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景悠然

像是发现了近藤的偷窥一样，千叶突然抬起头望向窗口。来不及躲闪的近藤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千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近藤慌忙把头闪开，再凑上去的时候，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踪影。
回想著刚才的笑容，近藤觉得脸上燥热得厉害。自己真是太丢脸了！近藤嘟哝著把头埋进枕头，想要寻找像笑容般阳光的味道。
原来宫殿是属於千叶的。也只有他，才配在那里居住吧。

 

伪装（四）

一连两个星期，虽然自己对千叶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千叶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总是宽容地笑著望向自己。弄得近藤也不好意思再板著脸对他。而且两人回家的路线完全一样，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吧。
最初千叶和自己一起走的时候，引起了班里的一片惊异。千叶总是微笑著听著每个人的劝告，但放学後却依然走在近藤身旁。尽管两人有时一路上什麽话也不说，但近藤知道比一个人回家的感觉好多了。
千叶总是适时地微笑，偶尔说几句，总是让人觉得舒服。原本长长的路途也变得有趣起来。近藤甚至觉得这比回家要好得多。
"要不要去我家玩玩？"
这天由於学校忙於县里的活动，给学生放了半天假。走在回家的路上，千叶提议道。
近藤吃了一惊。他低下头握紧了手指，犹豫著摇了摇头。
虽然那是自己梦想中的宫殿，但自己对千叶总是那麽过分的样子，又怎麽能不知羞耻地到他家里去呢？
"不......不必了......"
"今天我家里没人呢，"千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可以在去花园里晒太阳，荡秋千......"
无论是温柔的声音，还是描述的场景，都像一只小猫似的搔弄著近藤的心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宫殿"的门口了。
"请进吧。"
看近藤还在犹豫，千叶轻轻握住他的手，牵引似的拉著他走了进去。
虽然和自己想象的大有不同，但近藤还是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无论是窗帘，落地灯，沙发，壁橱，无一不透露出温馨的气息。淡黄的格调笼罩在房间里，仿佛有一层薄薄的光晕。
"好温暖......"
躺在花园的草地上，感受著阳光的温度，近藤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
听到这句话，近藤抬起眼皮歪头望向躺在身边的千叶。
"为什麽要把自己藏起来呢？"
近藤一骨碌坐起来，拍拍裤子就走。
身後传来匆匆追上的脚步声。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麽说......"千叶拉住他的胳膊，"但是，我真的希望卓也能够快乐起来。"
我也很想......近藤在心里默念。他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家，慢慢地走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千叶的缘故，近藤明显觉得大家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
"近藤，你脸上的伤痕是怎麽回事啊？"一早来到教室，近藤就被人问起。
"是呀是呀，经常在近藤脸上看到呢，你和别人打架了吗？"美和子也凑过来做出关切的样子。不知为什麽，近藤总是很反感这个小公主，因为从她的话里感受不到一丝真情实意。
忽然，他注意到千叶投向这边的眼神。
千叶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不良少年吧？会不会就这样疏远自己了呢？就算这样也没什麽吧。他故作轻松地想。自己本来就不需要任何朋友，也不在乎别人怎麽看自己。
但即便这样，一整天他还是刻意不去回应千叶追随的目光。回家的时候，也特意挑了另外一条路线。不遇见，也就不用解释。
绕了好远，终於回到家门口的近藤却看到等在那里的千叶。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斜斜地映在地面上。
"千叶还没有回家吗？"近藤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千叶出乎意料的没有回答，只是凝视著他。
两人沈默了一会儿，有些心虚的近藤把头低下，"那明天见了......"
手忽然被拉住，不属於自己的温度抚上脸庞，在伤口处轻轻摩挲著。
"疼吗？"
似乎好久没被这麽问过了，泪水不争气的渐渐涌上了近藤的眼眶。
"我不会追问你原因的，直到你愿意讲的那一天......"
朦胧中的千叶，一双坚定的眼睛却清澈无比。
近藤像发泄似的大声哭著，倾听著温柔的"我会保护你的"约定。

 

伪装（五）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近藤小心翼翼地维护著这一难得的宁静。
他有时也会在上学的时候遇到千叶的妈妈，一个有著贵族气质的高雅女人。总是那麽温柔地笑著，爱怜地为千叶递上书包与便当。
和千叶一起玩的次数渐渐增多，但近藤还是小心地不让母亲发现。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和其他的人交朋友，甚至接触都不可以。
原本看来苛刻的要求在近藤眼里却没有什麽。自己本来也是不愿意同别人交往，只要母亲少发作几次，这一天对於他来说就是快乐的。
可自从认识了千叶，近藤却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可是看到那温和的笑容，却总是身不由己。
"宫殿"的诱惑果真很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自从去过一次之後，近藤心里的盼望便更加强烈了。
其实千叶的家虽然很漂亮，但和其他有钱人家的房子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可近藤却觉得那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那是自己注视了好久的梦想，最初的梦想。即使有比那再好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了。
就像现在，坐在千叶家柔软的沙发里，心里依然莫名的激动。
"请用。"千叶调皮地把一个小盒子递到他的手中。
近藤疑惑地打开，一盒子满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我猜你喜欢吃甜食......"千叶微笑著注视著他，"我看过你在糖果店门前站了好久......"
又羞又气的近藤把糖果盒子扔回到千叶手中。"谁说我喜欢......"
"那你陪我一起吃吧，一个人吃好无趣的......"千叶眨眨眼把一块桔子口味的塞到他手中。
仅仅握在手里，近藤仿佛就闻到了桔子的香味。e
偷偷看了眼千叶，正目不转睛地盯著电视上的娱乐节目，於是他迅速地剥开糖纸把糖果扔进嘴里。
桔子的香气四溢，是近藤从未品尝过的。母亲自然不会买糖果回来，而自己也没有足够的零用钱。
忽然觉得有什麽不对劲，扭头看看千叶，眼睛依旧盯著电视，嘴角却浮上一丝笑意。
近藤脸一下子红起来，心里却不像刚才那样生气了。
眼睛无意中一瞥，看到一抹天蓝色。是一座小巧的城堡雕塑，静静地伫立在橱柜的上方。
城堡似乎是用玻璃做的，全部是透明，只是折射出天蓝的颜色。
天蓝色的宫殿，自己的梦想。
"怎麽了......？"听到千叶的问话，近藤才回过神来。
"没......没什麽......"
"是在看这个吗？"千叶随手把雕塑拿过来。"你喜欢？"
近藤红著脸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向雕塑望去。
千叶却递到他眼前，"喜欢的话就拿走吧。"
近藤吃惊地抬起头，对上千叶笑眯眯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行......我怎麽能要你的东西......"近藤慌忙摆手。
"只要你喜欢就好......"
看著千叶凝视的眼神，近藤没来由的一阵慌张，拿起书包便要离开。
"等一下......"
跑到玄关处，却一把被拉住，一种冰凉的感觉触到了手心。
"送给你。"
不敢再回望的近藤一口气跑回家。
把房间门紧紧地关上，他松了口气，平复一下怦怦的心跳。
握著手中晶莹的城堡，直到冰凉的感觉渐渐变暖。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醒过来的。周身的痛楚使想要活动的他不禁呻吟了一声。
周围一片漆黑，大概是深夜了吧。
母亲早已安静了下来。
近藤闭上眼睛，泪水渐渐从眼角滑下。
这一天中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得让他不愿再回想。可是，自己就这麽被出卖了。
耳旁似乎还回荡著刚才听到的对话。
温柔而高贵的女人站在自己家门前，近藤站在母亲的身後，怀著隐隐的不安。
"很抱歉这麽晚还来打扰您......"女人礼貌地微笑。"我是千叶的母亲，就住在对面。"
"哪个千叶？"母亲皱起眉头。
"就是近藤的同学啊，两个人很要好的......"千叶妈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近藤。
强烈的恐惧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几步。
"其实并没有什麽重要的事，只不过我想知道近藤今天是不是从我们家拿走了一样东西？"千叶母亲依然微笑著，"本来小孩子喜欢，拿走也就罢了。可是那个水晶城堡对於我们来说是有纪念价值的，所以不得已才来打扰......"
女人有深意地看了近藤一眼。
母亲慢慢回过头，走到楼上。近藤听到房间里劈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
很快的，母亲又出现在了眼前，手里握著那个天蓝色的城堡，递给了目瞪口呆的女人。
"那个......真的很抱歉......"千叶妈妈语无伦次地楞楞看著眼前一幕。
桌子上摆好的晚饭纷纷落地，滚烫的汤水洒落在近藤身上，他眼睛红著倒吸一口气，却没有哭出声来。
"没什麽事的话就请离开吧......"母亲用冷淡的声音驱逐著不速之客。
不......不要......
他用颤抖的声音在心里呐喊。
女人尴尬地退出去，大门也随之渐渐掩上。
不要......
他用力地摇头，站不住似的跪在了地上。

 

伪装（六）

"卓也有朋友了啊......"母亲微笑著走过来，俯下身子摸摸他发抖的脑袋。"你是在害怕吗？"
温柔的双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怕的话就不要背叛我！那个人有哪里好？说啊！"
"竟然还跑到他的家里去？"
"偷东西，偷东西......你这个丢脸的家夥......"
母亲失去控制地叫嚷著收紧双手。
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昏厥，失去力气的近藤只能微微地摇头。
"一样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叫嚣了好一会儿，母亲慢慢松开手，泪水却从失神的眼睛里滑落。
"答应我......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不要背叛我......好吗？"
抚摸一下还在疼痛的脖子，被勒紧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上面。近藤不禁一颤。
我没有偷东西......没有！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胳膊。
明明白天才送给自己，晚上却又让母亲来追回......
如果不是这样，自己就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如果没有千叶，自己根本就不会被母亲说是背叛。
一定是千叶不舍得，才叫母亲来要回的，那麽，当初又何必送给自己呢？
伪善！伪善！e
那麽温和的笑容，那麽亲切的态度，都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一定是这样。
胳膊被咬得麻痹起来，他松开口，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但也许......千叶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吧，也许他心里，也有小小的歉疚？
近藤在心里重复著矛盾的理由。
他第二天早早地跑到了学校。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千叶道歉，那就原谅他。
千叶若无其事的灿烂笑容彻底打碎了被原谅的可能。
受伤的只有自己而已。
依旧在维护好人形象的千叶走到他的座位前，"卓也今天来得这麽早啊......"
近藤用自己都没见过的忿恨眼神回望过去，见到伪善的人那慌乱的神情。
"你没事吧......"
为什麽还要伪装？！
近藤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感到身边的人影缓缓离开，这才放松下来。
"我不会再理这个混蛋了！"他暗暗地在心里默念。
也许是千叶已经知道无法在他面前伪装，一连几天都没有再缠著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近藤轻蔑地冷笑。
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是自己却认清了一个人，近藤觉得蛮划算的。心里若有若无的小小空虚却让他很不舒服。
终於恢复到没有朋友，没人陪伴的那种生活，可似乎，自己却和以前不同了。
身後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藤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
"你跟著我干什麽！"严厉的声音使得千叶一震，定在了原地。
"到底怎麽回事......卓也......"
他还在伪装！还在！
"你滚，你滚，以後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近藤气恼地用双手向後推著千叶。
"刚开始我以为你是心情不好，过几天就会好的。可是这麽长时间，你都不肯理我，我做错了什麽吗？"黑亮的眼睛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不要被他骗了。
近藤咬咬牙，转身要走，却忽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感受到千叶的体温，"不要不理我......"
奇异的感觉在心里渐渐膨胀，但羞恼的心情却让他用全身的力气推开他。
"你......你干什麽......"
千叶没有回答，只是咬著下唇静静地凝视。
被看得有些心虚的近藤慌忙丢下他一个人跑回了家。
母亲，却并不在。
他把书包放回房间，又跑到厨房，依然没有母亲的身影。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躲在厨房门口张望的他看到是母亲进来，松了口气。可是，母亲的表情却让他再度紧张起来。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冷冷的表情俯视著近藤。
"没......没有......"
"竟然学会了骗人，你这个骗子，骗子！"母亲哭叫著拿皮包打过来。"是不是跟刚才那个人学的？是不是？"
母亲，竟然跟踪自己？
身上疼著，却不由自主地想笑。也许跟踪了好久了吧，只不过，今天才见到千叶而已。
一下，一下，不知道是什麽挥舞在身上，而他，只是想睡觉。
睡著了，就不会疼，就不会难过了吧。
想到这里的近藤慢慢闭上了眼睛。

伪装（七）

自从再次见面後，千叶便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明明是年终，在公司里工作的他应该很忙才是。可见面的时候，近藤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什麽文件。
今天的千叶有些反常。
从一起在居酒屋的时候就察觉的近藤发现他一直沈默著。
难道他知道自己在伪装？
近藤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连自己都还没有想好报复的方式，千叶又怎麽会知道呢？
近藤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千叶，神情凝重地开著车子，并不像往常那样轻松而自然。
车子缓缓地停下，费劲思索的近藤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的公寓。但千叶并不想向自己道别的样子。
"再见！"礼貌地微笑著打破这难耐的气氛，近藤伸手想要打开车门。
"请等一下......"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自己的，近藤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黑暗中只看到千叶眼中暗暗闪动的微光。
"我可能要去大阪工作了......"千叶把背靠在座椅上，疲惫地仰起头。"才刚刚遇见你就又要分开......"
不甘心的心情渐渐涌上近藤的心头。
还没有实施自己的报复行动，甚至还没有计划好，他就要逃走了吗？
"要多久呢......"他听到自己用关切的声音询问。
"还没有确定，那里的分公司刚刚成立，所以总部派我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