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有一些残像,恍恍惚惚地出现,像一片片只离破碎的梦境,连不起来的情景,都真实得不像作梦。
皇叔,皇叔。
除了死对头的弟弟,他竟然还有亲人。
皇叔,他是站在他这边的,还是站在弟弟那边的?
呵,应该是站在云浩那边的,他见到他的时候,他不就是在云浩身边吗?
可是,为什么,心会痛?
6 缘未尽
一朝醒来,云傲的头疼症放缓了些,清醒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要找云倾。
"灰!"
"属下在。"
"去地牢。"
"是。"
简单的对话之后,云傲再次来到地牢,这些只有云傲与灰二人前来。没有前呼后唤。当看到地牢里,关押云倾的牢房大门大开,里面空无一物。
云傲挑眉,逃了?
灰也不明所以地直看向牢内,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能逃吗?他不是不会走路的吗?平时不是坐着轮椅便是侍卫架着走。他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逃出去的?
难道是有人救走了他?
"昨天,是谁值班?"不等云傲问罪,灰代口问道。
"回,回大人,是小的。"
"他为什么不见了?"
仿佛看见云傲寒着的脸,十分可怖,小吏说话的声音都发颤:"小的,小的不知道啊,那犯人突然唤我过来,然后我就很困,然后,然后就,睡着了。"
摄魂术!两人的心头同时浮现出这三个字。
该死!竟然忘了这个!果然对他,是不以掉以轻心的。
"来人,关闭宫门,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宫中,各宫看见生面孔,立刻回报!"
"是!"
云倾,云倾,果然有我们云家的血统,都不是好应付的人。十年前云浩和他争这天下,他可是毫尽心力,虽然具体是怎样成功的他已不记得了,但那个争夺的过程,他可是记忆清淅得很。
不过,云倾,凭着你一个不会走路的人,你觉得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烈焰宫,已经成了一寂冷院,昔日的繁华不在,只剩青湖边的垂柳,依旧摇摆如昔。
云倾沿着青石板路走,离目标越来越近,毕竟是先帝曾住过的地方,就算放置十年没有人护理,也不会成废墟。
突然有点累了,他不是不会走路,只是心灰了十年,连走路都觉得意懒罢了。久未运动,才走几步路,就觉得累了。摸着大门上的烈焰图腾,手心都被灼伤。
烈,十年没来看你了。可有想我?
从来都没叫过你一声哥哥,你可有怪过我?
云倾推门进去,看着殿内十年不变的摆设,和厚度惊人的尘埃,云倾当然知道不是云傲故意让人不动里面的摆设的。而是压根没有理会过这里。
烈,倒底是你失败,还是我失败,儿子是你生出来的,教他东西的人,却是我。最后你被他气得吐血而亡,我则........我想浩也很想你,只是不放心我,才十年没有回宫来看你。浩,是个好孩子啊,他有点像小时候的你,喜欢在我耳边唠叨,喜欢照顾人,喜欢对着我撒娇。云傲是个好皇帝,朝内朝外无人不信服。他的狠辣,他的绝决,他的无情,都是个标准的皇帝。你和浩儿太像了,也许也因为这样,他才与皇位无缘。因为,你也不适合当皇帝。
云倾走到床边的衣柜,按下角落里的小小开关,衣柜便移开了,一道石门展现眼前。进门后,衣柜便自行关闭。
一路黑暗,云倾照行不误,这条暗道,走了那么多年,路线早已熟悉。只是摸黑行走,倒是第一次。
尽头处,他点了机关,重见光明。走出暗道他已经站在离倾宫的侧殿。这是倾世候的别宫。他在宫外没有宫殿,从一出生,便与云烈皇兄住在这皇宫里。若走明道,从烈焰宫走到离倾宫需要一刻钟,而从暗道走,则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只有云倾的云烈才知道的暗道。
"皇叔,是不是迷路了?逃跑逃回自己宫里来了?"
"云傲?"
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当机立断第一个找的地方就是离倾宫。云倾笑了笑。"上壶茶来。"一旁的宫女鬼使神差地竟真的退了出去。
"哼,你倒是扮得起劲啊。"云傲一掌劈来。云倾也不躲,生生挨了云傲一掌。
"别装死了,快点说,你倒底是谁!竟敢冒充倾世候。"云傲冷笑:"天下谁人不知,我已经逝去的皇叔容貌绝然。犹比我还胜一分。你顶着这个破皮相,也敢来冒充?"
云倾这才想起自己的脸,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华。但是,男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的脸的。云倾淡淡一笑。
"云傲,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吗?"云倾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令众人一阵莫名。"十年忘尘的药力,准备尽了,你现在应该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又不太敢确定。很迷惘吧。用不用我帮你?"
被人一语道中心思,云傲不怒反笑:"我的确忘了点东西。可是十年来,我都没有办法想起来,就凭你?"
云倾慢慢走向云傲,因为长年不动,他没有常年习武的云傲高。只能微微抬头:"别忘了,毒王黑晨,医圣白夜,是我的徒弟。"
伸手搂过云傲,住脖子处便是一口咬下。血腥味蓦得填满口腔。云倾反手打上伤口。紫色的粉末瞬间溶和血液中。
云傲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给我下了什么?"
"十年忘尘的解药。"云倾被他一推,便顺势坐在椅子上。喝下宫女送上的茶。嘴角是轻轻的笑意。
云傲啊云傲,若不是顾及你是烈的儿子,我真是恨不得将你咬死。
云傲摸着脖子处的伤口,伤口不大,血很快便不再流了。然而他只觉得一阵晕眩,意识之前,只看见那个红衣男子闲散的倚在太师倚上。一身血衣红胜火。
"皇上!"
"皇上!"
宫女侍卫们混乱的喝声,急急地把将云傲搬入内殿,又风风火火地往太医院去了。只有灰,静静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云倾。
"你不去照顾你的陛下吗?"
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陛下有什么意外,我定要你陪葬。"
云倾听罢,闭目,并不理会他。
太医将云傲移回傲倾宫,没有再理会睡着的云倾。烟妃迈着轻巧的步子,第一时间赶到傲倾宫。
"陛下他怎么样了?"一见云傲本人,凌烟便拉过太医急问。
"陛下没事,明日便会醒来。"
"病因是什么?"
"这个,臣也不知道,陛下只是睡着了。"
带着几分疑惑,几分难解。一众人退出了傲倾宫,只留庄烟照顾。灰按例守在门外。
云傲究竟怎么了?庄烟凝视着云傲的睡颜,不由担扰。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云傲中了十年忘尘的人,因为给他下药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庄权,庄丞相。可是父亲临死前说,十年忘尘的药效还有一个月。
她用十年的时间令云傲爱上她,云傲一旦爱上她,就算十年后他恢复了记忆,她依旧是得到他的爱的女人。本着目的而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爱上了云傲。而且,爱得比他深。
他有了云傲的孩子,云傲答应过她的,只要她怀上龙种,那么他会封她为后,云傲本来就有意封庄烟为后,至于为什么要等有了孩子才封后,也只为名正言顺。
云傲醒来,已是三天后,而云倾,由于灰在暗中照顾,并没有受到什么邢罚,而是呆在离倾宫里混吃混喝。云傲不在面前,他又恢复了十年来的模样,终日懒洋洋地,不理事也不闹麻烦。若不是他的身份,倒真要被人忽略掉了。
云傲一醒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庄烟怀孕的消息,也没有多大的惊喜。只要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他在冒冷汗的。
一别十年,音容不在。
他,真的是云倾吗?
那个让他众叛亲离的人。
那个让他选择无情的人。
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
那个让他想把他拆骨入腹的人。
云倾,云倾.......
"皇上?"似乎料不到云傲竟是这种反应,庄烟有些急了。"臣妾怀了孩子,皇上不高兴吗?"
扯了扯嘴角,那是云傲式的笑容,带着邪魅的味道。
"怎么会呢?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你的表情,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情绪啊。
庄烟低头暗想。
第二天,源源不断的补品和赏赐便涌进烟媚宫,庄烟才安下心来,他并不是不在乎的。她想。
得到那个冷酷的男人垂青,她何等荣耀,他曾说过他不会爱人,也曾说过不懂爱。但是他宠着她,后宫三千只取她这一瓢。难道这不是爱吗?庄烟抱着枕头,笑得艳丽,笑得妖娆。
离倾宫,云傲再次站在云倾的面前,这次似乎有点诡异,云倾坐着,理所当然的神情,而当今天子,天子娇子,却站着,站在他对面。
"皇叔,你这么急着让我恢复记忆,难道就不怕我要杀你吗?"
"呵,难道你不是应该怕我杀你吗?毕竟,是你背叛了我。"
"这是命,不能怪我。"云傲接口道,话峰一转,便冷笑,"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云倾不置可否,用懒懒的语调道:"小傲,看来我们之间,一如十年前一样,只能活下一个了。"
云傲走上前,握着他的下巴,邪笑:"不,不一样,云倾皇叔,十年前你我势均力敌,所以只能存活一个,而现在,你的生命,由我主宰,我让你活,你便可以安然地活着,我让你死,你绝对活不了。明白吗?"
"呵,小傲,我随时想死,都可以,你拦得住吗?"
面对云倾的紧逼,云傲也不急,只慢慢道:"当然,我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云浩来送死,不是吗?"
云倾慢慢敛起笑容,是啊,他若死了,云浩必会来寻云傲报仇,正如十年前,那个孩子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来一样。但是,云浩又岂是云傲的对手?他终于承认,他输了一成。眼前这个人,没有弱点,而他,却有在乎的人。云浩,白夜,黑晨,他们都是他不能放下的人。他的徒弟,他失去了所有之后唯一剩下的东西。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伺候我。"
云倾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向倚背倒去。云傲啊云傲,若你想以这种方法折磨我,那可白费力了,这十年,都是那三人忍气吞声,被我使唤,我才过活的。他懒得吃饭,云浩亲手喂他。他掉进河里懒得挣扎,黑明二话不说,大冬天的跳下去救人。他着凉了,一药难求的神医白夜日夜守在一旁。
他并不想死,但也不想活,他想生活就这样顺其自然就可以了。偶尔看见那三人紧张的模样,真的有趣得紧。
7 十年以前
云倾十六岁那年,便带着云浩在身边了,带着他上沙场,入朝堂。三皇子云浩,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孩子,原因无他,因为云倾宠他,所以云傲也宠他。于是,聪明的三皇子无疑是天子娇子。八岁能书,十岁擅琴,十二岁熟读兵法。他本身的天份固然重要,但云倾的全心全力教导才是至关重要。
云倾,比云烈小十六岁的皇弟,六岁便封倾世候,十二岁上战场,因北冥关一役一举成名,十六岁成为三军统帅,天下兵马大元帅。世人常言,功高易震主,高处不胜寒。但朝中多少大臣升降无常,独独云倾,稳稳地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动不摇。
云烈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弟是宠溺的,信任的。云倾,既是宠臣,更是信臣。也许是云烈知道云倾的个性。那个人不受拘束,喜欢自由,喜欢沙场翱翔。
云浩是皇后的儿子,太子早年死于非命,二皇子云傲是宫女所出,所以三皇子云浩,无疑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就在云倾十六岁那年智退南灵,凯旋归京那年。云烈亲自出城迎接。一路百姓一直从城门排到宫门,那年盛况,已经为京城老百姓永远的记忆。
晚上便是云烈为云倾开的洗尘宴。文武百宫全员到齐,有不到者,估计那个官位也不用要了。所以那年,邢部尚大人拖着病,都要前往。云倾被灌了很多酒,但素有千杯不醉的他,还不至于被灌得醉死当场。云倾十分不客气地拉云烈帮挡酒。众臣看见敬向云倾的酒都往云烈那里去了,便也收敛不少,万一皇帝陛下喝出了什么意外,谁也担待不起。
宴终,云倾问云烈,"浩儿呢?"
"去见他母后了。倾,你也喝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皇兄先走,我看你走了我再走。"
"为什么?"
"我想恭迎陛下离开啊。"云倾眨眨眼,笑道。
云烈听毕,也笑起来。打着酒咳,在太监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云倾头有点晕,他向来不喜欢有人跟着,何况他的武功,天下已经没有敌手了,又擅医毒术,这宫里还没有人敢对他下手。遣退了宫女,自己一个人在这诺大的皇宫里漫步。
向着北边走,不知不觉,意走到冷宫。其实冷宫并不是关着很多疯女人的那个冷宫。冷宫原名冷凛宫,是冷妃的寝宫。冷妃,是二皇子云傲的生母,虽然母凭子贵,生下云傲,也封了妃。但皇帝那一次酒后乱性的结果,并没有使她过上幸福的生活。皇帝已经显少来这里了,自然而然的,便是冷宫了。
推门进去,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看看嫂嫂,冷妃当年,是离倾宫的宫女。
走进门,绕过高大的榕树,便听见细碎的衣服摩擦的声音,他寻声走去。看见眼前的情景他呆了一下。一个十二岁多右的小男孩子,正拖着一个宫女的尸体,往井里扔。他小小年纪,力气却不小。脸色没有任何恐惧。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想到云浩第一次见死人的时候还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眼前这个男孩子,实在是早熟得厉害了。
"谁?"男孩稚声喝道。一抬头,便看见云倾含笑看着。虽然笑容里没有恶意,但他还是慌了。毕意,被他看到了。
"你是云傲?"在冷凛宫里,这般岁数的男孩,除了比云浩大几个月的云傲,还能有谁。
云傲点点头。
"为什么杀人?"
"这该死的女人,欺负我母亲!"云傲回答得理直气壮。
"为了保护最亲的人吗?"云倾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美得那么妖。他笑了:"云傲,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你是谁?"云傲问。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面不改色地对他说话,这个孩子,的确不简单。如果好好陪养,无疑云烈又会多一个帮手。
"我是云倾。"
云傲直盯着他,那张妖冶而俊雅的脸。云倾,就算是远离权力中心的他,也能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每个人的心里,是一则传奇。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倾世候。
"若我跟你走了,谁保护我的母亲?"云傲倔强地抬起头。有不甘心,有无奈。跟在云倾身边,即使不能大展鸿图,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因为那人,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天文地理,书画琴棋,武功骑射,甚至治理天下。这样的人,如今想收他为徒,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除了云浩那个天之娇子。
"你若跟在我身边,你觉得还会有人敢欺负你的母亲吗?"
不知不觉,便教会了他一课,权力,很重要。重要得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好!我跟你走。"
云倾笑问,像一个拐卖儿童的人犯,"沙场,你真的敢去?"
"弟弟敢去,我为什么不敢?"
云倾自觉他问了一句废话,他十二岁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毁尸灭迹了,何况沙场?
"明日到离倾宫来吧。"云倾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夜色中,他一身红衣犹比午夜最美的那朵花。美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