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抚着我的心口道:"那你相信我也深爱着你吗?"
我与他对视片刻,那两泓深潭一般的眸子,可以将我完全包容彻底融化的眸子,我的心渐渐平静!
"这不是惩罚,是我对你的承诺!陈湘,以后只属于顾峋风;顾峋风,也只属于陈湘!"陈湘说着将铁印反过来,我看到那一面上是个"风"字。
"看见了吗?我给你印完了,这个"风"字,你也要印在我身上!"
陈湘,陈湘!我心中一阵激动,登时泪眼模糊--顾峋风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爱重?陈湘会金针截穴,我可不会,他准备了这两个字--他给我烙印时可以让我在昏迷中度过不觉痛楚,他自己可是准备清醒着承受的!枉我号称勇武非常,我的勇气甚至比不过这个文弱书生!
幸亏我方才不让他给我截穴昏迷,否则如何配得上他?
我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充溢,眼神中露出期待之意。陈湘向我点了点头,那火热的烙印直按下来,如同陈湘火热的心。一阵皮肉的焦臭涌出,火辣的激痛将我淹没。我强自撑持着,忍着胸口痛极恶心的晕眩感,不让自己昏倒,陈湘,陈湘,陈湘啊!
陈湘将铁印扔进一边的水盆,快手快脚地给我抹上玉肌凝雪膏--不愧是大内密药,一抹上那钻心的灼痛立时减轻了好多。陈湘把我哑穴和双腿解开,却不解双臂穴道,柔声对我道:"胳膊一动会牵扯伤口,你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陈湘道:"你才辛苦--疼得厉害么?"
我一笑,"你亲亲我,疼得就好些。"
陈湘跪在床边,俯身亲在我额头上。我意犹未足,他道:"等你伤好了,要我怎样都成。今晚先别乱动,扯动伤口不光更疼,字都要长歪了。"
我笑道:"长歪了你剜掉重烙好了!"
陈湘一呆,看看自己左肩。我一下子猜到了他的心思,忙道:"我说着玩儿呢,方才疼得我七死八活--那字烙进去那么深,要能剜得掉,也不叫一辈子的标记了。"他肯定是琢磨他左肩那个逐出家门时"打死不问"的烙印呢--烙印这么疼,我连那个"风"字都舍不得给他烙了,他还想剜去那个旧印痕?
陈湘脸色一黯,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他:"那铁印烧得通红也不软化,该是精铁吧?你拿什么把字刻上去的?"
陈湘一笑,道:"就有那个利刀,我也没那个力气--世间五行相生相克,难道你没听过水滴石穿?精铁虽硬,有一种硝酸水却融金销铁,用白蜡在上面写好字,泡在酸水里,过几天字迹就显出来了。"
"原来如此,你可真渊博--五行相生相克,陈湘,顾峋风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到了你面前却成了随你揉捏的棉花团,你是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吧!"
陈湘微微一笑,把水盆火盆都收拾出去,拧了个手巾给我轻轻擦拭全身,一边道:"陈湘心冷如冰,也就是你,有本事把他烤化了。"
一路无话,两个官差既知道我们的势力,又畏惧我的武功,一路对我言听计从,我银钱上又不让二人吃亏,所以简直成了我的跟班,要什么自有二人打点。
十来天后我的烙伤基本愈合。陈湘让我给他烙,我劝他不必--他比我自律,用不着这个;我也舍不得他--这烙印之苦自己受过才知道,不只是烙印那一刻痛楚钻心,就是现在伤口基本上好了,痛楚依旧火辣辣的持续在胸口,想忘都忘不了--我不想让陈湘再受这个罪。
两个月后到了岭南,两个官差跟地方办了交割--我的来头估计两个官差也跟地方说了,加上钱使到前头,我也没受什么罪,便在当地定居下来--当地号称蛮夷之地,深山峻岭,天气湿热,民风却很淳朴,相处起来也不难。
安置下来之后,我和五哥每天便随着当地村民上山狩猎;陈湘便在家教小睿读书;吴嫂也学着当地农妇养些鸡鸭--没多久吴嫂怀了身孕,我便让五哥在家照料--我一身武功,很快便成为众猎户的首领,猎物尽够一家人吃的;陈湘得空也上山采药,村中有人生病他就帮忙给治,村民往往拿了粮米蔬菜来答谢,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五嫂生了个女孩儿,五哥请陈湘给取名叫宁儿--小睿对这小娃儿新奇不已,从在五嫂肚子里时就天天念叨--问他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他说喜欢小妹妹,结果生下来还真是小妹妹,所以他每天得空便去逗弄,喜欢得不得了。
宁儿的百日酒喝完没半个月,家里又闹出事来--起因是小睿偷着拿我的猎刀玩--因为他年岁小,我一直教他练拳,准备十岁才教他练剑--谁知孩子贪玩好奇,结果割破了手。
我听见他一声惨叫,冲到后院正看见陈湘拉着给他上药--陈湘也半手的血,说是正给人看着病,听见孩子叫才跑出来的。看我过来,让我给小睿继续包扎,自己在洗了洗手又进屋里去了。
我给小睿扎敷完了,一边洗手一边骂了他两句,问清原委,罚他去墙脚跪着。等我擦干了手,回头却见水盆里红色的血水结成了团--我禁不住一呆,拔脚进屋里,看陈湘正给自己手上抹药--原来他方才听见小睿喊叫,慌乱间把自己的手也割破了。
水盆里有陈湘的血,也有小睿的血--可是父子两人的血竟不能相溶!我帮陈湘包扎好了,又找了一碗清水,将沾在手上他的血溶在里头;又把小睿丢在地上的猎刀拿来,把上面沾的小睿的血也溶在碗里--结果仍是一样,两个人的血液还是不能相溶!
我几乎傻了--我虽是老粗,滴血认亲的事还是听说过的!父子俩怎么会血液不相溶?除非他们不是亲父子--我一下子想起皇甫骏说过的话:"你看小睿长得高高壮壮的,那眉眼身材哪儿像陈湘啊?"--是啊,小睿今年八岁了,他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陈湘!--婉玉这个贱女人,她不知跟谁生下的野种,居然骗陈湘背这个黑锅!
我想起陈湘当日吊在陈氏宗祠受鞭刑的情形,禁不住怒火中烧!回头看看小睿--这小子丝毫不知悔改,不好好面壁思过,居然拿个小棍跪在地下逗蚂蚁呢!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抄起鞭子直冲过去,一鞭下去小睿就一声惨叫扑在了地上--不管他在地上怎么翻滚哭叫,又如何能逃脱我的鞭子?
我不知打了多少鞭,直到一鞭抽在陈湘身上--陈湘抓住我的手,叫道:"峋风,峋风,小睿再有错,不能往死里打啊!"
我低头看了小睿一眼,他趴在地上已没了声息,背上衣衫破碎。我把鞭子一扔,转身冲出家门--我心头只觉悲愤莫名,要不赶紧离开,一定会忍不住向陈湘大喊一句:"那根本不是你儿子!"
(廿八)将错就错
我的心疼得厉害--陈湘把小睿从三岁养到这么大,再忙再累回到家只要小睿没睡就会检查指点他的功课,他一直以为小睿是婉玉给他生下的儿子--他最讨厌背叛和欺骗,我和皇甫骏一夕之欢他都发那么大脾气,这要知道婉玉这么骗他,不知他会恼成什么样?婉玉这贱女人,死都死了,还要这么作弄陈湘!
我在外面徘徊良久才平静下来,最后打定主意,算了!这件事就当不知道!
我和陈湘不会有孩子,我早把小睿当成了儿子--我养了他四五年,手把手带到这么大,这孩子跟我的时候比跟陈湘都多--这要让陈湘知道,赶他走小孩子没别的地方去,我们俩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赶他走整天看着他在眼前又刺陈湘的心--陈湘是个什么都搁在肚子的人,与其刺着我们俩,不如不告诉他--要刺也刺着我一个人好了。
打定了主意,我往村外去迎着五哥--他去山外镇上卖了兽皮草药,又买了些东西回来。两个一道进家,五哥说笑着分东西,给这个那个的,转了一圈叫道:"小睿呢?五伯买了好东西给你,你不来我们都分光了。"
陈湘过来,看了我一眼道:"小睿做错了事受罚呢,五哥给我吧,我回头给他。"五嫂早做好了饭,我张罗着摆上饭菜让大家吃,五哥还不见小睿出来,劝道:"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你们俩也别太严厉了--叫出来吃饭吧。"
我道:"他被我打了几鞭子,怕是起不来。你们先吃吧,我拿到房里给他。"--我盛了两个人的饭菜端进小睿的卧房,从五嫂怀孕开始就让他一个人住了。
小睿趴在床上,我在窗外明明听见"唏簌"的被子响,进了门他却蒙头睡着--我扫了床铺一眼,知道这孩子在装睡--还能弄鬼,说明并没有打坏了,我也不叫他,把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先吃起来。
饭菜的香气终于馋得他忍不住,"嗯"了一声作醒来状。我只不理会--我一向管他不严,只要大事不错,功课不耽误,平日种种淘气一般无可无不可的不计较,这孩子并不怕我--这回反正打也打了,索性板着脸吓他一回,让他知道些厉害。
小睿做出种种声响,我沉着脸瞪他一眼,喝道:"醒了就起来吃饭。"
小睿满脸痛楚之色,一边嘴里"丝丝哈哈"的吸气,我道:"知道疼了?"小睿并不言语,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见我自顾自吃着饭,也就自己爬起来,到我对面埋头吃饭。
他估计早就饿了,吃得狼吞虎咽;我其实食不知味,胡乱想着心事,直到陈湘走进来,才发现小睿早吃完了。
我放下筷子,小睿伸手去收拾碗筷--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刷锅洗碗不用他,帮忙收拾总是要的。我看他抬臂之间眉头微皱,也知道背上的鞭伤厉害--我当时真是给气昏了头,下手没轻没重--这孩子跟着我这四五年从没正经挨过打,偶尔犯错也是用荆条轻描淡写教训几下,这回是为他那没廉耻的娘受连累!
陈湘接过小睿手里的碗筷道:"跟你师父认错了没有?"
小睿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在我脚边跪下。
我一摆手,道:"我说没说过多大才许你学剑?"
小睿道:"师父当年说过,十年之后,也就是我十五岁时会教我练剑!"
我这是做给陈湘看的,总不能无缘无故这么重打他儿子--"你现在还小,只能先练拳脚,等长大了内功有了火候才能练刀练剑--刀剑用起来是比拳脚厉害,可是你没有掌控能力的时候,越厉害的兵器越容易伤人害己--师父的鞭子打得疼不疼?"
小睿小嘴一扁,眼圈就红了,道:"疼!"
我瞟了陈湘一眼,他垂着眼帘在一边站着--这么多年我们有这个默契,无论我俩有什么分歧,在孩子面前永远立场一致,今天我打小睿这么重,可他心中再不乐意,也要维护我的师道尊严,让小睿跟我认错--我接着道:"那比你断一只手如何?"
小睿吓的哭都不敢哭了,惊恐地望着我。
我道:"今天你偷着玩刀,还好只是割了一道口子,要不留神还伤了性命呢?一刀挥出去容易,收得回来才算本事--今天这顿鞭子就是要让你记着,不该你碰的东西你就不能碰,知不知道?"
小睿连连点头,道:"师父,我再不敢了。"我这才道:"起来吧,今天背上受伤,晚课就免了。"说完我拿了碗筷出门,留下陈湘照料他。
陈湘没有任何疑义,甚至都没怪我出手太重--第二天我给小睿换药时看见,肩背上纵横的鞭痕十几道,要不是有玉肌凝雪膏,这皮开肉绽的非落下伤疤不可。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直到半个月过去,这天晚上回到房里,陈湘看我正在呆坐,端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峋风,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一呆:"我有什么心事?"
陈湘看着我:"峋风,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说谎?"
我苦笑,我没说谎吧,我什么都没说啊。陈湘道:"你看着我!峋风,你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你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我么?"
我一笑:"真的没事--我是你什么人?我敢瞒着你?"
陈湘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你不该瞒着我什么,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你还记不记得你订的规矩:咱俩之间有什么事就说开了,别搁在肚子里互相猜心思?这些年我这毛病都让你扳过来了,你这直肠直肚的人,怎么倒添了心病?"
我真是个木瓜,连假装也不会--不过小睿的事我实在不想告诉他,我是个外人都伤心无比,何况一向心重的陈湘?他嘴里豁达,心里可不比我想得开--何况小睿总是无辜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孩子。这样一想我更理直气壮了,以进为退地道:"是我有心事还是你有心事?是不是怪我打了你儿子,没事又找我的茬?"
陈湘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我--这么不错眼珠的对视我可比不过他。我站起来道:"好好好,我承认那天打小睿打重了,我给你找鞭子去,我打了他多少,你照数打回来行了吧?"
陈湘道:"你坐下!"我不坐--我好动,他好静,比坐功我不是他对手,非让他看毛了不可。我到外面去拎了鞭子,又转了一圈平静了一下心情。
陈湘还坐在那里,看他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我伸手过去拉他,道:"春宵苦短,别在这儿发呆了,还是及时行乐吧?"陈湘任我拉着,还是盯着我的眼睛--我就怕他这不言不动的盯着我,错开眼神,把鞭子递给他,插科打诨地道:"给,要给你儿子报仇就痛快点,我又不是不认罚,打完了好干正事。"
陈湘还真把鞭子接过来了,我身上一僵,他真要打?转念一想--小睿挨打本来是无辜被我迁怒,陈湘就打我也不冤。这样一想,对他"脱了衣服"的命令也没什么抵触,除去外衫,回头问他:"想打哪里?"
我跟他之间,要是真正的责罚一般是鞭背;要是游戏调情就是打屁股--我想把他的疑心混过去,所以故意这样问。陈湘道:"你真逼我动家法?"我笑道:"不是我逼你动家法,是你非要对我动家法,想屈打成招!"
陈湘道:"好,看来你也不反对我动家法--双手放到脑后。"我心说这姿势是把整个后背都给了他,想打哪里打哪里了?随他去吧--陈湘就打我能有多疼?我的手刚交叉到脑后,忽觉脊柱一麻,有金针刺进来,我手脚一下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丝毫动弹不得。
我叫声"陈湘!"这回真有些怕了--陈湘花样多,不会伤我,却会让我难受得要死;我现在一点儿不能抗拒,不知他使出什么手段治我,我是真的怕死了!
(廿九)真相大白
我呆立了片刻,浑身紧张,汗出如浆。陈湘静静地在身后看着我,我都能听见身上的汗珠滴到地上的声音,实在耐不住了,问道:"陈湘,你想干什么?"
陈湘道:"我在想什么能让你说实话--毛笔行吗?"
"别!"我声音都颤了,毛笔是我最怕的东西!别说真用,他这一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上回麻痒难耐的感觉就在全身乱窜。
陈湘道声:"好,你记着,我只是希望你说实话。"说着话一股酸麻便从我尾椎扩散开来,直痒到我心里!这痒劲儿一波一波冲来,要不是手脚都不能动,我真想把胸口扒开去抓抓痒--这可知道什么叫"心痒难搔"了,我浑身上下都软了,叫道:"陈湘,住手,我说实话,你住手!"
不知陈湘在我背后弄什么,酸痒不再扩散,我才觉出是一枚金针刺在我尾椎上。陈湘轻抚着我背上的汗珠道:"说吧,你发现了什么事?"
我喘息良久,渐渐定下心神,道:"陈湘,我不是想瞒你,是觉得这件事你不知道会更好。"陈湘道:"什么事?"
我理了理思路,道:"你有多爱我?"
陈湘奇道:"怎么了?你疑心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