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有止血剂、阿司匹林......剃须刀、安全套,你要什么?"
血已经止住了,尼克请求他再找一下,最后终于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一卷发黄的纱布,稍后他
买了一瓶伏特加酒。
"还有别的。来吧,看看我这儿。"
店主打开柜子,尼克不想耽搁,把利奥一个人丢在房间里让人有点害怕。
他觉得可怕的事正排队等着出现。
楼梯很狭窄,木头刚漆过,两英尺高的扶手,楼梯底下是水泥地面的停车库。
尼克跑上楼,想看看利奥的气色怎样,他是否支撑不下去,有没有发烧,他必须立刻把自己擦
干。尼克不想让他生病,他需要更多东西,尼克甚至想着应该去为他弄一些来,即使没有钱,偷一
些也可以。
他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利奥没有生病,尼克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上举枪对准他。
"是我。"
伤患收起枪,塞进枕头底下。他已经把自己弄干了,只是脸色不太好。
"我找到些东西,对你有好处。"
"谢谢。"
尼克替他把衣服卷上去,用酒为伤口消毒,顺便把肩膀上的伤也重新包扎一次。
他学过紧急救护,从某方面而言这是他应该做的。
利奥并没有拒绝帮助,任由他处理那些受伤的部位,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直到尼克说:
"没事了。"
尼克跪在床上,查看还有哪里没做好。
他忽然听见利奥轻声说:"我有两个选择。"
"你说什么?"
"对,通常就是这两个选择。"利奥说,"我可以杀了你,或者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
"你不能,连我也不能,你永远无法想象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的或者你的,都一样。"
"我说过那是你的问题。"
"但你已经脱不了身,就从你救我那刻开始。"
"别说了。"尼克打断他,他不想旧事重提,因为这件事他无能为力。
"那好吧。"利奥说,"现在我要选择了。"
"为什么是你来选?"尼克说,"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也有决定权。"
利奥看着他的眼睛,他用惯常冷淡的语调问:"你决定怎么做?"
尼克开始沉默。
他隐隐能够猜测出一些关于利奥的事迹。他抛弃了同伴,不告而别,而且带走重要东西。曾经
的同伴把他当作背叛者,他们把他列为危险人物,必须马上铲除消灭。虽然总是不断有人出现,不
断有人死亡,但他们锲而不舍,没人在乎这些牺牲。
"我不想死,也不想受人保护,我可以和你说再见,我还可以向警方寻求帮助。一开始我就这
样考虑过,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对我们都有好处的做法。"
"你不明白。"利奥用一种类似轻微鸣响的声音说,尼克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发出这个声音
的。
"你不明白,你站在阳光下太久了,一走进黑暗就成了瞎子。你和那个叫贝蒂的傻女人一样,
只知道相信未来。"
他的语气几乎没有给尼克任何希望。
尼克感到自己被打破,但是他很意外地在利奥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碎片。
这个冷血的杀手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疲惫和脆弱,他的杀戮形象瞬间淡化,看起来更像个普通人
。
"你到底要怎么办?你会一直呆在黑暗中,直到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你错了。"利奥说,"我不会变成瞎子,我习惯黑暗,在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可你不是蝙蝠,你总有一天要走出黑暗的。如果有人讨厌光、憎恨光,甚至害怕光,那么他
即使看得见,也已和盲人无异。"
利奥笑起来,最近他经常会露出微笑,但又不是愉快的笑,总是充满复杂微妙的情绪。
"我们说话好像在演电影。"他说。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用什么别的方式说话?"尼克说,"你除了用枪和暴力解决问题,还能如
何与我沟通?我说的一切都被你粗暴地否决,我该怎么办?有人愿意听听我的想法么?"
"你已经说了很多你的想法,我并没有用枪对着你。"
"那么,现在告诉我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利奥看了他一眼,"千万别犯浑,不要一时冲动,我以前告诫过你不要知
道得太多。"
尼克的脑子里翻腾起来,像姜汽水一样泛起泡沫,血液在沸腾,他忍不住发火。
"现在就说,要么就永远闭嘴。"
"好吧,这就是你的选择。"
利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一眨眼他就会不见。
"我想你应该猜出了几分,我不是什么好市民,我在为某个家族服务,杀过不少人,以此来为
家族赚钱,再由他们养活我。就像豢养一条狗,需要时放出去咬人,事后会有丰盛的一餐以示鼓励
。"
他上身赤裸着,呼吸令胸膛慢慢起伏,他的外套扔在一边,其实那也是尼克的外套,他自己的
早就找不到了。
尼克很想翻翻他的口袋,想知道他的秘密。他想知道他在身上藏了多少杀人的凶器,还想知道
他把他的车卖了多少钱。如有可能,如果他有能力让他束手就缚,他一定会把他全身都翻一遍,把
他像个抽屉一样倒个底朝天。
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总是一无所知像个傻瓜。
"还有呢?"尼克问,"那天我从海里救了你,你为什么会中枪,为什么会掉进海里。"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的眼睛开始游移,很快又转回来。
"那天是家族派对,但只有少数大人物参加,一个典型的小聚会。"
无风之日,海浪十分平静。
利奥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经过甲板下的小房间时,有个人从里面摔出来。他的脸上被砍
得伤痕累累,伤口往外翻出。我见过不少垂死的人,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凄惨的。他倒在我身上
,味道就像呕吐物。"
"我想推开他,他却抓住我的衣服,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喉咙也受了伤。"
"他是谁?"
"按照你的说法,他是我的同伙,我们有一段时间曾经还合作过,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利奥说,"等我站稳脚跟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站在我身后,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脸上带着微
笑。"
利奥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他将那人推翻在地,抬起脚凶猛无情地狠狠踢他的头,好几下
之后,地上泛起一阵红潮。雷根·锡德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行为真让人恶心。"尼克吃惊地看着他,"你杀了他。"
"别傻了。"利奥面无表情地说,"谁都知道他活不了了,我这么做,只是让他不再受苦,第
一下我就让他失去了知觉,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么?"
尼克忽然听到一下轻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直到第二下响起时才发现,那是利奥的骨节
。
"他给了我一张微型卡,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什么?"
"罪证。"利奥说,"其中也许还牵涉到政府高官,要一下子搞垮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忽然靠过来看着尼克绿色的眼睛:"要是当时我把它交出去,他就不会向我开枪。我是故意
的,这是让我脱身的好机会,可要是没有你,我准会死在海里。"
尼克震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他拉开距离,看着利奥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安静,但是看不到一丝光。
"你想要什么?"他问。
"能吻我一下么。"利奥的语调听起来像开玩笑,可他的脸色又不像,他总能不合时宜地表现
出一种孩子气,比如那些无趣的电视节目,比如填字游戏。
尼克觉得自己大概被催眠了,俯身想在他额头吻一下,就像安慰一个真正孩子,为他的死里逃
生和刚才的故事。他做了很多错事,但更多迹象表明,他在自我心中仍然还是个孩子。
可就在那时,利奥却一把推开了他。脸上泛起复杂而微妙的笑。
"不是这样。"他说,"要像真的一样。"
他伤心透顶。
【19. 克洛诺斯】
他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他有时冷得像冰块,坚硬得也像冰块。但是他融化起来却很快,他的身上总有一股点着了的火
柴味。
有时他会一个人走神,有时又能全神贯注。
他懂的事情很少,叫不出性感女歌手的名字,常常拼错单词,但他有一项专长,他能把所有东
西变成凶器。
另外他还有一项专长:忍痛。
他就像是被橱窗里薄如蝉翼的纱包围着的模特,完美、坚硬、冰冷、不需要感情,充满梦幻色
彩和不真实。
利奥在用那瓶伏特加酒灌醉自己。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尼克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看法是错的,他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干杯。"
利奥对他举着酒瓶,然后问:"你有没有情人?"
"你说什么?"
"情人,像西瓜瓤一样,甜脆多汁,可你又舍不得吃。"
"有过一个。"尼克说。
"她漂亮么?她像不像贝蒂?"
"一点也不像,她的嘴唇很薄,头发也不是金色。"
"她现在在哪儿?你不在家,她会哭的。"
"她不会,当一个女人快要成为母亲时,她就会收起所有眼泪。"
利奥弯起一边的嘴角,带着揶揄的神情,透着一丝隐约笑意。
"你们在筹办婚礼了么?你得快点,不然新娘就穿不上缎子的连衣裙了,那得有玲珑婀娜的身
材。"
"我想她的婚礼应该已经举办过了。"
"你想?"
"是的。"尼克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心虚地斜睨着,"我想是。"
"你不在里面么?"
"我不在。"
"连集体照里都没有?"
"没有。"
利奥说:"抱歉。"
"没什么,你喝醉了。很多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也许她说得对,我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她用什么理由拒绝你?"
尼克看着床单笑起来,然后又转头看着睡着的Agro。
"她说我吻狗的次数比吻她多。"
利奥说:"还是条公狗。"
这玩笑并不好,但至少算是个玩笑,打破了令人难受的尴尬。
"是的,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尼克弓着身子坐在床上,利奥仰躺着,赤裸着上身。片刻之后,这个小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安
静。想起刚才利奥说的话,尼克感到不安。
是他误解了那些话的意思么?利奥索要的并不是安慰,也不是夸奖或感谢。
他不是一条狗。
这是个变态的想法。
尼克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利奥的身体没有碰到他,手指也没有,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
开他。他问:"你为什么要去当救生员?"
"为什么......"尼克说,"我喜欢海水,喜欢从海里救人。"
"救人的感觉怎么样?"
"像一颗糖。"尼克说,"酸橙糖,开始能让你流泪,然后甜得好吃极了。"
利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救我的时候也一样么?"
"谁都一样。"
他笑起来,这次是纯粹的笑,但他自己也不习惯,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尼克喜欢他这样的笑,尽管它稍纵即逝,但至少真诚。
"那艘邮轮失火又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不幸的家伙干的,我们叫他‘投弹手肯特',也许他的血管里都装满火药。他们大概
觉得已经把他剥得够干净了,实际上远远不够。"
"他是怎么做到的?"尼克问。
"不知道,和我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得小心些,就算撒尿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还以为那是你干的。你看新闻时就像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会那么做。"利奥说,"那不是我该做的事。"
尼克很难从他的话中找出不真实,从开始到现在,他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说真话。
有时候叙述也是一种描写真实的方法,但大多数人总会在叙述过程中原谅自己。让尼克感到惊
讶的是,他并没有在利奥身上发现这种现象。他从不为自己辩解,总是陈述事实。
"那么你通常做什么?"
"给你一支枪,一些子弹,把你扔进人群中。"利奥说,"我要做的只是开枪。"
他有一双深沉的黑眼睛,湿漉漉的头发落在额头上。
"他们是争先恐后的鬣狗,闻到肉味就会兴奋的豺狼,连尸体都不会放过的苍蝇,而我是一条
丧家之犬。"
他喝醉了,酒精把他的冷静和冷漠都一齐挥发到空中,房间里充满了酒的味道。
"你还指望我干什么?你真的以为我有多大本事?"他大声对尼克说,"我已经厌烦了。"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如果你不厌烦,迟早会被他们当早餐吃掉。"
尼克拿走他手里的酒瓶。
"你不是丧家之犬,至少你还会玩填字游戏。"
"你要留神。"利奥看着他说。
"为什么要留神?"
"因为你喜欢救人,你想要拯救世界。"
"我从没这么想过。"
"有时候救人不是好事,就像现在,你不得不远离自己的生活和我一起逃亡,否则就会死于非
命。‘父亲'是个需要留神的人,他们都怕他,因为他太随心所欲。"
"那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真正的父亲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尼克刚想为此道歉,却看到利奥摇了摇头。
"不用道歉,我不会为他难过。"
尼克犹豫了一下:"他怎么了?"
利奥忽然笑起来,然后又仿佛一阵剧痛袭过全身似的皱眉:"他是个枪械爱好者,他收藏了很
多枪。按照州法,他可以每月买一支枪,因为他没有犯罪记录,是个守法公民,所以他可以合法买
枪,法律给他合法杀人的权利。"
"他杀了什么人?"
"我的母亲,他的妻子。"利奥像酒鬼一样发泄不满,"他不爱她了么?根本不是,他只是喜
欢折磨她,因为她总是高高在上。他每个月出去买枪,然后进行不光彩的漫游,和各种各样的女人
喝酒聊天接吻做爱,用慢性方式谋杀我的母亲。即使她对他忠贞不二,也永远别想进入他的内心。
他们俩就像喝了某种致命毒药,发作起来谁也救不了。"
"他们为什么不分开?"
"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利奥说,"他们不能分开,他们必须在一起,否则的话,我是什么...
...我是谁?"
"你就是你,你喝醉了现在该睡觉去。"
"‘该睡觉了'她每晚都这么说,高兴的时候、发火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有一次她洗了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