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泉竹茶

有一天爸爸会老去，和所有爸爸一样。腰杆会变得弯曲，眼睛会昏花，听力减损，再也没有力气在电话里和自己吵架，那个时候终究是会到来的。
而自己终究有很多话根本无法对他坦白。
比如自己修改过成绩手册、偷抽过他的香烟，再比如暗地里给他的女友挂匿名电话打小报告，让他在离婚后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无法顺利恋爱，还有......
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那个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男子。
那个穿着合身棕色长外套，围着同色系温暖围巾，有着温柔眼神的，男子。
今天不是快乐的小年夜吗？自己不是心满意足地买了所有要买的东西吗？为什么还是会觉得不快乐？
风伸出它透明青色的手，放肆地弄乱头发，抚上皮肤，吻上耳垂。手肿肿的，重重的。
这个起风的下午真是难熬......

"怎么了？"看着他呆呆地站在医院某个诊疗室的门口，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点担心。"不舒服吗？"
眼前的他只是摇头。
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他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冻得发红的耳垂。
"唉......"伸出手，"笨蛋......"

低着头，听他低沉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快乐在一起的两个人，算是幸福？还是别的什么？最终又会？
可是...... 无法想象失去，失去他的自己会是如何...... 寂寞...... 悲惨............
不！想！！放开他！！！

缓缓抬高的手。
慢慢抬起的脸庞。
四目相对。
疯狂的风刮来，路人们纷纷加快脚步，唯独两个男子站在医院门口，欲言又止。

哗啦啦。
一阵塑料袋的狂响。
"！！！"这个家伙竟然把所有手里的超市袋子都扔到自己身上？！！大哥啊！你平常不是最喜欢叹气的吗？起码这个时候你可以稍稍发个信号什么的吧？！啊啊啊，那罐夏威夷果要掉出去了！ 这怎么可以？！ 这个可是最爱啊！！！一个矮身，在罐子接触地面前好歹把它捞回来了。
"你手脚还挺灵活地嘛。"头顶上的口气一派轻松，"应该不是这个问题。"
和这个家伙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幸福！！ 灾难！！ 喘着粗气，尽力抱紧那些袋子，努力平衡身体重心。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最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犯下碎尸杀人案然后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
我要宰了你！！！仇恨的目光射上去。
然而，迎接自己的，是脖颈间的温暖。
他含笑的嘴唇，闪着笑意的眼睛，灵活而温暖的手指，把带着他体温的围巾轻柔的围在自己身上。
"好啦。"他围好以后，稍稍向后退了退，打量一下成果，然后再次贴近，做完最后的调整，终于满意了。"你的耳朵冻得好红。"他恶作剧一般抚过耳朵的背面，一本正经地从站不起来、脸色潮红的人手中拿过所有的袋子。"我们走吧。"轻轻松松、彬彬有礼地往前走了。

蹲在他的身后，看他洒脱的步伐。
真是难以理解！ 刚才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个...... 混蛋...... 突然笑出来。
这个人实在是难以放弃......
放心！ 老爸！！ 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你想和赵阿姨结婚就去结婚吧。自己的幸福可是要好好把握啊！！
下定决心以后，突然感到郁闷了很久的天空都变得明亮起来。
今天是小年夜！回去好好吃一顿！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早点把赵阿姨娶回来！！
呵呵呵呵呵。春节真是好日子呢！
正回味着这个伟大发现，突然发觉走过身边的人都投过来一种同情兼好奇的眼光。
怎么了？
不解地四处看了一下。
这个天杀的叹气机！！
像吃了炮仗一样，男子飞速站起，朝前面那个温文的身影追去。

他离去的地方，是一个小门。
上面用红色的字写着"肛肠科门诊间"。

风很大，某个弥漫着寒意的下午。

春节快乐。

 

地图
那个家伙撞到桌子了。
"啊！"耳边传来一声惨叫，紧接马上是"今天吃什么？"
眼观鼻，麻木运作，缓缓叹息，
唉......
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遭到家长里短、搂盘信息、保健品评价的不断挤压，外加输全局成员的名字入电脑，现在厌恶说话到快吐。
现在回到家里，房间里热得要死，偏偏自己又是煮饭男的命，天...... 好想叹气............
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悄悄探出它们晶莹的柔软身体，带着苦涩的味道，抚摸着脸颊，掉下去，在肩膀上跌得粉碎，八爪鱼一样扒住肌肤。前赴后继，没完没了。
空调...... 看来这笔钱今年是无论如何节省不下了。
就算是最便宜的骨灰箱也是很昂贵的吧......
和着热气乱窜的混乱脑波，无法抑止的叹气，现代苦命煮饭男再次回到厨房，把最后一盘防暑降温菜端出来，无力地摆在桌子上。
颓然瘫在椅子里，热死了............
碗，缓缓降到面前。
"你爱我吗？"耳朵里突然塞进了这么一句。
愣住。
无言地抬起头，望他。
......
啊...... 有点奇怪。
一向走在温度前面的家伙，十几摄氏度就坚持"穿一！件！棉质衬衫就够了"的家伙，今天，直逼40摄氏度，呼吸都成问题的今天，居然穿了那件淡绿的长袖T－shirt，艳丽到让人头痛的沙滩裤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发白的牛仔裤，十分长度的那种......
唉............ 变得古怪异常的何止是天气............
"我，爱你。"
他突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脸，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膛，抬起一边的眉毛，用分不清是不是认真的语调说着。
说完，他比了比手势，"吃饭！"
他轻轻地坐回到对面，开始吃。
真古怪......
昨天还在抱怨

"啊～！？连老大都不要吃的东西，某些人类已经吃了整整一个礼拜了！！" 昨天晚餐时，老大用她大大的绿色眼睛只甩了一眼桌上的凉拌豆腐和咸菜毛豆，便壮士断腕地决然离去了。目送着它奔向自己的浓缩猫食，快快乐乐大嚼，穿得仿佛夏威夷土著一般的这个家伙，天气预报一般平板地报告。
饶命吧...... 唉............ 这么热的天气，根本就没兴趣做饭吧...... 再说......
猫科动物本来就是不吃豆腐和毛豆的。
现代苦命煮饭男带着叹息，用完了难过的一餐。

今天居然？！
热昏头？ 中暑？？ 脑筋短路？？？
居然在这么热的天气里领悟到了"食不语"的高级文明秘诀？？？？
毛豆、豆腐和着满腹的疑惑一起落入胃袋，消化不良是跑不掉了。
唉............

偶然会好奇，会不会有一本有关孽缘的小册子
用颜色代表程度的那种
对照着就能知道
自己的遭遇到底算不算严重呢？
也许，说不定就能
解开
你我之间的乱麻般的牵绊吧？
只可惜............
唉～～

晚餐过后，空气仍然凝固，按照每个人的外形定制了模型一样，压迫胸口。
把电扇开到最大，铺上凉席，努力伸展开表面积。烦躁间看了一半的书扔在一旁，猫老大霸道地躺在上面，拉得长长的身体，看着就觉得羡慕。
邪念丛生，罪恶的手指不受控制，企图戳戳她的小肚子
"啊！！！--------........................................................................"
惨叫声来得快，声势猛，紧接着消失在浴室那边。
老大通电一样跳起来，竖起背脊，耸着肩膀，转瞬间胖了一圈，紧张地盯住浴室门，压抑着发出威胁的咝咝声。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老大这才放松下来，回来霸占书床，悠闲地摇着尾巴，等着再次慢慢进入梦乡。
浴室里除去流水声，也不再有新的噪音。
只可怜某人，被猫尾巴扫到眼睛，手忙脚乱地四处找滴眼液，
唉...... 究竟是为什么呢............
泪流不止，琢磨不透。
"你在干什么啊......" 眼睛一跳一跳抽痛着，到底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 随着浑身汗液一起消散的，一定有点别的什么吧？有气无力。
"不准进来！！"高分贝地叫嚷出来。"人家还是黄花大闺男！！！色狼！"
黄花啊............ 明日的那种吗？
"少在那里胡扯了......"边说着，边拉开浴室的门。
湿气跑进眼睛里，视野一片模糊。
"你不怕会中暑吗？ 这么热的天气，还用这样的热水洗............" 懒洋洋拉开浴帘的一瞬间，话语蓦然消失。
随后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常会反省自己，
当初没有这么做的话，现在自己就会是那样的人了。
这句话也可以这么说，
当初如果没有认识你的话，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是个每日平安的人
............
不过......
唉............
就如你说的
"你是老头子啊？ 那样无趣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唉........................

"我算了一下"他趴在床上，自顾自不停地说话，"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大学毕业以后，泡面的消耗量以每年50％的速度递减。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停下来，等待回答。
不理他。
生气中。
再说，这个家伙从来也没有指望别人能够正确回答他的问题。
自己都能感到自己的嘴角蹦得是那么紧，使劲晃着手里的双氧水瓶子。
"因为你成了公务员以后，经常不回来吃饭嘛。"他等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并且稍稍抬起身体，仰视像岩石一样沉默的人。"别晃了，再晃药水就没用了。"他用中指点了点自己手中不停摇晃起泡的塑料瓶。
"啊----------------！！！" 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惨叫，往抓在手里的胳膊上面刷上大量的双氧水。
"谋..................杀.............................."他无穷尽的充沛精力终于大量泄漏了，软软地倒在凉席上，"我要............ 告你..................行............政诉..................讼.................. 你这个恶......魔公......务员............"
"再嘴硬啊。"冷冰冰地挑衅他。
"........................"e
"你别装傻，到底怎么回事？"
刷完了左边的胳膊，轻轻放下来，然后曲起他的左腿。
"啊............"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 很痛？"
"废话......"
"活！该！"
真是天才！
左手臂外侧以及左大腿外侧的皮肤大片地肿胀起来，发亮的红色，黑色的泥浆嵌在皮肤的纹路里，格外的醒目。右腿膝盖也隆起地吓人。
这个家伙居然以为穿着长袖和长裤，别人就不会发现了？！
外加白痴到连伤口都不清理！！
"等着领残疾人救助金啊？！"狠狠地把变灰的棉花球扔到地上，用新的再刷。
"............"他闷在那里，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东西，身体也扭动起来。
"闭嘴！ 好好躺着！"一边骂，一遍轻轻消毒伤口。
等到床角边堆了一小堆棉花球，新的棉花球上再也粘不上污渍的以后。
"快死了............" 毫不意外听到他话里的哭音。"你没当医生真是全世界人类的福气。"
能这么说话就说明没事了。
丢他一个人深呼吸调整，快手快脚地收拾一地的残局。
啊...... 居然有几个扔到房间的另一边去了............ 还有几个粘在沙发上面，唉...... 双氧水会脱色啊............ 有点心痛地看着火红的布沙发变成红棕色斑点沙发...... 真是的............
"好了...... 说说吧......" 好累，大大运动了一番以后，觉得头都晕起来了。
"你回来得太早了。"
.................. 想想自己实在是命苦。为了一个没心没肝的人，何苦来哉啊...... 唉......
"别叹气了，我还想哭啊。"
别硬挺了，早就在那里哭了吧......"我回来的早和你这个鬼样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再晚回来一刻钟，我就可以自己整理伤口，肯定不会是这种趴趴熊的样子的！"
趴趴熊......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还这么形容自己..................
"别那么幼稚了............" 疲倦袭来。"到底在想什么啊......"叹息着。
空间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潮湿粘腻的空气，压得人要爆炸。
"我摔车了。"良久，他悠悠地说。"骑到路口的时候，有个小孩从红灯的方向突然冲出来，我为了让他，打了大转弯，刚刚下完暴雨，地上有泥浆，再加上我的车速快，就整个摔出去了。我那时候是短打扮。"
".................."
他突然撑起身体，凑到自己的面前，"还好后面的卡车刹车快，否则今天就见不到你了。"他笑起来，脸色苍白着，"还差两公分，就压上我的头了............"
吻。
温柔的唇，碰触上来，热热的，颤抖的，碰上来。
他微微退开了一点距离，"这是个随时都可能结束的世界。"微微眯起来的双眼，带着一些迷惑的表情，"所以，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我爱你比较好，省得以后为了没告诉你抱憾呐。"他夸张地拖长声调，看着自己。
"............ 白痴家伙............"
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白痴是不会早死的。"坚定地告诉他。
吻。
吻。
吻。
吻。
浅的，深的，带着安慰的，充满情欲的。
吻。
"白痴............ "能感到他的体温。
在这么一个热到会死的夏夜，在这样一个落伍到没有空调的小房间，如果就这样两个人一起从内部烧起来，变成一堆灰，应该也算上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早............" 一夜被温度折磨下来，总觉得自己憔悴到有碍市容的地步。
"早！"他经过一夜，除开走路有点跛，动作有点慢以外，一切安好。
唉............ 怪物..................
"过来～" 睡了一晚的地板，身体僵硬，勉强坐起来，靠在沙发上，朝他招招手。
于是，他一跛一跛地晃晃过来。
"坦白从宽。"
"什么？"他疑惑着接近。"啊？！你一晚上没睡就在忙这个啊？！"等看到竹席上的东西以后，他惊讶地大笑起来。
铺在凉席上的是一张市区地图。用红笔在昨天摔车的路口上画了一圈，加上备注："路口放慢车速，适合推行。"
"还有哪里出过状况？"
"没有了啊！！"
"胡说，你这种运动白痴怎么可能那么太平？"
一把抓住他没有受伤的手腕，阻止他不停地想往卧室逃的意图。"快说！"
"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快点上班啊！ 迟到就不好了！！！"
"今天双休日。快说......"
"不要啊！！！！"
"说！"
"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