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白露 朋友兄弟————不是美少年[下]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呢？！"
陆易的头靠在冰冷的铁皮冰柜上，他在心里叫：
"小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出门旅行了好不好？"
"我们再也不要参加什么讨厌的毕业典礼了好不好？"
"我们也不要去什么海洋公园了，我们就好好的待在家里，一起看宝宝们慢慢长大，好不好？"
"小枫，你倒是说句话啊！"
欧阳云杉和钟凯文默默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陆易，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凯文啊，你看是不是我们在这儿买块墓地，把小枫安葬了，还是火化之后，带骨灰回国安葬呢？"
钟凯文和欧阳云杉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眼地上的陆易，对于大家来说，可能对于这个人尤其更甚，这是个非常残酷的问题！却也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说来冷酷，却是必须得要面对的首件大事，他想了想："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儿来了，还是......带小枫回国吧。"
"不行！"陆易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抬起头来，他愤恨的盯着钟凯文！"你敢！"
他又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欧阳云杉一眼："我看你们谁敢碰他！"
两个人一愣。
陆易从硬梆梆的地板上爬起来，仰头怒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话说得非常坚决："我要带小枫走！"
他回过身，手温柔的抚摸上欧阳乐枫已经毫无热度的僵硬的面颊，深情地望着他，就像在小枫生前，无数次夜阑人静，他偷偷地凝望这张睡脸一样，他说"别怕，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你也不会孤单的一个人留在这儿......"眼眶很热，喉头很堵，话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停了停，抽了抽鼻子，"小枫，咱们回家吧！"
陆易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鼻音，语调却象是对待一个受了惊吓离家出走的孩子......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站在屋中的那两个向来以硬汉自许的大男人，几乎同时不约而同的别过脸去，对眼前的一幕不忍再看。

送君千里
如果可以，肖彤宁愿自己永远没来过L市；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永远不曾认识欧阳乐枫；如果可以，他更但愿他从来没有上过这辆灵车。毫无疑问对于大家来说，这趟L市之旅就是一场噩梦，而对于肖彤来说，噩梦的高潮，并不是那惊心动魄的枪声，也不是那惊恐奔逃的人群，不是一副副伴随着哭叫声被抬上救护车的担架，甚至不是那杀人现场遗留的血腥。对他来说，这场噩梦的高潮恰恰是现在，从身边的这个人自停尸房出来，他抱着两个孩子平平静静地说："乖，咱们一起带爸爸回家！"开始。
...............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
真心的花才开你却要随候鸟飞走
留下来留下来
...............
汽车以相当平稳的速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车外是正午的烈日灼烤着的大漠戈壁，车内却有一个悠扬的男声徐徐唱来听者无法释怀的心事，悱恻凄然。
肖彤知道这首老歌的名字叫《花祭》，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听，以前听过不下百八十遍了。这张CD是临行前路过一家华人音像店的时候陆易买的。他说：你知道吗，我刚到F市的第二天，就是在一家音像店试听音乐的时候遇到小枫的。不过那是一家鬼佬的店，其实我当初来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和他联系的。我到的第二天在大街上瞎转，看见有一家挺大的音像店就进去了，我当时还是背对着他带着耳机在听音乐，结果就这样都给我们遇到了，你说这算不算是很有缘？
...............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
花开的时候就这样悄悄离开我
离开我离开我
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
太多太多理由值得你留下
在花开的时候你却离开我
离开我离开我
...............
这是陆易租来的一辆加长房车，两个孩子躺在后边的座位上已经睡着了。车的中间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木，欧阳乐枫正睡在那里边。陆易开着车，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自从车子启动之后，车内的音乐就始终是在放这一首歌，over and over，男歌手唱得如泣如诉，肖彤却听得只想逃......陆易对他说：表哥，原来我错了，其实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还是生与死。"
陆易离开的时候，凯文让肖彤跟上他。其实就算凯文不说，肖彤也不会放心就这么让陆易一个人带着一大两小上路，不过真跟着来了，看着陆易这么生生的煎熬，也着实不是滋味。从L市到F市，一共是三天的车程，而就算是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也不过就是思念的刚刚开始。肖彤很想说：小易，我们都喜欢小枫，他去世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前边的路还很长，想开点吧。不过肖彤自知理亏，心虚，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他，替他担心。陆易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前所未有的沉静，这样的陆易是肖彤以前从来不曾见到过的。这样的陆易，就算是以前对他从来没什么好印象的肖彤，看了也觉着揪心。
"嗡～嗡～"手机震颤，肖彤接起电话，来电是钟凯文的。
"你们到哪儿了？"凯文问。
"在去赌场的路上了，还没有到小赌场。"
"到xxx号出口了么？"
"还没有。"
"你们俩谁在开车？"
"他。"
"好，那你想办法让他在xxx号出口下来，下来路右边有一大块空的荒地，你们到那儿去，我们在那儿汇合。"
"好。"看来没有猜错，凯文让自己跟上陆易，他一定是另有安排。按说凯文丧弟，其哀痛程度也是可想而知。虽然凯文没有能象爱一个男人一般的爱小枫，但他对小枫亦兄亦父，想当初那每天的一炉月饼......钟凯文这辈子，除了欧阳乐枫之外，对谁用过这样的心思？只是，他的另一个弟弟此时也还躺在医院里，这种时候，他自己不能消沉倒下罢了。
"小易呀，待会儿咱们下去找个地方上个厕所，休息休息再走吧？小鹿儿和丹枫也该下去活动活动了，别没等开回去孩子们再病了。"肖彤和陆易商量。 小枫已经去了，从今以後陆易就必须身兼父母职了，现在也唯有孩子们才能让陆易清醒，给他动力咬牙把这个难关挺过去。
"嗯。"......还是没有多余的话。
汽车继续向前，前边就是xxx号出口，路边的广告牌上一早就在提醒路上的司机，这个出口下有什么什么餐馆，什么什么咖啡店等等等等。
陆易的车从xxx号出口下了高速路，右手边就是一块儿很大的空地，肖彤心里打了一个突，但还是赶紧指着那里说："这这这，就这儿，停停停。"
钟凯文正站在空地上向他们挥手，夏日荒漠中那似火的骄阳无遮无拦地投射在他的身上，使他的皮肤颜色显得更深，身上雪白的衬衣亮得有些晃人眼。在他的身后，安静地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一切尽在不言中，三个人默契的把小枫抬上直升机，再把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从车里抱出来。
钟凯文转向陆易："F市那边的机场已经联系好了，中间飞机会加油你们也不用管，把车钥匙给我吧，我把车开回去。"
"谢谢。"虽然是道谢，陆易的声音里却找不到一丝温度。自从小枫出事以后，他对钟凯文的态度就基本上是吃冰棍儿排冰棍儿--没话（化）了。
"还是我去吧。"陆易刚要交出钥匙，却被肖彤中途抢先接了过去："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情况肯定比我熟悉，还是你陪小易回去吧，我把车开回去，然后坐飞机去F市。"他很郑重地向凯文伸出手，"这一路上小易就拜托给你了。"
钟凯文有些迟疑："你行么？" 他知道自从出了车祸之后，肖彤就没再开过车。
" 没问题！"肖彤微笑。虽然开车会有心理阴影，可是......这里一个是小枫的挚爱，一个挚爱小枫，而自己则是辣手摧花，曾经祸害过小枫的人，就算至今和小枫，也不敢说就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小枫走了，陆易情深义重，千里送夫还家，钟凯文驾机赶来......说实在的，肖彤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凯文和陆易单独相处的，但若真的愣让凯文把车开回去的话，那自己都得佩服自己的脸皮够厚了。别说日后钟凯文会多么的鄙视他肖彤，估计连躺在棺材里的欧阳乐枫都得起来鄙视他了。再说，本来也的的确确应该是这两个小枫最亲的人，送这最后一程。如果小枫在天有灵，肯定也会这样希望。自己已经非常对不起小枫了，不能人都死了，还那么死皮赖脸吧？那样的话，肖彤成什么人了？因此，肖彤就算是不情愿，也还是识点时务吧。
"也好，那你开慢点，一路小心。"凯文的手与肖彤伸出的手握住。
肖彤就势在凯文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 嗯，我知道。"他转过身来，面对沉默立在一旁的陆易，一伸手将陆易拥抱入怀里，柔声说："小易，丹枫、驯鹿以后就都要靠你一个人了，所以你不能倒下，知道吗？"
陆易无声地点点头。
"小枫走了，你还有我们，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忘，我们也一样爱你！" 说完陆易没有说话，肖彤双手把他的头抬起来，重重地在陆易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保重！"然后拿着钥匙，钻回车内，起动汽车，掉头离去。
凯文和陆易一起目送扬长而去的肖彤，直到看不见踪影了，凯文才拉了陆易的手臂一下："我们也走吧。"
飞机飞在3000公尺的蓝色天空，驯鹿和丹枫并排坐在陆易的怀里，两个小家伙儿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
"Daddy,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小丹枫奶声奶气地问。
"我们回家。"
"不是说要去海洋公园吗？爸爸说要带我们去海洋公园的。"驯鹿抗议。
陆易闭了闭眼，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平静："小鹿儿乖乖，爸爸累了，爸爸睡着了，所以这次我们不能去海洋公园了。下次有时间,daddy再带你们去好不好？"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想去海洋公园，爸爸说有鲸鱼表演！我想看大鲸鱼！"小鹿儿不高兴的扭动起小身子。
"Daddy， 我也想看大鲸鱼。"丹枫撒娇地往陆易怀里钻。
"小鹿儿乖乖，不吵不吵啊，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海洋公园daddy以后一定带你去......"
"啊，不嘛不嘛，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去看鲸鱼，我就要看，爸爸说话不算数，爸爸，爸爸！"
"咚！"小鹿儿挨了丹枫一拳，"不许哭，爸爸说话算数！"
小鹿儿扁嘴，"Daddy，哥哥打我！"
陆易赶紧把丹枫放下，集中精力安抚小鹿儿，又是亲又是拍又是搂。最后他吃到一颗棒棒糖，哥哥没有，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丹枫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看着弟弟有滋有味的叼着一根棒棒糖，又看了看旁边的棺木，突然仰起小脸问陆易："Daddy, 爸爸去哪儿了？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家？"
陆易看着他，就象看一个大孩子一样的看着他，然后伸出手，让丹枫重新勾住自己的脖子把他抱起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坐在陆易的膝头。"宝宝，" 他用嘴唇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儿，非常认真地对他们说："爸爸哪儿都没去，爸爸就在这儿。"
"爸爸，在哪儿？"
"爸爸不在这儿！"
小鹿儿和丹枫同时问。
陆易红了眼，强忍着眼泪缓缓地把两个孩子转过来，一大两小三个人一起面对那具棺椁："爸爸累了，爸爸现在就睡在这个黑色的盒子里。"他侧头对着丹枫说："宝宝以后不要再打弟弟，不管弟弟犯了什么错都不能再打弟弟，记住了吗？"
"嗯，为什么？"丹枫眨眨大眼睛
"因为......以后爸爸不能在保护弟弟了，"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镇定了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陆易继续把后半句话说完，"以后就要靠daddy和宝宝一起来保护弟弟了。"
"哦！"小丹枫似懂非懂，倚偎在daddy的怀里，想了想，又凑到驯鹿的脸上"啵"
地亲了一口。
驯鹿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说爸爸就在这里吗？为什么又说爸爸不能保护我了？爸爸为什么要睡在那个大大的亮闪闪的黑盒子里？那个黑盒子看起来好像很可怕哦！突然小驯鹿"哇"的一声哭出来"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受了驯鹿的感染，丹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好的信息，随即也"哇"的一声跟着哭起来，两个小孩儿面对面哭做一团，给这个机舱里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悲凉和惨淡。
孩子们哭累了，自然就安静下来了，两个小人儿一左一右的搂着陆易的脖子，余韵未平地抽抽搭搭，陆易自己眼睛鼻头也是红红的。陆易把孩子们环抱在自己的怀里，三个人紧紧地倚偎着。陆易对两个宝贝说："别伤心，只要我们还爱他，爸爸就还活着。"
开飞机的大哥默然地驾驶着他的飞机，他不懂中文，不过看见那抬上来的棺椁，看到一大两小抱头而哭，大概的意思也可以猜出个七七八八了。那个清秀的男人自从上了飞机就没有放下过怀里的那个孩子，而坐在自己附近的这位始终没有出声，全身上下无处不写着硬朗刚毅两个字的钟先生，一个高大精壮成熟稳健的中年男人，虽然一直面朝窗外，但看那肩膀，已经抖得象一片风中的树叶了......唉，这世界上的悲剧太多了，看来又是一个愁云惨雾的故事，还好自己不懂中文。
...............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一定要走
...............
陆易一边轻轻拍抚，一边小声地哼唱着，两个孩子，渐渐地再次沉入梦乡。
"小枫，以后，我们就只有在梦中，才有见面的机会了......"
注： 《花祭》作曲:齐秦 作词:齐秦 黄大军 原唱 齐秦
...............之间的部分是这首歌的歌词。

最爱你的人
欧阳乐枫墓地被选在F市地价最昂贵的一个地段之一，这里是所谓的富人区，靠近DOWNTOWN，前边是豪华林立的写字楼，背后的小街里却古树参天。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在这里一个小小的排屋单位，在别的普通地区就可以买一整栋很不错的两层独立大屋。不用说，住在这附近的人收入都相当的不菲。
无疑小枫的墓地自然是陆易选中的，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陆易说："小枫怕寂寞，他喜欢感觉城市的声音。"凯文哑然。
小枫去世后，包括保险金和生前投资以及公司股份，他为陆易和两个孩子留下了相当丰厚的财产。不过这些财产陆易本人一分未拿，所有财产直接转到了驯鹿的名下，自己则只作为财产的托管人。
自从小枫去世以后，陆易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到小枫的墓上来，换上新鲜的花，坐在一边听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向躺在地下的爸爸讲述这一个星期的见闻。
渐渐地这两个孩子明白了什么是死亡，他们明白了为什么爸爸会躺在那个大盒子里再也不能出来，不会再带他们去游乐场，也不会再带他们去雪野上兜风。不过他们的爹爹对他们说："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还记得他，爸爸就不会真的死。"
他们明白爸爸不能再跟他们一起回家了。他们会想：" 下雨的时候爸爸一直在外面会不会很难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丹枫宝宝和小鹿儿乖乖都会想要爸爸抱抱，那爸爸是不是也会想要让我们抱抱呢？以前爸爸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都会说‘小鹿儿乖乖，丹枫宝宝，来亲爸爸一个！'可是以后爸爸都不能再被我们亲到了！"所以他们每个星期周末都会来陪爸爸待上一会儿，和爸爸说说话，他们小小的身体也可以给爸爸力量，这样他就不会再怕夜的黑，风的冷，日月的寂寥。