连玩弄都说不上,只是......只是......"
魏子超咳了一声,说:"你也太不济事了。昨日在王府,周围都是我们的兵士,你喊一声,不定会有多少人来,帮你按住他,让你干个痛快,怎麽还会被他上了呢?"
沈三喝了一声:"闭嘴!"
萧程苦笑:"不是,是我上他的。"魏子超大为讶异,说:"那你身上怎麽还那麽多痕迹?哇,那人可真厉害。"
萧程的脸立马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沈三怒喝:"怎麽,羡慕吗?"
这一插科打诨,气氛轻松了很多。萧程顿了顿,又说:"庆王爷这个案子,会是死罪罢?"
沈三沈疑了一下,说:"谋逆,还不只是死罪而已,若证实了,恐怕会株连九族。"
魏子超接道:"九族,他是皇上的血亲,不会的。可是全家抄斩却有可能。"
萧程又道:"能帮闻心免掉死罪吗?"
魏子超骂道:"你怎麽还没醒!闻心和庆王爷很明显是一夥的,你怎麽还在痴迷!难不成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萧程低声说:"我也不愿,有什麽办法!"
沈三说:"这件事情牵扯很大,庆王爷不跑,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时候。他这一失踪,父亲这里被逼得加快步伐。我在户部也忙得不得了,在彻查这些年的账簿,不仅是庆王爷,连殷王爷的帐也查了个底掉,名堂还真不少。说起来,我还真的担心这个案子会越扯越大,最後不知做何结局。萧程,你稍安勿躁,见机行事吧。"
魏子超忙道:"毅仁,你怎麽也顺著萧程说,这时候如果添了乱子,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不得安宁。"
沈三望了魏子超一眼,没说话。魏子超也蔫了,闭嘴不言。
正郁闷时,沈三的随从上楼来说户部尚书命沈三去办事,沈三就先走了,留下魏子超对这个没嘴的葫芦,那个难受。这两人本来就不对盘,又加上萧程现在心里乱成一团麻,魏子超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损萧程,一点都不留情,没有沈三在中间调解,萧程更加不想说话。
喝了几壶酒,魏子超的纨!劲儿又上来了,凑过来色迷迷地对萧程说:"喂,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凡事都随意的人。怎麽,这闻心真的让你这麽神魂颠倒?"
萧程简直恨极了这个厚颜的家夥,可是此刻理亏,偏偏说不出话来,只气得直喘粗气。魏子超又说:"王公贵族们大多喜欢闻心那调调儿,若说他们要赎了他养在家里,我倒能够理解,左右一个玩物儿,你到京也不过一年多,怎麽也掉到这染缸里变成这色儿了呢?江湖英雄,哼,看不起我这纨!子弟。你若有了资本,还不定多纨!呢。"
萧程冷笑一声,说:"什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们这般无情无义,还不是被你们这种自命风流的人逼的麽?谁又把他们当人看了?玩物儿,哼哼,我这种土里巴叽的人,掉什麽染缸都脱不了土色。只是,那麽美的人,我不能喜欢麽?就算他不喜欢我,我只想著他,若能救他,就算拼了我的命,也不算什麽。我之所以以沈三为友,就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认定了就不回头的气势。我服他,敬他。不过你放心,我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做不到为了什麽人放弃一切。倒不是因为他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只是放不下师父和师兄弟罢了。我......我......"萧程难得说这麽多的话,说著说著,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魏子超愕然地看著萧程,默了半晌,说:"男子汉大丈夫,情爱之事本来就不是全部,忠孝仁义,哪一样不耗费心力?毅仁对我,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对抗多少的阻力。你我虽然不是一路人,不过你那麽帮毅仁,也就是在帮我。毅仁把你看得很重,若是你不快活,毅仁心里也总会有疙瘩吧。萧程,那闻心虽然也是涉案之人,毕竟庆王爷才是主谋,他也许不过就是属下或同盟。若是能够,我一定帮你。别的做不到。留他性命,应该不是全无可能罢。"
萧程看著那张花花公子的脸,心里一上一下的,不过能得他说这样的话,救闻心多少有了点指望。举杯饮了酒,示意。魏子超嘿嘿一笑,也干了一杯,又腆著脸说:"那闻心是头牌的小倌呢,床上功夫不错吧,要不然金屋藏娇?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