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一、是男人就该准时
咖啡馆的名字优雅却也庸俗。
月光。
莫迅早到一个小时。
寻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叫了杯咖啡,开始翻阅手头资料。
姓名,陈安生。
名字够土。
年龄,三十二岁。
虽仍处在男人的黄金年华,但不可否认,是个老男人。
职业,广告公司负责人。
切!这个回答够含糊。负责人?负责清扫卫生的人吗?
基本状况,有车有房,收入稳定。
这年头,自行车也叫车,单身宿舍也称房,还是公房。没有工作的话,还有城市最低生活保障,虽不多,三百元,但每月按时发放,收入一样稳定。
最後是照片。
哎呀,难得一见的艺术照。远山绿树,小桥流水,风景优美,鸟语花香,果然,人在自然中显得极其渺小──
渺小到根本看不清长相。
没诚意的男人。
综合评价,五十分。
难怪表妹要拒绝他,这种相亲对象,拒绝也罢。
冷哼一声,莫迅靠上沙发,闭目养神,开始战前休养生息。
店内,背景音乐轻扬而起。
......
谁知又与你相遇在人海
上天这样安排总教人意外
......
朦胧中,又看到徐广峰的脸,年轻英俊,黝黑的肤色,健康而诱惑。
身後是梧桐树,高大粗壮,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照在他的脸上,星星点点,斑斑驳驳。
远远奔跑而来,他扯开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眼神温柔。
他说,"莫迅,我喜欢你。"
"不。"莫迅摇头,露出苦笑,"你不喜欢我,一点也不。你若喜欢,怎会说走就走,怎会不肯回头?"
"阿迅......"
徐广峰轻轻呢喃,眼神忧伤......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温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莫迅立刻清醒,睁眼看到墙上的挂锺,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难道刚刚竟然睡著了?
只怪这家店环境舒适,背景音乐轻柔而忧伤,让人不禁沈迷。
"莫先生?"
柔和的男声再度响起。
莫迅一怔,转头,男子正俯身在自己耳侧,面带笑容,一时恍惚,竟有熟悉的感觉。
"陈安生?"
"我是。"
莫迅立刻端坐,提起精神,抬手一指对面的沙发,"陈先生可否移驾过去?我不习惯与陌生人如此接近。"
陈安生好脾气的笑笑,坐到对面去。
莫迅再看墙上的挂锺,皱眉道,"你早到半小时。"
语气居然有些凶恶。
陈安生不解,面露疑惑。
"抱歉,请别介意。"莫迅端起咖啡,烦躁的抓抓头发,"我有轻微强迫症。讨厌不准时,不论早到或晚到。"
陈安生微笑,抬手,夺下莫迅的咖啡杯,解释说,"咖啡有些冷了。"
莫迅看到他的手指,白净细长。
然後,陈安生叫服务生换了热的。
莫迅抬眼,对上他温柔的眼神,总觉得莫名熟悉。
"莫先生?"陈安生用眼神询问。
"哦。"莫迅回神,强迫恢复状态,开始背诵说辞,"陈先生你好,你知道了,我是莫莉的表哥,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想谈莫莉的事。陈先生或许不知,莫莉打算出国深造,并且已通过考试,如此一来,短期内不会回国,更无法结婚,若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话,对陈先生很不公平,所以,她并不适合你,站在公平的立场上,请你重新考虑交往对象......"
"好啊。"
啊?莫迅愣住,这男人刚刚说什麽?
"我说,可以。"陈安生微笑,重复,"若莫小姐不愿交往,我自然不会强求。"
莫迅听明白了,可是,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早知道这麽爽快,何必准备长篇大论说辞?
真是浪费了。
"请问,"陈安生礼貌询问,"莫先生结婚了麽?"
莫迅诚实回答,"没有。"
"那麽,"陈安生露出微笑,"莫先生有交往对象麽?"
这是什麽问题?
莫迅大脑一顿,嘴巴已说出答案,"没有。"
"这样啊......"陈安生保持笑容,"那麽,莫先生可否考虑在下?"
莫迅大脑当机三十秒。
随即,恢复运转。
耍我?
报复我?
明显调戏我?
被莫莉拒绝後迁怒我?
当我是好欺负的?
莫迅心底大怒,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本来是可以,不过......"
陈安生不由问,"不过什麽?"
莫迅冷笑,"我讨厌不准时的人。"
陈安生低头,沈默。
将近一分锺。
就在莫迅以为他要翻脸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笑容灿烂,灿烂到眼前金光乱闪──
"那就没问题了,"陈安生一脸放心,"我是准时到的。"
见莫迅皱眉,便抬手指向墙上挂锺。
"莫先生,不妨看看手机时间,"陈安生笑容扩大,"这家店的挂锺停了,在一小时零两分锺前。"
莫迅表情僵硬,身体僵硬,大脑也僵硬。
"所以,"陈安生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将打击进行到底──
"我们几时开始交往?"
二、现在开始爱兰花
如果某人死缠烂打,你该如何?
鄙视他?
怒视他?
无视他?
试验证明,以上方法皆无用。
那麽,便由他吧。
思量再三,莫迅决定顺其自然。
因此,不算真心排斥,不算坚定拒绝,也不算由衷抗拒,任由陈安生一步一步,渐渐靠近。
说不清为什麽,大概是孤单,大概是寂寞,大概是无聊,反正,无关感情。
这一点,莫迅很坚持。
见面依旧在月光。
陈安生很准时,不迟不早,甚至能踩著整点的锺声进门。
当然,这时,挂锺已经修好,标准北京时间,分秒不差。
为此,莫迅很郁闷,怎麽会有人准时到如此地步?
这人的神经究竟是什麽构造?
於是,他常看陈安生的脸发呆。
陈安生一贯好脾气,温文尔雅,一派坦然,面带笑容,任君参观。
某天,莫迅突然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陈安生抬头,表情微变,一瞬而已,又恢复笑容。
这时,莫迅已经自言自语,"一定是见过,我觉著你眼熟。"
於是,陈安生深情凝视过来。
他说,"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受命运的牵引,今生,我们终会相见......"
"前世?命运?"莫迅立刻黑脸,斜眼,冷哼,"够了吧你?写诗呢?"
陈安生不语,依旧笑著,一脸云淡风轻。
莫迅转头,低声嘀咕,"无聊的家夥。"
"小迅,"陈安生突然凑近,"你爱过人麽?"
莫迅愣一下,没好气回答,"当然爱过。"
堂堂二十八岁青年,没爱过人?
等你嘲笑我啊?
"那麽,"陈安生垂下目光,"现在还爱麽?"
莫迅表情一僵,轻轻摇头,"不爱了。"
"为什麽?"陈安生抬眼,很是疑惑,"分手了?"
莫迅苦笑,"人都死了,还爱什麽?"
"可是,爱与死无关,不是麽?"陈安生咬唇,坚持道,"死亡并不能阻止爱情。"
"那是一厢情愿。"莫迅把脸别开,表情漠然,"所爱的人都没有了,爱情还能做什麽?追忆麽?自欺欺人而已。"
"那麽,"陈安生追问,"若爱人复活呢?你会继续去爱吗?"
"你真异想天开。"莫迅翻个白眼,"死了便是死了,哪有什麽复活的道理?你是小说看多了?"
"也许吧。"陈安生努力扯出笑容,"是我想多了。"
一星期後,两人依旧在月光见面。
那天,天气很冷,大雨倾盆。
进门时候,陈安生身上挂著水滴,头发也微微湿漉。
他手里抱著东西,走近一看,居然是盆花──
呃,其实也不算花。
确切说,是颗仙人球。
"客户送的,"陈安生递过来,"你不是喜欢麽?送你好了。"
莫迅接过来,奇怪看他,"你怎麽知道我喜欢?"
陈安生脸色微变,却又一笑,"是心有灵犀吧。"
莫迅没说话,表情复杂,看著仙人球,许久,抬头,叹气,"其实,现在的我更喜欢兰花。"
"啊?"陈安生莫名,"兰花?"
"据说兰花娇贵,必须好生照顾。"莫迅瞥他一眼,得出结论,"所以,能养好兰花的人,才算真正有心。"
从那以後,陈安生常常系著围裙,哼著歌曲,他在厨房穿梭,像只蜜蜂,勤劳且快乐。
他的阳台很大,阳光很好,午後,会有淡淡金黄洒下,慢慢铺在地上。
那里,一片兰花。
而那时,莫迅就在客厅,窝在沙发里,偶尔蜷成一团,偶尔舒适伸展,歪著脖子,侧著脑袋,直视前方,目不转睛的──
看动画片。
陈安生走近,递上茶杯,一边微笑一边叹息,"我从来不知道,你怎麽看这东西?真是个孩子。"
莫迅瞪他,表情气愤,一转头,却又笑了。
动画里,戈薇正在生气,她高叫,"坐下!"
顷刻间,犬夜叉仆地不起。
窗外,天空很蓝,阳光很暖。
屋内,人心安宁,岁月平淡。
夜晚,莫迅醒来,伸手,旁边无人,起身,开灯,竟不见陈安生。
房门半掩著,有灯光微微透进。
莫迅一顿,听到陈安生说话──
起初声音很低,渐渐,居然提高声音。
焦虑的语气,失控的情绪,陈安生似在与人争吵。
恍惚中,莫迅听到一个名字,不由心头一震,大脑当机。
徐广峰。
陈安生说,"徐广峰回来了。"
三、等待没关系,重要是值得
六年前的夏天,徐广峰拎颗仙人球给莫迅。
他说,"这东西最好养活,无须悉心栽培,无须精心照料,顺其自然即可,如同爱情。"
然後,两人笑闹,无视旁人目光,穿过人群,走过街道,两手牵紧。
五年前的冬天,莫迅在机场送别徐广峰。
然後,忍耐,通信,压抑,等待。
莫迅如此生活,循环往复。
徐广峰写信说,阿迅你再等等,我就快出人头地,就要衣锦还乡......
又过两年,某天,莫迅接到电话。
先说,我是广峰的家人。
再说,知道你是广峰的朋友。
又说,这件事情有必要通知给你。
最後说,广峰在国外死於一场交通意外。
顿时,天地无声。
後来,莫迅曾去过徐广峰家。
几经周折,终於站在门口。
可是,不想去敲门,或者说,是不敢。
进去又如何?要说什麽?要做什麽?要以何种身份?要面带何种表情?
犹豫时,有人推门而出。
男人问,"你找谁?"
莫迅一言不发,落荒而逃。
如此,又过几年。
朋友们成家立业,尽数散去,谁还记得,曾有一人,皮肤黝黑,张扬爱笑,常露出两颗虎牙,目光含情。
他叫徐广峰,谁还记得?
转眼而已,莫迅二十八岁。
某天,接受表妹拜托,去拒绝某个男子。
结果,那人却问,"可否考虑在下?"
那人总一本正经说笑话,哼著歌做饭,悉心照料兰花,永远看不懂动画。
他叫陈安生。
名字很土,年纪也不轻,有事业,有阅历,有车有房,收入稳定。
陈安生的妈妈姓徐,舅舅自然也姓徐,堂弟五年前出国,起初事业不顺,後来,遇到某富商的独女......
陈词滥调的故事。
莫迅听完,居然笑了。
"原来,我真的见过你,"他说,"我去徐家时候,开门走出的男人,原来是你。"
"抱歉。"陈安生低头。
"为什麽?"莫迅轻笑,"又不是你骗了我?"
"可是,"陈安生愧疚,"我隐瞒真相,以及与广峰的关系。"
莫迅只问,"他回来了?与你说什麽?"
陈安生瞥向别处,低声回答,"他想见你。"
莫迅点头,"见见也好。"
陈安生愕然,"你要见他?"
"不然如何?"莫迅轻笑,"总要面对,我不能装死逃避。"
陈安生黯然。
"明晚八点,在月光,"莫迅笑著说,"你也来......大家一起欢聚。"
说完,保持笑容,推门而去。
隔天晚上,月光,七点半。
莫迅到达,徐广峰已经在座。
"你来早了。"莫迅淡然道。
"我还记得,"徐广峰微笑,"你讨厌迟到。"
"错了,"莫迅叹气,"我只是讨厌不准时。"
有区别麽?
徐广峰明显困惑,却没有再问。
莫迅说,"听说,你离了婚。"
徐广峰点头,"我与她离婚,只为回来找你,因为我仍爱你。"
莫迅不由笑了,"你分她半数财产,回头依旧爱我,我该无比荣幸?"
"阿迅,"徐广峰一僵,"离开是迫不得已,谎言也是迫不得已,请你相信......"
"以死欺骗,"莫迅感叹,"可见多麽迫不得已。借口真好,一死百了,一劳永逸。"
徐广峰脸色难看,"阿迅,我只希望......"
"你该明白的,"莫迅微笑打断,"若你坚持,我定不放弃,我的爱情,到死为止。可惜,你竟然死了......"
徐广峰脸色微变,"你爱上陈安生?"
莫迅没有说话,抬头看墙上挂锺,眼睛瞟向门口。
"阿迅,你只是寂寞而已,"徐广峰继续说,"其实你不爱他,你还在等我,对不对?"
正点锺声响起,陈安生出现。
"今天,"莫迅以手支头,不动声色问来人,"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陈安生诧异,仍是回答,"半小时。"
"其实,你每次都会早到,却徘徊门外,等待锺声响起,"莫迅揭穿,"如此,才能适时出现,不差分毫。"
陈安生点头,"因为,你讨厌不准时。"
徐广峰不甘心被忽略,"你们说什麽?"
"没什麽,"莫迅转头问他,"现在还养花麽?"
"花?"徐广峰大脑运转,得出答案,"还是仙人球。"
"是麽,"莫迅说,"我现在只种兰花。"
徐广峰脸色难看。
莫迅自顾自说,"兰花娇贵无比,需要悉心照料,阳光,温度,诚意,恒心,缺一不可,比仙人球更接近爱情。"
"阿迅......"徐广峰不安。
"现在,我不恨你,也不爱你,"莫迅开口,"我遵守承诺,等到你死,至此,爱情已经结束,所以,我们再无亏欠。"
"可是......"
莫迅已经起身,对陈安生一歪头,两人先後走去。
身後,音乐依旧在响。
......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当懂得珍惜以後回来
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