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睿道:"是糖水啊,当然是甜的。"
云儿道:"我那碗可不是甜水。"我冷冷道:"你那碗是碱水。"
纬儿拉了她一把,跪下道:"师叔,我们知道错了。"
我问道:"云儿呢?"云儿连连点头,道:"师父,我知道了,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其实根本不一样"
我道:"你不过喝一碗水,病人可是要用药来救命的--你们不知药理,昨天晚上药性相反的一味药给掺在药锅里头了,要是你义父把那药给人开了,万一吃死了人,你义父就让你们害苦了!"我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后怕,道:"五十戒尺你都觉得受不了,你义父当初给人抓到大牢里,你知道受了多少罪?"
三个小家伙都低了头,云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纬儿跪爬两步,手伸到我面前道:"师叔,纬儿该罚,请师叔重重责打!"
我心说不真打一回你们也不知道厉害,喝一声:"小睿数着!"抄起戒尺便打下去。十下一过,眼瞅着纬儿的手又红又肿,这孩子也不吭声,额头上可疼得全是汗。
打到二十,看看左手肿得厉害,再打估计就破了;我喝道:"右手!"
云儿抹了一把泪,见纬儿又把右手伸出来,过来把自己的左手掩在上面,道:"师父,别打师哥了--是我要把药装回去的,师哥劝过我,我没听他的!剩下的打我好了!"
我心说我就知道是你--本来在王府里就没人管束,这几年师祖又看你是小姑娘舍不得管你,刚知道小睿是你弟弟时还有个姐姐样,回到山上又碰到个好脾气的师哥护着,你立刻故态复萌,还学着有错往别人身上推了--你整个就是欠打!我以前心软舍不得重罚你,看来爱之是足以害之,今天决不能再姑息。
纬儿看我打了云儿十戒尺还在接着打,叫道:"师叔!"伸手盖在了云儿手上。我只做不见,戒尺一下一下往下击,纬儿硬撑着不动。云儿哭道:"师哥!"
再打十下,云儿又把手伸到上面,道:"该我了。"纬儿反手把她压下去,道:"你退下,师叔是在责罚我!"
云儿哭道:"你右手打坏了,怎么拿书拿剑?"
纬儿一愣,随即把高肿的左手又伸出来。云儿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师父,真得不干师哥的事!你打我吧。"纬儿怒道:"我是你师哥!"
我毕竟是心软,看两个孩子相互回护,喝道:"别争了,剩下的一人十下。"
云儿道:"我先来。"她伸的仍是左手,我打了五下,她又换成右手。再挨五下,道:"我右手还捱得住,师父,师哥方才是替我挨打;我再替他捱五下。"
把我气得:"你挺会讨价还价啊--两个人还换来换去!你还能捱是吧?"我出手如风,戒尺雨点一般落在她手上。
云儿疼得浑身乱颤;纬儿一声惊呼,右手一拉云儿,将她挡在背后,自己伸手横在了前头。
我方才下手太快,小睿没留神数,他有心帮姐姐,索性"十四十五十六"一口气数到了十九,大声道:"十九了,还有最后一下!"
我一声冷笑,我太好脾气,几个孩子才敢这么弄鬼吧,遂道:"还差一下是吗?那就饶了这一下不打了!"三个孩子刚要欢呼,我接着道:"那是方才的--你们不思悔改,受罚时还要胡闹,目无尊长,每个人再责罚十下!"
云儿"啊"了一声,哭道:"师父,不能再打了,再打手就断了!"
"手要断了是吗?你过来。"
云儿起身走过来,撒娇道:"师父你看看,手都肿成这样了。"
我道声"好",一翻手将她按在了桌上,云儿一声惊呼,我的戒尺已经落在了她屁股上--这孩子侍宠而骄,不立规矩,以后哪里还管得了她?
云儿疼得双腿乱蹬,她越蹬我打得越狠,她终于不敢再动,哭道:"师父,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十下打完,我挥手将她甩到地下,道:"跪好了,今天不许你起来。"
纬儿吓得脸都白了,我眼神一扫过去,他立即战战兢兢地过来趴在桌上--我倒也知道这孩子是代人受过,只是方才连云儿的屁股也打了,若不打他,只怕大姑娘的脸上更下不来,也就象征性地打了十下--他自去云儿旁边跪好。
小睿吓得傻了一般,小嘴一扁,想哭又不敢哭出声--他个子小,只够双手扶到桌上,我也照着屁股打了十下,这才转身拉开门出去。
房门"嘭"的关上,小睿在里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听云儿道:"你跪什么?又没罚你跪?师父就是为了罚我--我不用你陪着!"
我暗自好笑,这才看见院子里除了陈湘,居然还有二师哥!
上午是陈湘讲书的时间,我在里头教训孩子们,陈湘便在外头等着--可是二师哥什么时候来的?纬儿是为云儿挨打,二师哥不会怪我吧?
我赶紧过去见礼,二师哥向我一笑,道:"纬儿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子胡闹,是该好好教训。我怕你碍着我不好出手,所以并没进去。"
我有点不好意思:"纬儿是个好孩子,都是为云儿这疯丫头连累!"
陈湘笑道:"我正跟二师哥赔罪呢--二师哥倒说我见外。"
二师哥笑道:"纬儿一直说你疼他,我还没谢你呢--男孩子吗?谁还没为心爱的女孩子挨过打?不瞒你说,当初学艺的时候,我为了你师姐,不知挨了大师哥多少打呢!"
(九)痴心所至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月里,这一天岳盟主突然来访--快过年了,大师哥上个月下山回家了,二师哥不理江湖中事,我只好出来接待。
我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小睿惊呼一声"爹爹"--岳震满脸怒容的站在门前,而陈湘居然从半空中直摔下来。
我才要过去接住,就见小睿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岳震这一招可真够损的,陈湘父子俩分别跌向两边,隔着一丈多远,我顶多能截住一个。
我百忙中只好向小睿一挥手,身子仍向陈湘冲去--我猜岳震多半是为了女儿来找陈湘晦气,小睿是个小孩子,堂堂北武林盟主怎会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击飞小睿不过是让我分不出手来救陈湘罢了。
截住陈湘我连退了好几步才卸掉他身上的冲劲,我猜得果然不错--陈湘简直就像一发炮弹,给人狠狠砸向地上,我要不拦住肯定得摔出外伤来!
这当口小睿也惊叫着落了下来--我方才不及拦住他,只能以"手刀"练虚化实的旋劲把他向上一拨,现在陈湘没事了,我正好过去把小睿接住。
云儿和纬儿在门前看见,拍掌喝彩,叫道:"师父好功夫!"
我放下小睿,回身道:"大人有正事,纬儿,你带师妹师弟回山上去。"
直到三个孩子走了,我这才向岳震一抱拳道:"岳盟主名震江湖四十年,何必向不会武功之人和小孩子动手?您要伸量咱们南海派,峋风接着就是了!"
岳震的脸微微一红,道:"峋风,都说你年纪轻轻,武功有青出于蓝之势,果然是不错!你大师哥呢?"
"年关将近,大师哥回家去了,岳盟主要找我大师哥,可以去他家里,要不就过了年再来。"--我本来对这位跟大师哥齐名的北武林盟主很尊敬,可谁叫他对陈湘那样无礼?
岳震道:"你大师哥既然不在,就别怪我没跟他打招呼,我要这姓陈的小子!"说着一指陈湘,道:"陈湘,是男人就跟我走,无双要见你!"
陈湘道:"岳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岳震道:"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男人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认?"
陈湘一脸茫然,我道:"岳姑娘又不是不认识这里,为什么不和盟主一起来?"
岳震气得脸色铁青,喝道"陈湘,你个混蛋!"一把向陈湘抓了过来。
北武林盟主的虎爪手威震江湖,陈湘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如何能躲得过?我挺身拦在前头,"啪啪啪"和岳震交了三招,道:"有事说事,陈湘不会武功,你何必以强凌弱?"
岳震怒道:"谁以强凌弱?你问问这小子对我无双干了什么?"
我回身看着陈湘,陈湘道:"岳姑娘和我很谈得来,却也仅此而已--只是不知岳姑娘现在哪里?为什么还不现身?"
岳震骂道:"你这小子自己干得什么?如今说得好风凉话--那死丫头就在山下客栈里,你要还有点儿良心,赶紧随我去见她!"
陈湘看了我一眼,道:"陈湘有家有子,早就告诉过岳姑娘--请盟主劝她放开怀抱,我跟她只能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有别的!"
岳震道:"普通朋友?你既然不想娶她,为什么又跟她--如今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叫她以后怎么办?"
我脑袋"嗡"了一声,喝道:"陈湘!"陈湘退了一步,大声道:"我没有!"
岳震气得浑身哆嗦,纵身而上,一巴掌抽在陈湘脸上,击得陈湘滚倒在地。岳震指着他道:"混账小子,你果然不承认!偷完了腥就想拍拍两手走路?你再说一遍?我毙了你!"
陈湘给他扣住了胸前衣襟,丝毫动弹不得,他却对悬在头上的虎爪浑不在意,只是看着我,坚定无比地道:"不是我!"
他这微带凄凉的神色又让我想起七年前在璐王府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王爷以为是他在酒里下了泻药陷害我,拿马鞭子责罚他,他也是这样不惊不怒很坚定地对我说:"不是我!"
我相信陈湘!陈湘瞒过我--可他只要说出来的话,就从没骗过我!
我伸手握住岳震的虎爪手,道:"岳盟主,你说岳姑娘就在山下客栈里?她要见陈湘?"
岳震道:"不错!要不是这丫头鬼迷了心窍,死活要嫁给这小子,我,我"
"那好,咱们便下山去见见岳姑娘,让他们当面对质一番好了。"
岳震狠狠瞪了陈湘一眼,松开了他,我道:"走吧。"
陈湘站起身来,我们三人携手下山。到了岳家父女住的客栈,岳震向一个房间一指,向陈湘道:"那丫头就在那里头,你自己进去跟她说吧。"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道:"去吧,好好跟人家说!"
陈湘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房里。我和岳震在外面,就听岳无双叫声"湘哥哥",估计又蹿到陈湘怀里去了--我和岳震都气得脸色铁青。
陈湘道:"岳姑娘,你身体还好么?"
岳无双道:"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又叫人家岳姑娘。"
陈湘道:"令尊说你身体不大好,我是大夫,我给你诊诊脉吧。"
岳无双低声笑道:"你果然关心我!咦,湘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听得沉默了一会儿,陈湘大声道:"你根本就没怀孕!"
岳无双嘻嘻一笑,道:"小点声!别让我爹爹听见--我要不这么说,怎么骗得爹爹带我回来?"
我在窗外听见,回头瞪着岳震,岳震也大惊失色,大步直冲进房里。
我跟着进去,就见岳无双正扯着陈湘的衣袖。岳震冲过去,一巴掌击在女儿脸上,骂道:"死丫头,你买通了那个江湖郎中骗我!岳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我冷冷道:"岳盟主真是好家教!告辞了!"
陈湘却被岳无双死死抓住衣袖不放,岳无双叫一声"爹!"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横在了自己颈下,跪在地下道:"爹爹,女儿喜欢湘哥哥,这一辈子非他不嫁--你要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岳震气得直跺脚,道:"冤孽,冤孽!你喜欢人家,也得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你们,哼,老子不管了!"说着直冲出门。
我一把拉住老岳--你走了,这疯丫头难道甩给我们不成?她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
陈湘道:"岳姑娘,你把刀给我--真伤了自己,你爹爹岂不伤心?"
岳无双哭道:"湘哥哥,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两个月,我,我日日夜夜想你--你有孩子我不怕,我会疼小睿的,我会像他亲娘一样疼他。"
陈湘道:"我知道,你先把刀给我好不好?你要伤了自己,我也会心疼。"
岳无双飞身扑到了陈湘怀里,哭道:"湘哥哥,你娶了我吧--要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十)痴情孽债
陈湘抱住了她,拍着她背心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忽的"哎唷"一声,我一回头,见他小臂上血流如注--那匕首是小姑娘的防身利器,两个人这样纠缠,果然不小心伤到陈湘了。
岳无双也慌了,扔了匕首道:"对不起,湘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我冲过去道:"快给他止血啊,你让开!"
我运指如风,点中陈湘上臂血脉,却见陈湘摇了摇头,向我使个眼色。我回头见岳无双站在旁边全身关切,毫无防备,登时明白过来--虚指一点制住岳无双经脉,让她无法动弹,拉了陈湘退开几步。
老岳见女儿歪倒在床上,冲过来道:"无双,你怎么了?"
我道:"没什么大碍!岳盟主,念在令爱年幼无知,你们父女伤了陈湘之事我也就不多追究,你还是带她回家去好好管教吧。"
岳无双身不能动,口中叫道:"湘哥哥,我问你一句话!"
陈湘一呆,岳无双凄然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么?"
陈湘看了我一眼,道:"岳姑娘,你年轻貌美,岂无良配?我早告诉过你,陈湘有家有子,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岳无双道:"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能喜欢我?"
陈湘道:"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一个小妹子--我心中另有爱人,我跟他立过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岳无双道:"我知道你是个情深意重之人,要不是为这个,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你--可是小睿的娘已经死了!你要为她枯守一辈子么?这对你不公平,这对小睿也不公平!"
陈湘默然半晌,道:"岳姑娘,你喜欢我,对你也不公平!我今生跟你有缘无份,你对我死了心吧--岳盟主,告辞了。"
我跟陈湘出了客栈,我早已心疼不过,掳起他的衣袖察看伤口--伤口足有半尺长,还好伤得不深,因我截了他血脉,已经渐渐止了血。
我问道:"疼不疼?这丫头真是没轻没重!"
陈湘道:"不碍事,是我自己在匕首上蹭的。"
"你心思倒灵,这招苦肉计使得好--也没见过这样无法无天的女孩子,大姑娘家就敢说自己怀了孩子!追上门让人娶她!老岳也是个糊涂蛋!"
陈湘道:"别提这事了--传了出去,让人家姑娘怎么做人?"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心疼了--早跟你说招惹不得!"
这痴心又固执的丫头啊!我叹了口气--要真有这么个女儿,也真是没办法!
可怜岳震那么领袖武林的大英雄,却不会管教女儿--平日定是娇纵惯了,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便予取予求,全不考虑他人感受,家里越拦阻越是叛逆,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威逼父亲!可怜老岳再威风,听说女儿怀了别人孩子也只能忍着气来求人!这回怕不要被这宝贝女儿气死!
老天保佑,云儿那野丫头我可得预先防备些--纬儿既喜欢云儿,两个人又年貌相当!倒不如找二师哥早点把亲事定下来,我也好能卸下这千斤重担!
回到家给陈湘上了药包扎了伤口,看他没精打采的,我让他好好歇歇--嘱咐五哥今天医馆不开门了,有人来一律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