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倾杯醉————林宸

作者:林宸  录入:03-18

服食"扶摇仙果"之后,容遂虽然内功大进,举手去削坚冰,甚至还能带下不少碎石。但却也做不到赤手空拳,便将坚硬的山石,齐齐切下一片的地步。
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在左近崖壁上,寻个突出之处,一掌将之硬生生拍下一角来,仅此而已。
二人于是便各自手持数块这样拍下来的巨石,掠至石梁上敌方毒水机括射程之外,而容遂臂力所及范围内之处立定,再将大石逐个往那黑衣人处砸将过去。
初时对方猝不及防,当即便有数人,连同水箱、铁管一齐,被砸个骨折肉绽,滚跌在漏出的毒水之中,当即毙命。余人皆骇异,不由后退。古、容二人眼见此计奏效,精神大振。
然而好景不长,燕常棣一见此势,立即亲自出手,以其重达七七四十九斤,无坚不摧之宝剑"不工",硬挡呼啸飞来的巨石。
容遂内力虽略胜燕常棣一筹,但他吃亏在与对方隔了足有十余丈远,巨石抛至敌前时,其势早已不复初出手时的刚猛。如此一来,燕常棣虽然接得辛苦,但却始终将容遂的攻势挡得滴水不漏。
容遂一见此计失败,便立刻停手,不再白白浪费内力,而与古倾杯退回北峰,再觅其他脱困良方。
如此往来反复,一连三日,燕常棣固然攻不上来,古、容二人却也始终冲不出去。
第四日时,"天赜教"援兵仍然不见踪影,古、容二人对此均已不再抱希望。
此时已断粮五日,二人仅凭积雪充饥,气力渐渐不支。容遂原先本可远及对面山崖的弹指神功,在这日午后,对方再次发起攻势之时,竟直到一名黑衣人,足足越过石梁五丈有余,方将之一石子打落山崖。
二人均是心情沉重。照此情形,要不了多久,对方机括的射程,便可超过他们指力所能及。
待到那时,便是穷途末路。
燕常棣的脸色至此好看了些,隔着山谷提气高声喝道:"容遂!枉你一代英侠,成名多年,竟还贪生畏死不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今次败局已定,又何苦兀自强撑?不若趁早自行了断,也免得连累倾杯,陪你白白吃这许多苦头!"
容遂侧转头,温柔地望着紧紧搂着他的古倾杯,心中肝肠寸断,暗道,我岂是贪生怕死!只是我二人历经波折,终得两情相悦,可厮守的时间却这样短......我又如何舍得,就此与他分别!
只是容遂心如明镜,自知燕常棣所言极是成理。虽心中不甘,但眼中瞧着古倾杯日渐消瘦憔悴的面容,心疼之余,却也忍不住意动。
古倾杯一听燕常棣之言,便即大怒。再低头见到怀中容遂面上,现出魂断神伤之色,更是惊怒交加,当即不发一言,忽然长身而起,大步往石梁口处走去。
燕常棣一怔,只当他是突然想通,为救容遂性命,决定向自己低头。这样的结果,虽然不算圆满,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了。当即微笑道:"倾杯......你......你做甚么!"陡然大喝出声,疾步飞奔。
然而,终是迟了一步。
原来古倾杯奋起全身余力,举起一旁巨石,狠狠往石梁中最单薄的一段砸去。
他饿了这许久,无论气力内劲,原均不足以毁却之。但数日以来,这石梁不断经毒水腐蚀,巨石击砸,早已摇摇欲坠,不复旧时坚固。何况古倾杯此时心怀决绝,含怒为之,力量竟大得出奇,一举将这石梁从中击断。
这一下连锁反应,轰隆连声中,整座石梁毁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边山崖也受到波折。
众黑衣人见燕常棣狂呼凄声,须发皆张,不管不顾地猛往断裂的石梁奔去,吓得纷纷跃而起,七手八脚,拼死将他拖住,齐声高呼道:"庄主保重!"
半晌,烟尘尽去。燕常棣呆呆立在断壁边,看着对面古倾杯因用力过猛而虚脱的身子,缓缓软倒在急赶而至的容遂双臂中。
望着那无比相配的两人紧紧相拥,燕常棣心中一阵凄然。你宁愿与容遂那小子同死,也不愿与我同生么?我燕常棣自认一生豪杰,何尝有半点比不上那姓容的!我对你一片真心,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倾杯,倾杯!你竟对我如此狠心!
容遂用力抱着古倾杯,又是心痛,又是欢喜,一声声唤道:"倾杯,倾杯!"忍不住落下泪来。古倾杯气力将竭,费劲抬手替他擦拭,强笑道:"咱们就这样死在一块儿,那也好得很。"
容遂稳了稳心神,含泪点头道:"不错。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咱们这便上到峰顶去,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如何?"
古倾杯温柔地望着他,微笑道:"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往峰顶攀去。忽然,身后燕常棣高声喝道:"且慢!"
古倾杯暗叹一声,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燕常棣自手下处取来劲箭,在其上缚了个小包,一箭射到古倾杯脚边,大声道:"里面尚有些干粮,你先垫些,大哥立刻便派人下山,寻人手来修建栈道!你放心,大哥一定会救你出来!"
古倾杯俯视那小小的包袱,长叹一声。这份少得可怜的食物,暂时拖住性命有余,却绝对不足以使他二人之中,任何一人回复一战之力。燕常棣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古倾杯抬起头,与燕常棣遥相对视,淡淡道:"到时大哥是否仍要苦苦相逼?"
燕常棣一怔,张了张口。神色数变,终于沉默。
古倾杯最后一丝期望破灭,冷然道:"燕大侠还是请回罢。你的人一旦踏足此地,我便与容遂一同自尽。"飞起一脚,将那小包干粮,连同羽箭一同踢下山崖。挽着容遂手臂,转身便走。燕常棣紧紧盯着他二人背影渐渐隐没,面色瞬间灰败。
□□□自□由□自□在□□□
当晚,古倾杯与容遂相拥躺在山洞之中。峰顶寒风凌厉,两人内力又已几乎消毫殆尽,一同裹在仅剩的皮裘中,用同样低的体温,尽量温暖对方。
二人心知剩下的时日已不多,再舍不得浪费相聚的宝贵时间,均不愿就此睡去。你一言我一语,将二人自初识以来,几乎每一大小事件,一桩桩回忆过来。
正说到十岁之时,古倾杯爬上总坛紫幄峰上那棵巨大的桑树,为容遂摘取新鲜桑椹,差点跌下树去,古倾杯突然声音一哑,落下泪来。容遂心中剧痛,将他紧紧搂在胸前。古倾杯哽咽道:"我不想死......我们好不容易......我想再跟你一起,活好多好多年。"容遂轻轻抚摸他头发,默然不语。
沉静的黑暗中,只剩两人越来越弱的呼吸。
忽然,山下响起一片喧杂。
古倾杯内力不及容遂,原本已开始觉得渐渐昏沉,只靠容遂不断以自身真气渡入他体内,这才勉强保持清醒。此时听得杂音,重新振作起来。
二人听了一会儿,容遂苦笑道:"大约是燕常棣连夜寻了人手,来建那栈道了。"
古倾杯叹息道:"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容遂在他臀上用力一拍,佯怒道:"胡说甚么!"
古倾杯发了一会儿怔,问道:"你说,咱们待会儿,死在哪里好呢?"
容遂长长舒了口气,道:"都一样的罢。只要是和你一齐。"
古倾杯想了想,道:"咱们不若还是下去。眼见他们过来,咱们便往山谷中一跳,从此便可永远在一起啦。若沉在这湖中,难免要给他们捞了起来,各分两地。"
容遂心中酸楚,却也惟有强笑道:"不错,就是这样。"
两人于是相互扶持,一同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他二人此时漠视生死,对于是否会失足提前掉落山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倒是隔岸燕常棣,借着逐渐发亮的天光看在眼里,骇得一颗心都几乎要跳了出来。
燕常棣不愧是漠北第一大庄之主,势力庞大,人手充足。这半夜之间,栈道已修了约莫八、九丈的一段。不过看他焦急的样子,只怕根本不待整条栈道完成,只需修到一定长度,便会凭着轻功,直接跃过来。
古倾杯与容遂在悬崖边,寻了个较舒适的地方,并肩坐下。此时他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再不理会余人诸般聒噪,只一心一意,与心爱之人隅隅私语,言笑自若。
燕常棣看着他二人神情,心中不安愈甚。
终于,栈道修到二十丈左右,燕常棣估计剩余距离,自己完全能够一跃而过,再按捺不住,喝退众工人,大步往其上走去。
古、容二人见了,相视一笑,同时往崖边挪了挪。
燕常棣一见大惊,陡然站住。
他突然明白过来,古倾杯昨日决绝之言,的确是当真的!他终于沮丧地彻底相信,一旦容遂身死,古倾杯决不愿独活。无论他怎样努力,古倾杯的心,都再不可能转移到他身上。
只要他一跃而起,这二人便会携手堕下山崖。
然而,燕常棣虽决不愿古倾杯死,但却也不甘心就此认输,接受永远失去他的结局。
于是他开始在心中估量,若他跃去,到底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将古倾杯及时拉住。
答案是三成。
换而言之,若他肯就此退让,即刻命人以劲箭射了足够食物去对面,并干脆地率众离开,那么,依照古倾杯一贯的性子,今后他们甚至还有很大的可能,可以继续做朋友。
而若他行险一搏,悍然用强,则有高达七成的可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葬身在深谷之中。
第一种选择,他将永远再无希望得到古倾杯。但却可以看着他幸福快乐地活着。
第二种选择,虽很可能会造成古倾杯的死亡。然而一旦成功,他却可以立即废了古倾杯武功,防他自尽,同时以灵药保住他性命,并将他永远禁锢起来。无论如何,总是得到了他的人。
这两种想法,在燕常棣脑中激烈纷争,令他如泰山般伟岸的身子,牢牢钉在那半截栈道之上,久久不曾移动分毫。
山谷中风势极大,初修的栈道在风中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燕常棣站在上面,身子摇摇欲坠,惊险万分。他的副手游从之,在他身后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出声唤道:"庄主!"
燕常棣微微一震,心知不可再拖,须得尽快做出决断。
古倾杯握住容遂的手,淡然一笑,平静地遥望着他。
燕常棣究竟会不会跃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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