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间歇性抽筋

"你怎麽来了？"夜子鸣只是左腿骨折，打上石膏躺两天就可以出院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庆幸自己听了医生的话多留了几天，能看到沐叶这样子。
"你还问我？我说你这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啊？"沐叶面对熟人从来不知道客气，在病床上一坐便数落道："出了事儿也不和我说，躲著我呢吧？我给你留言听见了吗？"
夜子鸣点点头，笑著说道："我这不是不想你担心吗？"
"我担心你？"
"对啊。"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怎麽这麽笨。"说了这话，还没等夜子鸣笑出声，沐叶自己先笑了。不知道为什麽，每次跟他在一起，气氛总是很开心融洽。
"抱歉啊，来得匆忙也没带什麽东西。"沐叶突然想起来自己探望病人的方式也挺失败的。
夜子鸣肯定道，"是啊，我还指望看到第二十个果篮呢！"他指著满病房的礼物说道，"看看，都堆在这儿，我怎麽吃得了？"
"浪费啊。"
"可不是。"
"我帮你吃？"
"求之不得。"
"那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叫辆出租车，把它们都带走。"沐叶笑道。
夜子鸣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对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儿？明天估计不能去吃饭了，著急吗？现在说吧。"
沐叶才想起来，说道："你是不是给金冠写了首圣诞歌？"
"没错。"
"还有DEMO吗？给我听听。"
夜子鸣诧异，"怎麽突然想听？"
"我也知道这不合规矩。"沐叶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真正原因，只说，"想填填看。"
"规矩都是人定的，没什麽不合规矩。"夜子鸣说道："我这歌虽然写了，但是你也知道麦杰那小子跟我不对盘，既然是他制作就不可能会用。多半是会找你那位再谱曲。可惜歌词已经写好了，让我猜猜，是不是你那位觉得歌词太差不想写曲，麦杰找你来帮忙，你就想填个词让他看著舒服好谱曲？"
不愧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麽多年的夜子鸣，沐叶那点心思怎麽可能瞒得过去。听到了这分析，他便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夜子鸣用自己的手覆上沐叶的，柔声说道："我回头就让助理给你送过去。"
"嗯。"

DEMO果然很快送来，挺大众的曲子，旋律明显，上口，估计若是发行了又是下载排行榜前十的歌曲。只不过，也许这曲子没有发行的那天了。
沐叶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里塞著耳机听歌找灵感，想到是夜子鸣写的，想到他的表情，他的话，灵感就来了。流水一般地在稿纸上划下一些句子，再润色修改，成了个大概。也许因为不用估计市场，写得相当顺利，颇有点得心应手。
若只在门前装哑 写不能说的话
描一个完美无瑕 再笑一次作罢
若期待成就惊吓 泪不能这样落下
圆此刻笑靥如花 就算懂得那真假
要多深才够才够埋这牵挂
换一吻淡淡在脸颊
要多深才够留下伤疤
而沈默是最後回答
你抱怨过这不完美的世界
你不只一次想过妥协
但这是圣诞前夜
也许应该拥抱一切
你跑过人海天街
只为那一句感谢
你追赶一面之缘
哭和笑都很坚决
你显得很亲切
你不忍心拒绝
你捧起洁白的雪
在这圣诞前夜

拿起电话想拨给麦杰，拨了一半又放下，决定还是写自己不喜欢写的简讯：邮箱地址发来。
短短六个字，打得沐叶极其痛苦。即便是在电脑已经相当普及的这个时代，他仍然喜欢握笔，喜欢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留下痕迹的样子。
很快有了回应，对方也是言简意赅，整条消息只有一个电子邮件。沐叶起身走到电脑前，将刚刚写好的歌词输进去，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话：让他照著这个谱曲，别告诉风痕是我写的。
[不过，如果是风痕的话，即便不说，也应该看得出来吧？]

011
多少次想来都觉得可笑。
风痕的那句：麦哥说你找他要了歌词，说要比对著填一份送给夜子鸣。
沐叶不禁开始怀疑和反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来了解一个人，会不会太短了一些。但有不甘心地问自己，世界上的一见锺情又是如何来的？岂不是比这更加的盲目，更加不可思议？
圣诞节终於到了。在赶写论文开题报告中，在为公司写企划的过程中，在和风痕不冷不热，不多不少的联络中，在和夜子鸣已经成为习惯的晚餐约定中。圣诞节到了。
为了表示感谢，沐叶请同样是孤家寡人的夜子鸣来自己家过圣诞节。後者欣然同意，点头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做饭吗？"m
"对，你还没吃过吧？"沐叶想了想，自己和风痕子一起的时候，都是两个人轮流做饭，就问道："你会做吗？"
出乎意料地，夜子鸣竟然肯定道："当然会。"然後看著沐叶有点不相信的眼神，笑著揶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一定不会？"
沐叶老老实实地点头。
夜子鸣挑著眉毛为他解惑："新好男人必备武器之一，怎麽能不会。"

於是圣诞夜的计划进行了修改。两人先去采购，再到沐叶的住处一起做饭，过节。本来有想过去夜子鸣更宽敞的公寓，然而在得知这男人虽然会做饭，却从不在公寓开夥之後，也只好作罢。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厨具这种东西。
"你的厨房难道是拿来洗澡的吗？"沐叶难得调侃，多半是被夜子鸣搞得不知说什麽好了。
於是那人站在他旁边，顺手就把他揽过来，上下摩擦著肩膀，说道："把东西买一买不是一样用吗？你要是真喜欢这里，我明天就把东西添齐。"
"有钱也不是这麽造的。"沐叶斜眼看他，"还是去我家吧，虽然地方小，但也足够咱们俩了。想当初我和风痕在地上打滚都没事儿。"
说起风痕来，不知怎麽气氛就沈重了。这天後来便有些不了了之。沐叶暗下决心，以後在夜子鸣面前，尽量不说起那个男人。

总之，圣诞夜没有下雪，温度甚至比之前两天还高了不少。沐叶身上穿了一段时间的羽绒服甚至都有点多余，就换上了一件黑色风衣。
夜子鸣从来没见过这衣服，觉得他穿起来衬著脸色精神，身材也好，就特高兴，问他："没见你穿过，挺好看的啊，新买的？"
沐叶刚想说，是风痕送的，突然想起之前的决心，便改口，"朋友送的，老衣服了。今年入冬快，一下子冷了，就没穿上。"
好在後来夜子鸣没继续问，是哪个朋友。

超市人多，选东西还好，结账才是最大的工程。看著长长的队伍，沐叶当机立断，一个人排队，一个人买东西。得到了夜子鸣的赞同。於是沐叶先去排队，夜子鸣选他做菜要用的东西。之後来换沐叶去选。如此分工配合，竟然在二十分锺之内平安从超市里走了出来。
满载而归。

西洋的节日有西洋的过法。然而两个人的圣诞大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这可是哪个国外的普通家里做不来的。也就中国人，喜欢热闹，好吃，会吃，能想得出这麽些东西来鸡爪叫凤爪，元宵叫珍珠，绿叶叫碧玉，吃起来又香又能图个好兆头。
"你说又不是过新年，咱们这样是不是夸张了点？"沐叶心有揣揣，问道。
夜子鸣压根头都没抬，陶醉在沐叶做的那盘浇汁鱼里，囫囵说道："就是高兴，计较那麽多干什麽？赶快吃，一会儿都凉了。"
沐叶看了心想：原来不是面条他也能吃得这麽香啊？於是心里有些开心。
那边夜子鸣的心里呢？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天都可以是新年，可以是春节，可以是圣诞，可以是七夕，可以是情人节。]

说笑著吃饭，饭後把碗筷往厨房的水池里一堆，说道，明天再洗吧，今天是圣诞节。何等的潇洒闲逸。没有了平时的忙碌紧张，多了那难得的温暖笑容。沐叶甚至不那麽想念风痕还在的时候，他窝在沙发上写歌词，看书，风痕把电视播来播去的过去。
正想著，夜子鸣把电视打开了，说道："你这里有什麽电影？待著无聊，出去乱得慌。"
沐叶忙说，当然有。这年代的大学生，哪个不附庸风雅一番，在大学里将电影看个混天黑的，不管动不动，出去都能随便胡天乱侃几句《云上的日子》的情色艺术，或者是黑泽明的《罗生门》里那句"哪里有脆弱，哪里就有谎言。"甚至再谈谈电影历史上里程碑的作品，《公民凯恩》之类的。能说得多，真懂的有几个，没有人管。
夜子鸣看著沐叶翻箱倒柜，找出一堆盗版碟片来，里面还夹杂著很多旧式电影VCD，就不由觉得好笑。
"一点版权意识都没有。"
沐叶白他一眼："穷学生，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夜子鸣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後脑，也不说什麽了，凑过来翻碟片，看有什麽自己没看过，又有兴趣的片子。沐叶说："你找找看，我去调DVD机。"
"恩。"

习惯性地，沐叶蹲在电视机前面一个一个台翻过，经过某一频道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影闪了一下，拨过去，又转回来。仔细看清了，果然是风痕。
"那今天风痕，你现在可是红人啊，请到你可是难上加难。我们的节目编辑下了多少工夫才约到你来这一次啊！"
电视里面，已经过时的主持人，涂脂抹粉一番，站在风痕旁边跳来蹦去的。看著真是惹人厌烦。如果是沐叶，恐怕脸色早就难看了。偏偏风痕能好脾气地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回话："第一次来就是圣诞特辑，说明和你们很有缘分啊。"
"瞧瞧这话说的，可不就是明星的料子。这才出道多久，已经这般圆滑，难怪麦杰会如此捧他。"夜子鸣不知什麽时候也靠过来。
沐叶侧偷看他，"选好了？"
"嗯。"夜子鸣把几张碟递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都行。"看也没看，沐叶从中抽了一张，放进DVD机里。突然听到节目里说："我的名字奇怪？风痕其实是艺名啊。"
"真的吗？那你本名叫什麽？"
沐叶忍不住去看，荧幕上风痕显得有点为难，看向台下："我要问我的唱片公司，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啦，这有什麽不能说的。"女主持人指著台下，"看看！你经纪人同意了！"
风痕果然说道："我姓许，叫恨锋。"
夜子鸣看了看沐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乌黑的头发，和一点点侧脸。"原来他叫许恨锋。我第一次知道。"
"我也是。"沐叶应道。

010
圣诞本是西方的节日，却不知什麽时候和情人节一起成了国内年轻情侣的最爱。平安夜的时候，闹市区，拥挤不堪，喧哗不堪，人们仍然乐此不疲。
最高兴的自然是商家。没有国外圣诞节连麦当劳也要关门的传统，国内商家铆足了劲要在这当口上赚一笔，好欢度新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唱片公司也凑这个热闹，发这个财。
风痕的曲子总算及时写出来了。那个时候他还打电话来跟沐叶汇报："我遇到一个写词和你一样风格的人。"听得沐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艺人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沐叶对著电话问他圣诞的日程是不是也排好了，那边继续哭诉道："麦哥太不人道，平安夜居然还要赶场。"
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各地方台的综艺晚会之类的。沐叶诧异，"怎麽，圣诞夜还有人留在家里看电视不成？"
"你当这十三亿人口人人都是情侣啊？"风痕在电话那边笑他，"你看咱俩现在不都是光棍？难道那天晚上你会一个人去逛街？"
"咱俩凑一凑就正好了啊。"沐叶用满不在乎，或者说，有些调侃的语气说著心里面最想说的话。那边迟钝的人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哈哈一笑之後答道："没办法，工作第一嘛！"
"知道，你是大红人。"沐叶说。
[或许他都明白，都能听出来，只是不愿意回应罢了。]
哦，忘了说了。
这对话发生的时候，风痕已经搬走。自己人没有到，只嘱咐沐叶帮他收拾了东西，然後金冠派了车来，将他所有的东西一次性拉走了。
至此，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彻底结束。算来算去，不过半年时间。
或者，半年都不到。

圣诞节前一个月，天气已经日渐寒冷。夜子鸣载了沐叶去一家两人都很喜欢的餐馆吃饭，看著车窗上的雾气，沐叶问："你说圣诞节会不会下雪？"
"温度够低，就看老天是否作美了。"夜子鸣答道。
"去年好像就没有？"
夜子鸣仔细想了一下，说："过了太久，不记得了。"
"老人家果然记性不好，去年圣诞你做了什麽？"沐叶又问。
"难道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的事情？"夜子鸣对著他总是好脾气。
"当然记得。"沐叶肯定了，却不细说。心里面嘀咕，还不就是陪女朋友逛街？似乎过去的几年，年年如此。
只有一年的圣诞节，沐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还上小学，妈妈打发他去找爸爸回来。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沐叶的爸爸好赌，没有工作，天天流连他们家乡那里的地下赌场。脾气坏，喜欢打人。尤其喜欢打沐叶。
沐叶去的时候，他正在吃饭，也是拉面。看到自己孩子来了，什麽也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才吼，"谁让你来找我的！滚回去。"
那时候国内的圣诞节还没有什麽圣诞节的概念。沐叶只好默默往回走，突然就不想回家看母亲责备的目光。拐了个弯往那地方最繁华的街道走去。有的商店点缀了圣诞节的装饰，花环，铃铛，还有的窗户喷了圣诞老人的图案，对当时的沐叶来讲，这一切都煞是新鲜。
他站在一家店的门口，看向里面，甚至有一棵圣诞树。虽然是塑料的假树，却让小时候的他异常兴奋。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在脑後，跳著蹦著跑进去，想摸摸那树梢的装饰。
後来沐叶才知道，那是一家音像店，老板给了他人生中第一盘磁带。沐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偷偷用母亲的小录音机放那盘磁带。里面的歌，他至今还记得。
"Merry X'mas, my dear friend.
Merry X'mas, my dear friend."
那年的沐叶还不太明白Merry X'mas的意思，只是跟著磁带里的声音笨拙幼稚地念叨著。
Merry X'mas, my dear friend.

吃饭的时候，夜子鸣突然想起来，跟他说，"你给我那歌词我看到了。"
"恩。"
"如果我们想找人来唱发行，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沐叶听了，惊讶地看著他，"怎麽？"
夜子鸣耸肩，"我的歌被退了，老板的意思是，反正废掉也是废掉。既然现在有曲有词，不如也凑个热闹。"
"行啊。"沐叶想风痕那边反正也不用，不如给了东森。
中国人过圣诞最大的悲哀，莫过於没有正式假期。国外的人们早在圣诞节前一个月已经订好了机票，酒店，纷纷计划出门度假。期末考临近，学期接近结尾，甚至学生不到课也是被默许的。没有老师会特意赶著那时候点名，否则必定招来怨恨。
然而沐叶毕竟只是国内的一名普通大学生，面临毕业，论文要写，有了工作，任务要完成。经历过短短几周的轻松之後，再一次忙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