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钰本想立即跃出水面,带回秋子悟,方才探头,远远便见著苏平赶了过来,吃了一惊,重新隐回水里,眼睁睁地看著子悟在画扇和苏平的搀扶下离开了亭子。心下甚是奇怪:瞧那模样,似是生了重病一般!
他明白此次带不回秋子悟了,只得沿著那水又游了出去,想著过段时间觑个空再去瞧瞧。
昨晚他又顺著那条活水潜了进去,尚书府早已被他查得清清楚楚,顺著後花园走过去便是赵熙的院子。
云钰并不清楚秋子悟究竟住在哪个房间,却凭著一点子直觉朝著赵熙的住处探了过去,想著便是打上一架今日也要见著子悟一面。
岂料他刚刚摸到窗下便听到陈素荷冷冷的语声,云钰大吃一惊,想著赵熙怎麽不吭声?忍耐不住,索性接了陈素荷的话头,一掌震碎窗框,飞身跃了进去。
屋中只有三人,秋子悟躺在床上,两名素衣女子立在一旁,云钰认出床边一女正是画扇,另一名女子却不认得,想是方才说话之人,赵熙并不在屋中。
再也想不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便是他抱著秋子悟出了尚书府也不见有人拦截。云钰虽然十分不解,却也不想深究,在他看来,能将子悟安然带出府便已足够,别的人别的事一概与他无关。
秋子悟的肚皮微微一动,睡梦中似乎有些呼吸不继,吃力地翻了个身,许是太过疲倦,并未醒来。
云钰慢慢揉抚他起伏有些急促的胸口,感觉掌下的身体绵弱无力,心里忽地一痛:是我害了你!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一人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是时候上朝了。"
云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细心地替秋子悟拢好被子,方才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房门口垂头站著一名穿戴整齐的副将,云钰放低了声音:"去把碧珠找来服侍秋公子。吩咐厨房将御赐的血燕窝熬进粥里,待秋公子醒了便送过来。"
那副将有些犹豫,低声道:"将军,若是让人知道秋公子藏在此处......"
云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处庄子在京郊之外的半山坳里,这麽隐蔽的地方谁会找来?你平日训练的那些护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仔细守著,若是秋公子有什麽闪失,我唯你是问!"
武官唯唯诺诺,瞧著云钰面色不善,不敢再多说什麽,转身飞快地走出去传达云钰的意思。
云钰瞧瞧天色还早,忍不住又走回了房中。秋子悟又恢复了原先的睡姿,似是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钰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子悟的额头光洁如昔,皮肤是虚弱的苍白。云钰弃了手绢,手指抚过他瘦削的面颊,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吗?因为我的背判?因为我的残忍?子悟,你现在必定讨厌我了,否则怎会见了我却没有半点情绪?你身上的毒......腹里的孩子......子悟,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云钰皱起了眉头,喝问:"是谁?"
门外一个温和的女声轻悠悠地响起:"将军,奴婢是碧珠!伺候将军更衣上朝。"
云钰沈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女婷婷款款走了进来,手中托著面盆,盆中盛满了热水,盆边搭了块白色的毛巾。少女将面盆放在桌上,好奇地望了望床上睡得甚熟的秋子悟,抿嘴轻轻一笑:"原来这位公子便是将军的心上人啊!"
云钰似是很喜欢她,听了这样没上没下的的直言快语也不生气,微微笑了笑,伸手让碧珠替他更衣著装。
碧珠心不在焉地忙活著,时不时瞟一眼秋子悟,低声道:"秋公子像是睡著了!"
云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声音压得更低:"你要好好服侍他,他身体不好,平日没事不要离开。"
碧珠急忙跟著压低声音:"将军放心吧,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秋公子。"
云钰想想仍觉得不妥,又叮嘱道:"不要让别人接触秋公子,最好就在房里,不要出房门。我方才吩咐厨房将血燕窝熬粥,一会儿送来了你到门口去接来。"
碧珠替他穿好靴子,点头道:"将军放心吧,奴婢一定保护好秋公子。"
云钰叹了口气:"你的功夫虽不高,人却很机灵,我让你来服侍子悟,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他不能说话,你要仔细著点,不要让我失望!"
碧珠笑道:"将军信任奴婢,原是奴婢的荣幸!将军旦请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秋公子。"
云钰回头瞧了瞧秋子悟,见他仍在沈睡,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方才起身走出门外。
那副将又候在门边,垂著头一动不动,云钰低声道:"走吧!"领先向著院门走去。
秋子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幽幽醒转,甫一睁眼,便见著一张清丽的小脸正好奇地探了过来仔细地观察著他的面庞,见他睁开眼来,小脸微微一愕,忽地满脸通红,嗫嚅道:"秋......秋公子,您醒啦?"头已经缩回去了。
秋子悟转眼瞧见一名美丽的少女站在床前,阳光从撑开的窗户射了进来,屋中亮堂堂的,少女笑颜如花,脸上红晕未退。
秋子悟见这少女天真可爱,心里忽地一阵轻松,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面容虽是憔悴,这发自肺腑的真心一笑却使那张清俊的脸庞蓦地光芒四射,美得不可方物。
碧珠只觉得室内似乎又亮了几分,愣在床前,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脸上红晕更重,羞涩地搓了搓手,轻声问著:"公子要坐起来吗?"
秋子悟点了点头,双臂微撑,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碧珠一把搭住他微微仰起的身体,慢慢地将他扶坐了起来,靠在枕垫上。
小丫头倒底年轻,有什麽话仍是兜不住,瞧著子悟硕大的肚腹,忍不住问道:"公子,将军说你不能说话,为什麽不能说话?"她嘴里问的是失语的原因,眼睛望向的却是子悟隆起的腹部。
秋子悟笑了笑,拉了拉她衣袖,指了指书桌,示意她取了纸笔过来。
碧珠眼珠一转已明白子悟的意思,欢欢喜喜地跑到桌前取了纸,细心地找了一杆细毫毛笔,端著砚台走到床前,把砚台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纸张铺开搁在锦被上,将笔醮了些墨汁,递给子悟。
第四十一章
秋子悟瞧了瞧碧珠明亮的大眼睛,轻轻笑了笑,接过笔来,低头写道:"我受了点伤,醒来时便不能说话了。至於肚子,那是因为怀了孩子!"
碧珠吓了一跳,小嘴微张,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男人......男人也能怀孕吗?"
子悟答疑:"我服了一种药,改变了体质,故而能够怀孕!"
碧珠眉头拧了起来:"什麽神药竟然能让男子受孕?"
秋子悟略一沈吟,挥笔写道:"你可知道碧灵珠?"碧珠诚实地摇了摇头。秋子悟继续写著:"碧灵珠是一种神药,服之可得大补,不过,它还有一项功效,便是能让男人孕子。"
碧珠奇道:"原来世上还有这麽神奇的药啊!哪儿能买到呢?"
子悟抬眼看了看她,微微摇了摇头,笔下顿了顿,又写了起来:"这种神药可遇而不可求,买是买不到的。"
碧珠不服气:"公子不是买到了吗?"
子悟飞快地写道:"我也是机缘巧合,以物换物,将它换来了。"
碧珠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子悟见她著实可爱,心里更是欢喜,忍不住写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在这里?"
碧珠歪著头,笑嘻嘻地回答道:"奴婢叫碧珠,原本是将军的侍女,将军让奴婢来照顾公子!"
秋子悟点点头,笔下不停:"有劳你了!"将手中的纸笔递还给她。
碧珠将纸笔放在床头小柜上,脸上仍是笑得春光灿烂:"公子太客气,照顾公子是奴婢的本份,哦......对了......"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正事,收了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公子,你饿麽?"脚步却转向了桌边,将桌上一只盖著盖子的碗端了过来。去了盖子,碗里盛著稀粥,仔细瞧那粥,竟有几缕细细的红线。
碧珠笑道:"这是将军吩咐单为公子做的燕窝粥,公子快喝了吧!"
秋子悟微微一愕,略有迟疑,隐隐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吃了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没有多余的念头去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倒不如定下心来,安份守己,静心休养,等候生产。
碧珠是个活泼爽朗的女孩子,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行走如风摆杨柳,款款生姿,又十分会说话,秋子悟与她相处半天,很是投缘,自己也觉得这半天来真心笑开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了许多,忍不住暗暗叹息:想必这也是云钰特意安排的!
云钰午後方回,秋子悟用过午膳後有些困倦,碧珠侍候他漱了嘴,扶著他躺下休息,云钰回来的时候早已睡得深沈了。
碧珠坐在床头做著针线,眼瞅著云钰走了近来,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云钰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细细地察看一番,见秋子悟睡得似乎很沈稳,放下心来,低声问碧珠:"醒过吗?"
碧珠声音细细地:"醒过半天了,用了午膳才睡的!"云钰点点头,走下踏板,坐在书桌边,取了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碧珠放下针线,提了水壶将四仙桌上的茶杯冲洗一遍,泡了茶端了过去,稳稳地放在云钰的左手桌案上,低声问道:"将军今天不出去了麽?"
云钰点点头,回眸瞧了瞧碧珠,声音轻轻地:"你不用侍候我了,注意点秋公子,若有什麽不妥,记得提醒我。"碧珠点点头,回身走到床前,瞧了瞧睡著的秋子悟,坐到床头继续做起针线活来。
这里安静祥和,尚书府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赵熙与苏平直到清晨才被早起的仆人发现倒在书房门前,那仆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取了药解开了主人与管家身体的禁制,仆人心有戚戚焉,不敢多问,眼瞅著大人与管家一个劲直往後院冲,拦也拦不住,一肚子的纳闷,垂头丧气地干活去了。
陈素荷倒在门外,云钰那一掌用了七分的功力,将她震飞跌落,伤得不轻,当时便昏了过去。
赵熙甫进院子便见著倒在地上的素荷,吃了一惊,苏平弯腰将素荷托起身来,抚脉道:"无事,只是受了点伤。"赵熙点头,飞身进屋。
画扇低垂著头坐在地上犹自哭泣,赵熙瞧见屋中空空,已不见了秋子悟的身影,心下惊骇,一指解开画扇的穴道,大声问道:"浴火呢?"
画扇失声痛哭:"大人,您去哪儿了?少爷被......被姓云的带走了!"
赵熙愕然:"姓云的?"他脑中一闪,厉声喝问:"可是云钰?"画扇点点头。
赵熙一语不发,腾身跃起便要冲出院门,苏平急急放下陈素荷,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大吼道:"大人,不可!"
赵熙阴沈著脸,奋力脱开苏平的禁锢,苏平一个翻身拦在他身前,断喝:"大人,现下去不得!"
赵熙冷冷道:"闪开!"
苏平不退不让:"大人,现下去不得!你怎知云钰将公子带去了哪里?"
赵熙咬牙道:"我不管他去了哪里,我只管去将军府把人要回来!"
苏平急道:"大人,你好糊涂啊!云钰一年前随军征战得了军功,如今已是御封的飞龙将军,他的将军府是你想闯便闯的麽?"
赵熙冷笑:"我倒要看看哪个狗崽子敢拦我!"
苏平见他不可理喻,气得跺脚:"大人,你冷静一点!云钰夜闯尚书府劫走公子,只有画扇一人瞧见,若云钰抵口否认,你如何要人?更何况我们尚不知他意欲何为,若惹恼了他,伤了公子......大人!"
赵熙愣住,隔了片刻,象是松了劲一般,眼中竟起了一股迷离的水雾:"平,怎麽办?浴火在他手上,会不会受罪?"
苏平松了口气,感觉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层,缓缓道:"他冒险夜入尚书府,若是对公子不利,在府中便可杀了公子,何必劳费精神将公子劫去?依我看,他应该不会伤害公子!"
赵熙有几分茫然:"是吗?他不会伤害浴火吗?"
苏平上前一步,扶住他有些不带劲的身体,劝道:"大人,你静静心,想想可有什麽好的办法,将公子安稳地救出来。"
"不错!"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两人回头一望,却是画扇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大人,昨晚云钰的样子很奇怪,我想,他暂时不会伤害少爷!"
赵熙皱起眉头:"画扇,你怎地如此有把握?"
画扇微垂著头,沈吟半晌:"我也没有把握,只是觉得他不会伤害少爷!大人,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救回少爷。"她瞅了瞅躺在一边的陈素荷,眼中闪过泪光:"昨夜,少爷吐了血,似是陈姑娘对他做了什麽!"
赵熙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苏平一把将他扶稳,赵熙勉强定了定神,吩咐道:"平,先将陈姑娘救醒过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苏平:"这是小还丹,喂她服下吧!"苏平伸手接过。
小还丹乃是疗伤的圣药,不过片刻,陈素荷醒转了过来,苏平将她扶起,陈素荷眼眸微转,已瞧见赵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画扇立在一边,面无表情,脸色有些苍白。
苏平扶著陈素荷坐到石桌边另一张石凳上,赵熙的眼光紧紧跟了过来,忽地开了口:"表妹,昨夜你对浴火做了什麽?"
陈素荷凄然一笑:"事情是我做的,我也不会抵赖。我终究不忍心下手杀他,给了他一瓶毒药。这种药服後有个延迟期,虽然很伤身体,却不会立时致命,待一个月後毒性才会暴发出来,取人性命。他顾念腹中的胎儿,自愿服药。表哥,你若要为他报仇,便请一掌劈死我吧!"
赵熙大骇:一个月,孩子将将九个月了,一个月後,想必已经生了出来,浴火身体如此孱弱,生子时会不会有危险现下还说不定,如今又添了这毒......他不敢往下想,手已经伸了出去:"解药给我!"
陈素荷愣愣地看著他的手,忽地哭道:"没有解药,那是无解之毒,服用的人必死无疑!你们为什麽这麽看著我,我有什麽错?我为父母、家人报仇,我有什麽错?"
赵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收不回去,苏平黯然,低低叹息,画扇身体发软,斜斜地靠在身旁的院墙上,陈素荷低低哭泣。
苏平见众人失了主张,缓缓道:"凡是毒者,必有相克之物。为今之计,是先将公子救回来,再慢慢想法解毒,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来得及。"
陈素荷倏地停止了抽泣:"凤......秋子悟怎麽了?"
苏平叹息:"他被人劫走了。"
陈素荷似有所悟:"可是昨夜之人?"这话是对著画扇而问。
画扇眼光有些冰冷,缓缓扫过素荷,慢慢点了点头,眼光过去,再不愿看她一眼。
陈素荷垂下头去,隔了半晌站起身来,语意坚定:"不管你们如何想,我身为陈家遗女,有责任为父母亲人报血海深仇。如今我也算大仇得报,就此别过,从此与诸位再无相会之日。"转身便欲离开。
赵熙一掌挥出,院门"!"地一声关上,冷冷道:"你走不得!浴火身上的毒还要靠你来解!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留下了。"倏地抬手,一指将陈素荷点倒。
赵熙缓缓站起身来,沈吟片刻,吩咐道:"平,将陈姑娘关在客房,不许她离开半步。我这就进宫去!"
苏平讶道:"进宫做什麽?你今日已请了朝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