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雪．暗辰篇————指尖的流光

"漠雪。"暗辰轻轻唤道，语气难得的温和。
妖兽却不闻不问的继续喝着酒。
"你来人间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是灵牙，对么？"隐约的希冀味连暗辰自己也觉得不自然。
"是。"漠雪的声音如初见时的冷冽。
一抹苦笑的意味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暗辰坚毅邪魅的面庞。缓缓的，他从里襟取出一块透着悠绿色光的挂坠，摘下。"这算是除了灵牙之外给你的谢礼。"漠雪没有答话，只任他轻轻将挂坠为自己戴上。暗辰的指尖竟有着几分异于常人的温度，掠过之处是温暖的。"漠雪，摘下面罩，好吗？"暗辰这家伙今天是发的哪门子疯啊。漠雪暗自纳闷，却也未加阻止。面罩本是为了在人形时遮住纹印，既然他已经看见纹印了，拿下与否就不见得那么重要了。见漠雪没有反对，暗辰暗自欣喜了一番。相处近半年，终于可以看见这位妖界少主的全貌了。
虎纹面罩被卸下之时，暗辰几乎要赞叹上天造物的神奇了。那是俊美到不容人直视的容颜，清冷的，傲然的，仿佛隔世的，透着不可触碰的冰凉感。眼角的暗红色火焰状纹印表明了身份的极度尊贵。感觉到目光的温度，漠雪浑身的不自在，想要夺过面罩重新戴上，却被暗辰按住了双肩。
靠近。
靠近。
靠近。
你想做什么！正当漠雪准备推开这极具压迫感的生物之时，暗辰仿佛一时失去了支撑般斜斜靠在了漠雪左肩上。失去知觉了吗？难道我一时不觉动用了幻瞳术？轻呼几声，暗辰确是没了反应，漠雪只得扶他斜靠在木榻上，顺手拾起落在地上的面罩，轻轻戴上。明明是失去知觉，表情却安详的如同熟睡一般，均匀沉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竟引发了漠雪深埋心底的一丝温暖感。漠雪微微一笑，玩心顿起，转而不无恶意的想道，不知用冷水泼醒了他，这张邪魅的脸上会演化出怎样的表情。心思转定便推门而出。

"铃儿姑娘，何事来此啊？"看守经阁的老人一见来者是漠雪少主的侍女，自是满脸堆笑，殷勤的很。
"小老儿，少主命我来查看一些案卷，还不快快开门。"既然大家对漠雪这么众星拱月，我自然可以恃宠而骄一下啦，反正漠雪也不会真的生气。
"有少主的密令吗？"尽管如此，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
"怎么？本姑娘亲自来还不能说明是少主之令？"铃儿打定主意这次要恃宠而骄到底了。
"不敢不敢。只是小老儿的职责所在，必须询问一下。既然铃儿姑娘如此说了，小老儿自然不敢误了少主的事，请进请进。"随即转身开锁。陈年旧物，除例行打扫之外，少有人动，都积了一层薄灰。好在阁内还算干净。"历代经卷皆收藏于此。不知铃儿姑娘想查阅关于什么的内容呢？"老人的殷勤也算是要坚持到底了。
"关于历代王族的下落。"
听闻此言，老人有些异样的望了望了铃儿，脸色蒙上了一层阴郁，只因是少主的人，也不好多话，只提醒了句："王族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不该多问。姑娘既是奉了少主之命，小老儿也不好多说，跟我来吧。"随即领着铃儿七弯八拐的到了一个书架旁，伸手转了上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锦盒，庞大的书架竟自行移动起来，露出了一扇密室的石门。好在顶着漠雪的名号大明大放的进来，不然自己去找，翻到累死也不见得能找到。铃儿暗自吐了吐舌头。老人将石门用力推开，领着铃儿进了密室，点上几盏灯，便退自门外："铃儿姑娘，这毕竟不是小老儿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姑娘请自便吧，我在阁外守着。"铃儿点了点头，看着老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能在现在作怪的王族，还能在妖王面前有影响力却又不算太惹人注意，而且有出入妖界的自由，也有与人界勾结的动机，还与灵牙宝物遗失密切相关的，应该从最近五百年查起。王族妖兽百年才出现两三个，五百年来大约也就十几个。可以继任少主的由王决定退位之时已有的候选王族中比武选出，胜者立为少主，败者由胜者处决。只要查出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再凭自己素来从漠雪处对王族的了解，应该不难排除出有嫌疑的。漠雪，等我查出了谁是奸细，看你还敢说我是没用的死丫头不。铃儿顽皮的一笑，向着记载着最近五百年王族妖兽平生的案卷走去。
真虚伪，处决就处决了么，被处决的王族还一律记为"失踪"。铃儿嘲讽式的笑了笑。
五百年失踪的王族只有三个。与现任妖王同代的有两名，音澜和音穆，均为男性，其中，音澜曾经掌管着灵牙等一干宝物。"失踪"之后，对他所掌管的宝物也没多做盘点，只另选派了一名先代未参与王位之争的王族接管草草了事。与少主同代的只有一名，女性，应该没什么嫌疑。锁定了目标，正打算合上案卷，却因随意一瞥所见的名字而内心莫名抽动。"漠铃"。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仿佛是想要看见某个遗失的自己一样的冲动。铃儿定了定神，仔细读了下去。"漠铃。女。诞于音无元年，父音澜，其父失踪后过继于音无王，音无十年，失踪。。。"寥寥数笔，已言尽一生。仿佛曾经被阻隔的记忆一时间通通回潮，不可连接的碎片一一连接。那场极尽奢华的寿宴。笑容温和而威严的音无妖王。稚气未消的兄妹被带上了决定生死的比武台。所有人都很清楚，漠雪，只有漠雪，有着象征着不可否认王脉传承的红宝石眼眸。漠铃的命运，在和漠雪同代而生时，就早已注定。但作为同代的候选人，比武是不可避免的。"漠雪哥哥。"铃儿奶声奶气的唤着先走上比武场的漠雪。漠雪转身，向漠铃微微一笑："铃儿，过来，别怕。这次打赢了哥哥，就不用再打了。"漠铃拉着漠雪的手走上了比武台。
年龄尚幼，比的自然不是技艺，而是天赋。漠雪的天赋异禀自不是漠铃可以相比的。结果也正如众人料想，漠铃被王令处决。
夜晚的落星山。还不完全明白处境的漠铃望着漠雪："漠雪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看落星山的星星。"漠雪微微一笑，拉着漠铃并排坐下。铃儿看了看天上寥落的星星，又看着漠雪的眼睛："漠雪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漠铃靠着漠雪沉沉睡着。
"没想到你和你父王一样，妇人之仁。"暗中走出的人影。
"音澜王叔？！"看见本不可能出现的来者，漠雪着实吃了一惊，随即脸色转至正常。
"小雪儿竟然还记得我，真难得。"
"既然王叔来了，铃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了。这次幻瞳术我控制了一年的熟睡时间。一年之后我会来这接回铃儿。请代我照顾她。"
"是吗。"音澜若有所思的说着，接过了铃儿。

再次见到漠雪，也是在落星山，音澜已不见踪迹。漠铃睁开了眼就看见这双记忆中红宝石的眼眸望着自己。"铃儿。"他如此唤道，"和我回去吧。"她点了点头。于是他拉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她成了漠雪的侍女，名"缳铃儿"。

难道奸细音澜。。。是我的父亲。。。原来那些陈年旧事，真的浮现出来的时候，可以给人如此强烈的压抑感呢。一时的震惊过后，铃儿又回复到原来的铃儿。不管你是谁，要想破坏结界，威胁少主安危的，我铃儿就不能坐视不理。随手搁下案卷匆匆离去，随口说了句"查完了"将一脸茫然的老人扔在了脑后。

人间这破地方，弄点水还要去井里打。漠雪虽用幻术稍稍偷懒了一下，要将满满一桶水抬起浇下去还是要亲自动手的有趣。正打算完成这场恶作剧时，却发觉暗辰已不在榻上了。"漠雪。"低沉的声音意外的贴着耳边传来，撩的人耳朵有些痒痒的，"准备这么大一桶水打算做什么。"仿佛恶作剧被揭穿的孩子般，漠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木然转身，怔怔望着眼前的暗辰，心中暗道怎么醒得这么快，少看了一场好戏，可惜。只是这一眼却让漠雪有些惊讶的发现，暗辰的脸上多出了几道暗色面纹，仿佛是从千年之前的深渊中传达出的咒文一般，令原本邪气的容颜更显魔魅。察觉到漠雪的异样，暗辰只是淡然一笑："你不是知道我不是人类吗。"望了窗外月色一眼，"看来时间还够。"
"你想做什么？"漠雪回复了几分警觉，竟被暗辰一把拉着坐在身上。
"就这样。只要一会儿。只是现在。不要动。"暗辰平稳如熟睡时的呼吸声在耳边轻响，让漠雪竟就此放弃了挣脱的冲动。"如你所见，我是魔界的末裔。我的母妃一时情迷救了偶遇的王，嫁给王十七年之后，暗谲带来了声称来自妖界的一个人，向吾王呈献了妖界之宝，也就是灵牙。王觊觎妖界，又苦于结界相阻，他就禀告吾王，只要灵牙长期滞留人间，结界就可以破除，届时王举兵便可轻易拿下妖界，称雄人妖两界。作为交换，王必须助他夺回妖王之位，而他将永世效忠吾王。"
至此，漠雪隐约发觉暗辰所说此人，正是自己追查的奸细，本该已经被处决的音澜王叔。既然暗谲用来影响妖王借助的是音澜王叔，父王一定知道王叔还活着的事，也就是说，放走音澜的人，正是父王。你说的对，我和父王一样，都有些"妇人之仁"呢。但暗谲千算万算，算不到音澜，铃儿，妖王三者间的关系，加上王叔现在的处境，他不可能将我偷放铃儿的事泄露出去，只不过仗着我明他暗借暗谲唱唱空城计罢了。如此说来，要阻止这个阴谋就好办多了。
发觉怀中漠雪没有动静，暗辰轻轻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双臂，突然的触感打断了漠雪暗自的盘算。"这笔交易正合王意，王欣然接受，并封他做了国师以计划进攻妖界之事。我本对此事反感，倒也不愿与他们周旋，岂料国师发觉了母妃是魔界之人，便向王进言说母妃留在王身边是伺机祸国殃民，一派胡言竟唬得王戒备心起，虽不忍亲自痛下杀手，也命他收服母妃，封入封魔洞，任其自生自灭。三年了，父王从没有去看过母妃一眼，从没有提起过母妃一次，仿佛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母妃一样。"暗辰声音虽平静如常，臂间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想不到暗辰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漠雪暗想是不是该略表安慰一下。犹疑再三，还是觉得灵牙之事更为紧迫，开口道："那么，你想带我去的地方，想必就是封魔洞了。你不会是认为生为王族妖兽的我就一定能帮你救出母妃吧。"
"因为封住母妃的宝物，正是灵牙。"暗辰强作笑容。
"灵牙，不是在你手上吗？"漠雪奇道。
"当日国师众人全力与母妃相争，无暇顾及灵力已启动的灵牙。既然灵牙能封住母妃，必定也能释放母妃，我便趁乱夺取了灵牙。结果母妃被封于洞内，灵牙却遗失了，暗谲得知后气急败坏，国师却不以为然，道：‘只有灵牙只能穿行妖界，却根本无法开启封魔洞，只有当同源的落星剑饮尽王族妖兽之血觉醒之时，两件宝物合一，才能打开封印。'"言及于此，暗辰不禁冷笑了一下，"刻意透露开启封魔洞的方法，必定是他对此事另有企图，封住母妃不过是个幌子，他不过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只可惜我虽明知被他利用，解救母妃，还是不得不做。"
饮尽王族妖兽之血。王叔，你在针对的，是我吗。不对，没这么简单。隐约的，一个并非关于王叔的念头悄悄攫住了漠雪的思绪，带着些许冰冷感，不由淡淡说道："如此说来，当初你发现我的纹印之后，便一心想着要拿我来救你的母妃了吧。"没有疑问。
暗辰闻言略有触动，片刻，苦笑了声："其实，此次奉王命捕妖兽之前，我已擅自去过妖界，希望的，正是捕到王族妖兽。"
"也就是说，你我的相遇，不过一场算计的结局而已。我为了灵牙，而你为的，是落星和妖兽之血。很公平。好。很好。"漠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冷冽的，仿佛传达着埋葬心底才被暗辰引诱出的一点温暖彻底熄灭的声响。意外的，漠雪突然起身，冷冷道："既然是交易，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带我去封魔洞，救出你母妃之后，请将灵牙归还我族，暗辰大人。"

完全没有料到漠雪竟有如此反应，望着漠雪清冷的背影，暗辰一怔，转即却浮现出一抹坏笑。起身。缓缓走到漠雪面前。紧紧搂住。仿佛要用强大的温暖让漠雪彻底折服，斜斜逼视着那张渗着寒气的俊美容颜，似乎要透视到华丽虎纹面罩下面一般，几分调侃几分认真的口气："漠雪，你在紧张我？"平日满心觉得祸害的声音，此时竟惹得漠雪颊上温度微微上升。恼怒。试图狠狠甩开暗辰，却发觉魔性觉醒的暗辰早已今非昔比，完全受制，自己的速度又起不了作用，漠雪只能动用最后的招术。这次，必定要让这祸害死在幻瞳术之下才行。猛的仰头。红宝石般眼眸中开始变得流光飞转。
岂料才一对视，便发现那是一双深沉而充满暗夜气息的黑瞳，有着如自己一样致命深渊式的吸引力。略一迟疑，暗辰已双臂一收，将头偏偏搁在漠雪肩上，避开了漠雪的幻瞳之术，坏笑着说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你的母妃还等着你去救她吧。我的臣民也在等着我收回灵牙，阻止结界衰弱。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仍是极度冷冽的声音。漠雪转用语言结束这场荒谬的意外。你我本就有各自的使命，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浪费时间。
"是啊。我一直在浪费你的时间。"暗辰叹了口气，果然松开了双手，眼眸中多了几分嘲谑式的冷漠，"我会结束的。"
"主人，仪式已准备完成了。"子夕的突然出现终于让一切恢复到了正轨。
"起程吧。"没有回眸看漠雪一眼，暗辰用手势示意漠雪跟上。

通过子夕制出的通道，三人直接抵达了封魔洞口。"主人，唤醒魔剑和提取剑灵的仪式都已备好了。"
提取剑灵。暗辰冷冷一笑，吩咐道："你去启动法阵吧，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是。主人。"子夕施了一礼，于二人身旁消失。
荒草掩映的封魔洞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可如此密密层层一人多高的荒草仍遮不住洞内逸出的些许不属于人类的气息，魔的气息。不知这位以魔之身甘入人间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曾因当初的决定而心痛懊悔。漠雪隐隐竟有些同情她。
母妃。孩儿说过会来救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不惜任何代价的，做到。暗辰俯身抚摸着洞口的一丛略矮的荒草，仿佛触及离开了三年之久的母妃掌心的温度。低眸。沉声道："借漠雪大人的落星一用。"漠雪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看似无止尽的周旋，便依言将落星缓缓抽出，递给暗辰。暗辰转身，接过落星，看着漠雪的眼神却透着不忍，仿佛眸中有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疼痛的，却是静默的，只是一滴，一滴的，淌着血。
"对不起。漠雪。"意外的，暗辰合上双眼，猛的用落星穿透了那具纯白色不曾有一丝污浊之气的身躯。血色，渐渐蔓延。地面上升起法阵发出的强烈火光。漠雪惊愕的表情在火光中缓缓消融，却燃烧起一种诡异的美感。那双象征着妖界王脉传承的红宝石般的眼眸终于渐渐失去了初时迷幻的光泽，漠雪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倾倒进暗辰的怀里，落星的剑尖更透出了几分。漠雪的血液仿佛带着阵阵馨香被落星贪婪的完全吸收进去，直至整柄剑由最初的寒光演变成了血液的红，由剑柄至剑尖，散发出阵阵触目惊心的红。如同要将漠雪的生命完全吞噬后的满足感展现在世人面前。约摸盏茶工夫，红光又开始缓缓消退，回复到初始的银白，只是比原先更为寒气渗人，触手便如触及千年寒冰般。法阵的火光也由此渐渐消逝。仪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