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起雾

作者:起雾  录入:03-18
卧榻之侧

第一章
日头早已高高的升起,金色的阳光遍洒皇城,给泥砌砖叠的高墙打上了一层朦胧而桔黄的光晕,遥遥望去,说不出的巍峨壮丽。
皇帝的寝宫,朝阳殿深处,正是九曲宫室最为中心的部分。
星罗棋布的内臣,後妃的屋室遍布在朝阳殿的周围,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居处,反倒成了最不受阳光眷恋的黑暗之地。
早起的仆役们蹑手蹑脚的在灯火通明的朝阳殿内忙碌著,尽量避免发出过大的声音。
此刻,本该早朝回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年轻皇帝,仍旧在榻上酣睡。
金线绣制的锦被牢牢的压在雪白的下巴下,唯恐春光外泄发生什麽差错似的,连裹在被子里头的双手都死死的拢住被面,看得刚下龙塌套上战靴的高大男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昨晚,大约是要得太狠了些。
战事胶著,他有半年未曾回京,此次回来目的,不是要兵员,也不是要军饷,却是为了请和。
可惜一看到高台的龙座上,皇帝漠然投来的责备目光,欲望就汹涌而上,他只想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死死的压在身下,抚遍身体的每一处,然後狠狠的进入他,高贵的皇帝因激情而略微沙哑的求饶声,会是这场激情盛宴中最动人的主旋律。
也许想得太过投入了,所以下了朝,直入朝阳殿的他在遍寻皇帝不著的情形之下,心头的恼火可想而知。
最终找到要找的人,是在御书房内,皇帝正握著朱笔,认真的批改著奏章,不时紧蹙的眉头,昭示了政事的繁琐。
皇帝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也懂得知人善任。
但尽管如此,整个下午忙碌下来,案头的奏章依旧堆积如山。
揉了揉皱太久有些疼痛的眉心,皇帝犹豫著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又觉得御书房的龙椅实在太过坚硬,小憩醒来,恐怕疲惫感只会有增无减。
也不能回寝宫休憩,那个人下了朝,恐怕会直接去寝宫找他。
想到朝堂之上那家夥赤裸裸的恨不得吞了他的目光,皇帝的心头就充满了愤怒。
每次他回朝,下诏免朝三日几乎成了惯例。
但是要做什麽,至少也要等到晚上。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成何体统。
皇帝暗自握了握拳,决定无视敢於私闯内宫,在整座朝阳殿翻找半天不得,最後等在御书房门外的镇国大将军──宁不寂。
有什麽好找的,年轻的皇帝不屑的瞥了瞥嘴,该来的早晚跑不掉,君无戏言,十年里,朕什麽时候偷偷躲起来赖掉过承诺。
最多就是待在御书房连续七天批阅奏章罢了。
当然後来劳累过度,感染了风寒,那也是国事繁复,不得已而为之,绝不是被某人兴致突来,一连几夜激烈的索求吓得当了逃兵。
户部送上来的最新的统计显示,与北夷连年战事之下,国内壮年男子人头数下降极快,长此以往,主要劳动力持续减少,必定会导致耕地荒芜,国力下降。
也许宁不寂一意孤行的回朝,请求朝廷休战,有他的道理。
只是就差一步,只要再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平定整个北方,彻底灭掉北夷那群泯灭人性的畜生。
但是国力经受不起了。
也不宜让宁不寂的实力消耗过多,宁不寂的战力弱了,就压不住薛家,藩王们也容易蠢蠢欲动。
那一切又会回到十年前的情形,他这十年所花费的心力,就完全白费了。
该死的!
皇帝不甘心的一掌击在梨花木制的案台上,沈重而实心的案台微微振了振,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苦笑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还是太沈不住气了,这凹痕清晰的案台,想欺骗站在门边瞧个正著的宁大将军,恐怕是痴人说梦。
知道就知道了吧!
皇帝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个性,那个人即使知道了他身负绝世武功,最多就是高兴一下他的体力很好,可以在床上多折腾几下。
有什麽大不了的!
皇帝若无其事的继续批阅奏章。
只是握著笔的手带了一丝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之意,奏章上的批注就不似以往般沈稳大气,稍稍显得龙飞凤舞了些。
头也不抬的批完手边的奏章,四周始终是一片寂静。
宁不寂什麽时候变成这麽沈得住气的人了?
如果宁大将军是这麽沈稳的人,恐怕十年前也不会带头造反,还一路打到京城了。
皇帝纳闷的放下朱笔,暗自揣测,难道他一早就知晓了自己身负武功之事?
这可不是好事。
十年来他们虽然相互扶持,但也相互防备。
作为皇帝,卧榻之侧,有人公然酣睡,是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事。
向来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宁大将军,若是一早知道枕边人是绝世高手,怎麽可能还睡得著?
不找他整夜切磋才怪?
......
当然现在也是整夜切磋,但是切磋的方式大大不对啊!
以宁不寂的武痴程度,此刻的默不作声,必定事有蹊跷。
皇帝几乎是谨慎的,非常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想要从宁大将军的脸色中,探测出一些细节。
"啪啦"一声,不知不觉间握回手中的朱笔短成了两截。
只见御书房门外空无一人。
慢慢的吁出一口气,皇帝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著实惭愧了一把。

"陛下,请喝茶。"秀美的少年出现在御书房外,一盅清茶轻飘飘的飞到皇帝跟前。
皇帝同样轻飘飘的接住,未盖盖子的茶杯中途没有洒出一滴水。
"宁不寂回来了,收敛点。"皇帝低声的斥责。
少年翻了翻白眼:"日头都偏西了,大将军这回儿怎麽还会守在御书房前?"
冬日昼短夜长,皇帝遗憾的发现美好纯洁的白日已经过去。
"陛下该去寝宫用膳了。"少年窃笑的加重了"寝宫"两个字。
"弹剑!"皇帝冷冷的看著长身玉立的少年。
"是。"少年正立,眼观鼻,鼻观心。
到底不敢真的惹怒一国之君。
皇帝负手而去,在御花园绕了好大的一圈,才回到寝宫。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跟在後头饿得前胸贴後背的美少年──弹剑,默默的在心头念道。
像是听到了弹剑的腹诽,快走到寝宫前的皇帝,望著前方,迟疑的停下了脚步,感慨了一番,"明年御花园的桃花想必也会开得繁盛吧!"
算是为自己的拖拖拉拉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随即皇帝抬头挺胸,迎向走出殿外的宁不寂。
"大将军来得正好,连年战事,国库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犒劳,就和朕一同吃顿饭吧!"
陛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万年不变啊!
旁边的弹剑望望天,注意到大将军不善的眼神正射向他的位置,立刻非常识相的行礼,"微臣告退。"
"等......"皇帝挽留的话还没出口,少年早已一溜烟的消失在远处。
跑了就算了,皇帝毫不留恋的收回目光,打起精神,应付宿敌。
"好身法。"一旁的宁不寂倒是望著少年远去的方向恋恋不舍,"陛下身边竟然有如此好手,微臣竟然不知,实在惭愧。"
皇帝皮笑肉不笑:"轻功只是雕虫小技耳,不比大将军征战沙场,战功显赫。"
一边把习惯性揽上腰来的狼爪拍掉。
"先去吃饭吧!"f
在宁不寂不悦的预备再度伸手过来时,皇帝坚决的握住对方强健的手臂,"吃饭重要,将军征战沙场,军粮粗劣,难得回来,自当好好犒劳。"
说著,不自觉使出内力一把将宁不寂拖向饭桌。
宁大将军猝不及防,几乎一个踉跄,稳了稳身形,暗自想到,下了朝就没见皇帝从御书房出来。
为了躲他窝在御书房屏退了所有人批奏章批到现在,皇帝看来饿得不轻。
於是难得体贴的询问:"怎麽也不叫人送点心去御书房。"
送点心,能叫谁呢?
北有夷族,南有蛮子,薛家在西,朝廷中藩王派系林立,皇帝无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批改奏折一向心无旁骛,难保端茶倒水伺候的不是谁家的探子。
"关於休兵的事......"皇帝心事重重的开口。
"你我有约,下了朝不谈政事。"大将军悠游自在的喝酒吃菜,像所有认定"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必然的将帅一般,丝毫不把日损三千的消耗战放在眼里,
但皇帝知道不是这样,眼前这个男人比王朝所有的人都更加的爱惜士兵。
他是他见过的,最珍惜人命的人。
几乎可以说是愚蠢的珍惜。

御膳吃得出乎意料的长久,皇帝将之归咎於他一天未曾用膳,且宁大将军需要好好笼络的缘故。
宁不寂微笑的看著尊贵的帝王细嚼慢咽,彷佛嫌这样还不足以更好的拖延时间似的,皇帝在自己实在吃不下後,开始频频的夹菜给大将军。
皇帝亲自夹菜,这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惊天大恩宠,却之不但不恭,而且有罪。
况且数年来皇帝仰仗他颇多,别说是这些细末小节,大事上,皇帝都让他不只三分了,所以宁不寂吃得相当的心安理得。
武将长年作战,体力消耗也大,食量自然和常年处於深宫,四体不勤的帝王不同。
几日前,还在行军赶路风餐露宿,和普通的士兵一起啃窝头喝凉水。
此刻,至高无上的人侍候著进食,面对的是金箸夹来,玉碗盛放的珍馐。
际遇差别之大,实在是常人闻所未闻。
宁大将军兵权在握,权势滔天,连御厨都自认不敢得罪,清晨探听到大将军回朝,傍晚就在御膳的菜谱中添加了他喜爱的菜色。
许久没有好好吃一顿宁不寂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满满一桌御膳已经十去七八,他还意犹未尽。
皇帝夹菜夹到手软。
语气也由开始兴高采烈的劝诱:"一定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多吃点,这个宫爆鸡丁是御厨特制的,知道你爱吃,想必是特地赶制出来的。"
到无力的:"够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唤内侍去叫御膳房追加几个菜?"
心底把宁不寂骂得狗血淋头。
堂堂皇帝,整整给他夹了三个时辰的菜啊!
猪都没有这麽能吃的吧?
皇帝一边夹菜,一边庆幸,好在弹剑溜了,不然再加上一个发育中的少年,这一桌菜绝对不够他俩吃的。
到时候又会大打出手。r
打起来时,弹剑要隐藏身手,宁不寂顾忌著对方年幼,双方都不使出全力的情况下,按说是没什麽大事的。
但是好歹这是在朝阳宫,两个男人几次三番的在吃饭时当著他的面,像普通的市井之徒一般打闹不休,实在是让他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很没尊严。
也许当初精减御膳的做法是错的。
皇帝举著筷子,深刻的反省起来。
半天,对面的宁不寂总算祭完了五脏庙,皇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离席,往浴池的方向而去。
未到中途,高大英挺的身影就大步的追上来,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上身,热气暧昧的喷到耳边,低语著,"一起?"
"你不是已经洗过了?"身旁清晰的传来一阵皂角的清香味,皇帝用力的甩掉章鱼触手一般令他起寒意的手臂,悻悻道,"一天都等得了,还在乎多等这一刻?"
背後的高大男子赞同的点头:"有道理,是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会儿。"
言毕,如他所愿,很合作的松手,转身往回走。
就他所知,这家夥不是会这麽好说话的人吧!
皇帝狐疑的回头打量著宁不寂的背影。
但确确实实,宁大将军是在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而去。
只不过边走边嘀咕著:"等一轮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待会儿多做三轮补回来就好了。"
......
被留下来的皇帝气势顿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犹豫半响,眼看宁大将军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想到明天爬不起床的惨状,皇帝不甘愿的声音传来,"还是一起洗吧!"
远处,宁不寂明显在窃笑的声音传来,"但是微臣已经洗过了。"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夥!
皇帝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朕命令你随朕一同沐浴。"
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像个强迫民女的昏君。
皇帝忧郁的想起下午批复的大半都是"亲贤臣,远奸佞"的劝诫折子,暗示他们不正常的君臣关系应当及早停止。
可这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瞧瞧眼前的情况,那些老古板若是路过,听到他这声旨意,也不会把媚主的角色套到宁不寂身上去,只会在心底把昏君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皇帝越想越不甘心,恼怒的抬脚就走,压根儿不想看见宁不寂小人得志的猖狂笑脸。
没走几步,温热的气息欺上前来,宁大将军拦腰抱起皇帝,微笑道,"微臣遵旨。"
来不及脸红,皇帝就被这声遵旨再度勾起了恼意,平日处处跟他唱反调的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会抬出圣旨来调笑他。
"你可以不用遵旨,"皇帝冷冷的开口,"你抗命的时候还少吗?"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一向对国家忠心耿耿,陛下难道会对此有所不知?"宁不寂的回答一如往日的悠闲。
虽然是实话,皇帝依旧听得一阵气闷。
就是因为太知道这个人有多忠於国家。
近在眼前的眸子,笑意盎然,眼神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没人知道,若是有谁阻碍了他的信念,这个男人可以残酷到何等地步。
是的,宁不寂有著深切而执意的信念。
他近乎顽固的敌视皇室,痛恨权贵,在他看来,皇帝也好,高官也罢,都不过是国家的蠹虫,穷苦百姓身上的血蛭,是一群他迫不及待想要灭掉却无法得逞的硕鼠。
这个男人草莽出身,鲁莽惯了,朝堂之上,根本不屑於跟一般人眼中高不可攀的达官贵族们虚与委蛇。
他直截了当指出他们的虚伪和贪婪,尖锐的措辞和嘲笑的语气让许多显贵下不来台。
如果不是军权在握,皇帝毫不怀疑,挨不到下朝,宁大将军就会被群臣的唾沫星子集体淹死。
哪怕他是王朝第一高手,也逃不掉死无全尸的命运。
上朝时,宁不寂会和众人一起随著内侍的唱喏声稽首下拜。
彼时,高昂的额头低下来,高大的身形匍匐在地上,这是多麽卑微而服从的姿势。
皇帝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得意过。e
从这个男人坚定直接的眼神中,他明了,他拜得是这个国家,不是皇帝。
只不过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名义上代表了国家而已。
就像,寺庙里的泥塑真身,明知道神佛高高在上,不在人间,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堆泥石雕漆的偶像,信徒们依旧会虔诚的下拜,是因为,这些偶像代表了神佛的存在。
皇帝,在这个男人眼中,也不过是泥塑偶像般的存在罢了。
什麽真龙天子,奉天承运,这些,在宁大将军眼中,通通都是狗屎。
皇帝年少时,多年的皇家教育使然,自恃尊贵,还会不服气的辩论,"朕受命於天,身份不同,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
"有什麽不同?受命於天的你被人砍一刀不会流血?还是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那时还年少,两人整日争论,非常的不对盘,宁不寂的耐性也比现在要差得多,讲话毫不客气,"真龙天子了不起吗?还不是被我压在身下?受命给你的天呢?怎麽没在你哭喊求饶的时候跑来救你?"
当晚,大将军就身体力行的证明了尊贵的皇帝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耐不住欲望的煎熬,一样的累了会昏厥,一样的痛到极点了会哭。
皇帝觉得屈辱,因此少年时期,如非必要,他极少跟这个打磨掉他所有锐气的人说话。
及长,一日复一日在动荡的朝政和宁不寂尖锐的嘲笑中,他渐渐学会了隐藏真正的情绪。
相处久了,彼此的个性也会渐渐了解,所以不冷不热了几年习惯後,关系逐渐升温,这对君臣目前虽然没有如同传闻中那样,好得蜜里调油,至少也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

推书 20234-03-18 :白浪滔滔我好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